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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通道

  河陽南城之內火光沖天,遠近可見。

  南北兩個城門洞開,大群軍士結隊涌入,不緊不慢地收割著殘兵。

  保勝軍、河陽衙軍、土團鄉夫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跑亂撞,運氣好的避入民家,瑟瑟發抖,運氣差的直接被剿殺在大街上。

  棄械投降的不知凡幾,全部被移交給隨后進城的土團鄉夫,押往城外看管起來。

  堅持抵抗的人真的不多了,主要集中在軍營和州衙。

  親自帶隊進城的符存審調來陜州土團兵,一陣猛攻之后殺入軍營,將負隅頑抗的賊人盡數斬殺。

  鐵林軍包圍了州衙,在付出數十人傷亡的代價后攻入衙內,與賊兵展開了最后的殊死搏殺。亥時三刻,徹底攻占了整個衙署。署內燃起了沖天大火,負傷的霍存自知無幸,射光了壺中箭矢后,丟下還在抵抗的親兵,到后院舉家自焚。

  慘烈的結局!

  天空飄起了細雨,鐵林軍副使野利遇略不緊不慢地步入了已成一片廢墟的州衙后院。

  “這就是霍存?”他提著一把斧子,遙指火堆中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問道。

  尸體被燒得半焦,整個成蜷曲狀,左手擋在面前,可見在臨死之前,霍存本能地想擋住撲面而來的大火。

  肚子被燒破了,有部分內臟流了出來,氣味感人。

  “回將軍,此人就是霍存。”回話的赫然就是之前“馬肉事件”中被保勝軍將校鞭撻的士卒。

  “燒成這樣了,你如何認得?”野利遇略瞪了他一眼,問道。

  軍士啞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野利遇略冷哼一聲,揮斧斬下,將霍存首級斬斷,拎在手中。

  仔細欣賞下霍存漆黑的眼眶后,他笑了笑,道:“即刻報捷,將首級呈給大王。”

  “遵命!”親兵上前,用布兜將首級包住,匆匆出門離去。

  后院內還有十余具尸體,都是霍存妻妾兒女,同樣燒得面目全非。

  這是學燕帥李可舉、徐帥時溥了,知無幸理,為免遭到羞辱,干脆舉家自焚,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河陽北城之內,邵樹德一直沒睡,在喝完整整兩壺茶后,直到后半夜,終于等來了捷報。

  “好!”邵樹德一拍案幾,笑道:“霍存父子就誅,河陽南城克復,大道通矣。”

  從去年臘月二十八圍住河陽南城開始,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攻倉城死傷三千,攻河陽南城又損失三千余,如今終于將其拔掉了,三城徹底貫通,孟懷洛三州之間的交通也無需再繞道。

  梁軍水師的封鎖作用,至此被抵消了一半。

  第二日午后,邵樹德在親兵的護衛下,過了浮橋,抵達已初步清理完畢的河陽南城。

  城中猶可見廝殺的痕跡。

  不多的百姓瑟瑟縮縮。新征服者來了,會怎么對待他們呢?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可怕。

  “糧草可清點完畢?”行走在州衙的焦黑斷壁之間,邵樹德問道。

  “得糧三萬余斛,干草七千余束。”符存審亦步亦趨跟在身后,回答道。

  “朱全忠現在不給我留多少糧草了。”邵樹德自嘲道:“想讓他請個客也挺難啊。糧草分發一部分給百姓,剩下的充入軍中吧。”

  “遵命。”符存審應道。

  “此事與孟州、河陽縣做好交割。才三月底,春播不算晚,還來得及。城內這數千百姓,甄別一下,將官家眷發往階、鄯、廓三州。”邵樹德又道:“昨晚俘斬幾何?”

  “回大王,斬首千七百級,俘五百人,得馬二百匹。”

  “所俘賊人,隊副以上軍校皆斬,余眾發往修武縣。”

  “遵命。”

  在修武縣磚場、煤礦及水利工地上忙活的人可不少。之前有一萬出頭,多為梁人、淮人俘虜。洛陽之戰爆發后,俘虜激增,一度達到兩萬,后來挑了三千多長直軍到靈州,交給都教練使衙門整訓。

  再接著又放歸了部分河南府的土團鄉夫,人數跌回萬余。后面新安縣投降,土團鄉夫皆釋,佑國軍四千余人押至修武。

  今日河陽又兩次俘獲了千余人,人數漲到了一萬六。

  不過都教練使衙門的人已經快馬趕到了修武。他們將從這一萬六千余俘虜中再揀選精悍敢戰者三千眾,帶回靈州整訓,與續備軍新兵、各蕃部勇士一起編入正在組建黑矟軍。

  剩下一萬三千多人,伐木的伐木、挖河的挖河、燒磚的燒磚、采煤的采煤,還有部分人在開墾軍屬農場,差不多也夠了。

  邵樹德又在城內轉了許久。

  商鋪被勒令開業,百姓家門也不許關閉,馬上還要進行第二輪搜查,確保沒有賊兵還隱藏在里面。

  大河北岸,完成春播的河陽土團兵被二度動員,開始通過浮橋轉運糧草。

  這個通道太關鍵了!

