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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要跑

  畫師坐在案幾后面,潑墨揮毫。很快,一副美麗的圖畫便展現了出來:夏王手按佩劍,立于關前,無數降卒擲甲棄械,跪拜于地。鐵林軍將士威武雄壯,簇擁在夏王身側,隨時準備開啟下一場戰斗。

  老實說,這種風格的畫在大唐非常少見,作畫的技巧也不全是中原的,可以說是雜糅吧。

  夏王龐大的隨軍文吏團隊中,畫師的人數絕對不可忽視。除了日常畫人像、地圖之外,最多的工作就是吹捧夏王的豐功偉績了。

  沒辦法,夏王就愛這套。每一幅畫都仔細收藏著,打算傳給子孫后代。后世研究美術、歷史的人,面對數以百計的“馬屁畫”,估計也要頭暈目眩吧。

  “攻城近月,殺賊兩千三百余,俘三千四百余,定遠軍亦俘千人。太谷關之賊軍,已盡數殲滅。”野利遇略、安休休、馬嗣勛等將紛紛上前恭賀。

  邵樹德微微一笑,道:“此皆諸將之功。后面如何用兵,還是讓李都頭來吧,我就不越殂代皰。”

  眾人皆笑。夏王這把確實沒有“越俎代庖”,看起來更像是操練鐵林軍來的。

  攻太谷關以來,損兵七千余,過四千為洛陽土團鄉夫。那批人差不多已經崩了,還軍亂過一次,被斬數百,鎮壓了下去。如今還剩下兩千多,全數編入馬嗣勛部,他們在戰斗中也損失了千人左右,重編后增長到三千余,邵樹德讓這支河南府州兵留在太谷關練兵,不用參加下一階段的戰斗了。

  告成縣那邊俘虜的兩千余破夏軍也送到了登封縣,正往洛陽押解。

  第二階段戰事開始以來,已經殺賊近四千,俘六千五百人左右,攻占太谷關、登封縣、告成縣、陽翟縣三地,開局還可以,但總覺得沒達到預期。

  邵樹德想來想去,可能還是心太大了,丁會那個“新佑國軍”三萬人沒被殲滅,始終不太滿意。

  這三萬人,前身都是宣武衙軍,戰斗素質非常不錯,若能盡滅之,對朱全忠的打擊可不小,也能更好地瓦解梁軍的戰斗意志。

  趙光逢到一邊去接洽太谷關的降將,陳誠察言觀色,注意到了邵樹德的臉色,立刻上前笑道:“恭喜大王,汝州之戰,勢如破竹,俘斬萬余,滅梁指日可待。”

  “都爛泥塘里打滾了,也叫勢如破竹?”邵樹德沒好氣地笑道:“在原本的計劃里,飛龍軍直插襄城,截斷汝水、潁水航運,定遠、經略二軍繼之,鞏固此處,將口袋扎牢。洛陽行營、唐鄧隨大軍南北對進,不斷擠壓賊人,將丁會部盡數殲滅。這才叫勢如破竹,蕩氣回腸。”

  陳誠笑著搖了搖頭,道:“大王須不能把梁軍當死人啊。他們也征戰多年,亦有才智杰出之士,豈能看不穿我軍方略?再者,天公不作美,也沒有辦法。”

  “朱全忠到底是如何應對?連日陰雨,斥候也放不出去多遠,沒得消息,也是急人。”邵樹德皺眉道。

  說罷,把目光轉向了正在忙活的趙光逢。他是王府司馬,東、西二閣祭酒都歸他管,看來得問問了。

  “大王,王將軍來了。”李忠走了過來,低聲稟報。

  邵樹德聞言立刻上前,拉住王遇的手,道:“大郎連日征戰,可感身體不適?”“這把骨頭,還能為大王再拼殺一番。”王遇豪邁地笑道。

  邵樹德看著他日漸消瘦的面龐,嘆道:“太醫就在大郎軍中,還是多注意身體。“

  這個年代的醫學就這樣,太醫也治不了多少病,事實上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王遇得的是什么病。

  而隨著早年跟隨他的大將年事漸高,身體66續續都會出一些問題。他也密切關注著,目前看起來一切還好。

  前陣子他還到伊闕關北的天雄軍大營之內,看到牛禮時,想起他歷史上可能是得糖尿病死的,但牛禮也不是什么大胖子,只能旁敲側擊叮囑他注意了。

  “打下太谷關后,諸軍先休整一下。泥地行軍,渾身濕漉漉的,我還不至于如此苛待士卒。再者,引軍中疫病,就更不妥了。”邵樹德與王遇一同前往關城,道。

  他本來想在關城上置酒的,但一想到王遇的身體狀況,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王,伊闕關打算如何處置?”王遇問道。

  “遣人招降張歸霸,大軍先休整一下。”邵樹德說道:“天降大雨,鯨吞不得,那就零敲碎打。丁會這次,不死也要扒層皮下來。”

  伊闕關離太谷關并不算太遠,數十里罷了。什么威戎軍,名字取得好聽,還不是七拼八湊的?