  若沒有攻克,糧草只能從陜州轉運,成本高到讓人難以忍受。洛陽行營的存糧除了繳獲外,基本上都是冬天從河面上運過來的,這會庫存已經大為減少,正好補充。

  傍晚時分,宋樂親自押運一批糧草抵達南城。

  “宋先生,南城還有數千百姓,現在春播還不算太晚,一切就拜托了。”邵樹德拉著他的手,說道:“硤石、澠池一線的山間,還有最后四千余戶牧民,我也交給你了。”

  “這四千余戶百姓,多為回鶻、黨項、吐蕃、韃靼、粟特及吐谷渾羌胡,男丁不多,不如發一半至修武縣,發一半到河陽縣?”宋樂這里說的河陽縣,很顯然是指南城這半個縣了。

  該縣地跨黃河兩岸,邙山以北、黃河以南的這片平地也挺肥沃,正好讓他們帶著牲畜過來,推行三茬輪作制,且牧且耕。而且他們與河陽南城的百姓雜居,也可以就近監視,畢竟南城新克,人心未附,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至于這些李仁欲、拓跋仁福部眾的忠心嘛,邵大帥是他們可汗的可汗,是無上可汗,早就人所共知——這就是諷刺的地方了,羌胡對邵大帥的忠心,比河陽南城的漢人要更大。

  “先生看著辦吧。”邵樹德說道:“孟懷在一天天變好,先生大才,我已知之。”

  “我的才具先不談。”宋樂說道:“大王答應在夏收之前發牛五千頭、羊三十萬只到河陽,可能及時送達?”

  “這…”邵樹德尷尬道:“軍情緊急,我得去趟洛陽。”

  洛陽郊外,李唐賓穿上了一套華麗的盔甲,掛著大紅色的披風,與高仁厚并轡而行。

  老高現在低調很多了,可能是向他進言的幕僚說什么吧。

  東都畿汝節度使,已經很惹人眼紅了。若再嘰嘰歪歪,指手畫腳,你置行營主帥李唐賓于何處?

  不過老高就是老高,雖然已經注意收斂自己的言行了,但本性難移,很多時候總是忍不住開炮。

  “都頭派人攻太谷,錯是沒錯,就是傷亡有些大,不大好看。”高仁厚說道:“今飛龍軍也出動了,可以把人撤下來了。待糧草、器械、人員齊備,咱們再來個大場面。”

  李唐賓看了他一眼,懶得說話。

  用兵征戰,他其實是不在乎傷亡的,只要能達到目的,把一支部隊打殘也在所不惜。

  這是兩人理念的根本差異,沒什么好說的。

  高仁厚看不慣他,他還看不慣高仁厚呢,總有婦人之仁,不夠狠辣,難怪當初在東川敗北。

  二人行了一段后,停了下來。

  驛道之上,飛龍軍萬余步卒牽著馬騾,向東南方行去。

  軍使契苾璋策馬而來,及近,翻身下馬,對李唐賓、高仁厚行了一禮,道:“二位都頭,末將這便去了,定將賊軍腹地攪個天翻地覆。”

  “著重搜索、襲殺賊人運糧隊伍,不要放過任何一支。”李唐賓道。

  “契苾軍使保重,上萬兒郎皆久經戰陣之精銳,萬勿有失。”高仁厚道。

  契苾璋點了點頭,行禮后離去。

  萬余人出洛陽后東南行,于四月初一抵達了緱氏縣。

  緱氏土族儲氏獻豬羊百口勞軍,另有子弟十余人帶著鐵槍、戰馬,欲隨軍征戰。

  契苾璋本欲拒絕,但有幕僚在他耳邊說了什么,又欣然收下了這十余儲家子弟。

  離開緱氏縣后,繼續東南行,兩天后過了轘轅關,進入嵩高山(太室山)地界。

  走過了最難的一段小道,離開了最后一道夏軍營柵后,契苾璋下令全軍上馬,直撲十七里外的登封縣。

  負責此地防衛的趙霖第一時間偵知夏軍來襲,立刻下令全軍八千余人撤回縣城固守,以免有失。

  張歸厚帶著千余騎去潁陽縣,與守軍配合,消滅了翻山越嶺而來的兩百多夏軍。不過山嶺間還有不少夏軍躍躍欲試,煩不勝煩,至今還沒回來。

  趙霖自認爲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但飛龍軍只是作勢撲了一下,在見到梁人早有準備之后,立刻調頭南下,沿著潁水和登封大道直行,朝三十五里外的告成縣沖去。

  “這是…”登封城頭,趙霖有些傻眼。

  夏賊避而不戰,即便廳子馬直千余重騎兵還在,也攔不住他們啊。這是想做什么?

  “賊人想去許州。”王彥章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告成、陽翟一線極為空虛,肯定攔不住他們。速速知會張將軍,讓他拿主意。許州、汝州那邊也要派使者,五百里加急,遲疑不得!”

  “去許州做甚?”趙霖有些慌張。

  忠武軍是他們趙家的地盤,梁王一直十分信任。先父趙犨故去后,由仲叔趙昶接任節度使,仲叔去年病逝後,又由季叔趙珝繼任。季叔百年之后,這個職位難道不是自己的?

  天殺的夏賊!禍害哪里不好,非得去禍害陳許?

  杜宴球看了一眼趙霖,深深嘆了口氣。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想家里這點壇壇罐罐。

  如果他沒料錯的話,這應該是夏賊的飛龍軍。萬余軍士,足足兩萬五千余匹馬騾,跑得這么快,誰都追不上。若他們直撲長社,后果不堪設想。

  趙霖這種無能之輩,懂個屁!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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