  天氣是公平的,既阻止夏軍的大規模推進,同時也對佑國軍的撤退造成了阻礙。當然,如果他們不撤退,決意死守汝州,那就更好了。待我十多萬大軍6續集結過來,將你這三萬眾吞吃得一干二凈。

  丁會在聽取幕僚們的意見后,愈心神不定了。

  洛南三關以南的地形,西邊是熊耳山、伏牛山,北邊和東邊是嵩山山脈,南面是方城山,只在東南方向有個敞口,直通許州。

  西面根本不用考慮,群山連綿,沒有什么威脅。

  北邊和東面的話,有幾條谷道,如果防住的話,沒什么大問題。但棘手之處在于,轘轅關已被夏軍在正月里攻占,現在他們已經從此前出,攻占了登封、告成等地,太谷關戰事正烈,但也不太樂觀。伊闕關則相對平靜。

  唉,北面防線,一點被突破,則全局糜爛。

  出轘轅關后,如果夏人有心,定然會前后夾擊太谷關。拿下此地后,或西進包抄伊闕關南側,或從山間小路斜插至汝州城下——后者不太可能,陰雨連綿,山路濕滑,那是要餓肚子的。

  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已經很危險了。

  南面的危險之處在于三鴉谷、宛葉走廊。折宗本已大舉北上,攻葉縣,擺明了不想讓他們走。三鴉谷相對平靜,還沒見到敵軍攻來。

  佑國軍五宅兵馬使丁知朝見父親神色猶疑,起身道:“阿爺,是戰是走,如今也該拿出個章程,兒覺得該走。”

  “說說看。”丁會坐了回去,用鼓勵的目光看向兒子,說道。這是他的次子。長子丁知沆在汴州做人質,不得擅離。

  “梁王已令阿爺撤至陳許,此時撤軍,并無不妥。”丁知朝說道:“況且孔將軍已離郟城,阿爺心中已有決定,何疑耶?”

  “孔將軍”是孔勍,也是梁軍宿將了,目前已帶五千精兵及三千潁州土團鄉夫,攜帶海量的輜重、糧草,乘船前往襄城,穩固后路。到襄城后,他們還會進一步前出至潁橋,將襄城交給后續趕來的兵馬。

  “汝州基業,就此放棄了?”丁會問道。

  “這幾萬百姓的基業,不要也罷。”丁知朝笑道:“連三萬衙軍都養不活,還面臨夏賊南北夾擊的威脅,不如舍之。”

  丁會又把目光轉向其余幾人,都是心腹部將和幕僚,大家可暢所欲言。

  “大帥,二郎說得沒錯,而今卻該走了。”說話的人身份特殊,非幕府職官,但頗得丁會信任,經常向他問計。

  嗯,他的名字叫張濬。曾經把圣人坑出翔的張相,因為與朱全忠有舊,于是躲到河南,這會算是丁會的私人幕僚,為他出謀劃策。

  “張先生也這么看?”

  “大帥,保存實力要緊。”張濬并不多說,但話語直中要害。

  丁會緩緩頷。如今這個形勢,保住手頭的兵,其實比保住地盤更重要。畢竟他的地盤實在太差了,名為佑國軍節度使,實則汝州防御使,治下還沒幾個人,留之何用?

  “大帥,留下來怕是要被夏賊咬住,前途難測。”

  “邵賊不知道出動了幾多兵馬,若有十萬眾,可真的危險了。”“現在走,還能挽回大部,若晚了,危矣。”

  幕僚們七嘴八舌,竟然都是贊成盡快撤走的,不想繼續留在汝州這個死地。

  想想也是,南北對進,東面還有飛龍軍活動,疑似來堵口,問題已經十分嚴重了。再不走,那就真的只有死守汝州,為梁王盡忠了。下場么,多半在新安徐懷玉、河陽霍存之間選一個,反正不會太好。

  丁會默默盤算了一下。

  三鴉谷那邊有兩千佑國軍衙兵,外加四千余來自毫州的土團鄉夫。這部分人,若不想放棄的話,該提前撤了。他們沒遭到夏賊圍攻,撤走不難,唯一的障礙就是泥濘的道路。

  葉縣有點麻煩。三千衙兵,外加汝州本地兵馬三千人,已經給盯上了,多半走不了。

  臨汝縣有李仁罕部三千余人,其中兩千為衙兵。此人是丁會比較看好的青年將領,應盡快通知到。順便帶上廣成澤牧場的馬兒,雖說這個牧場的戰馬已被梁王大肆征調,給他補充新軍去了。

  伊闕關張歸霸部,唉,有心無力,怕是難了。更何況,丁會心中也藏著點陰暗的心思,想要張歸霸幫他吸引點夏賊的注意力。

  剩下的主力多屯于州城左近。最近汝水暴漲,利于行船,想撤還是很快的。但怎么想,都不甘心啊。邵賊,毀我基業,甚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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