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第三十二章崔洪各縣告急的牒文如雪片般飛入蔡州城。
蔡、申、光三州,家底其實并不豐厚。
蔡州可能稍好一些,但百姓喜當兵,不喜生產,風氣如此,你能指望他們粟麥滿倉、牛羊遍地嗎?不現實。
申、光二州新得,張全義出鎮不過數月,雖然他披星戴月,在冬季枯水期帶著百姓開挖陂池,興修水利,準備在來年好好大干一番,但突如其來的戰爭還是打亂了他的部署,兩路進發的夏軍如潮水般涌入申州。
張全義被邵樹德追著打了那么多次,他不是沒設想過被大舉入侵的場景,但依然無濟于事。
善于練兵的老友解賓投邵,新來的汴將盛氣凌人,這瞧不上,那瞧不上,把新募的州縣兵罵得一文不值,可卻似乎忘了一點,這都是你的兵,練不好是你的責任。
當然現在談責任為時已晚,這位衙將急吼吼地南下浉水,已經沒于陣中,三千人只回來了一半。
太低估夏賊了!根本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還將他們當做隨州兵來打,吃大虧是在所難免的。
而他一死,整個奉國軍三州的局勢全線惡化。蔡州還好一些,有淮水阻隔,又在后方,城內還有兵,但申、光二州的麻煩就很大了。申州義陽縣南的幾個寨子一日間盡數被攻破,光州來援的軍隊也在路上被伏擊,損失慘重。
如今夏賊兵分兩路,一路攻申州,一路直趨光州,拿下這兩地的意圖十分明顯。
根據最新探來的消息,申州義陽縣已經消息不通,斥候根本無法靠近,鐘山縣境內亦出現了夏賊騎軍。
換言之,兵力空虛的義陽很可能已經陷落了,鐘山、羅山二縣,也即將陷落。
夏賊這一次出擊,攻勢之兇猛,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大兄,丁帥已遣楊師厚率軍趕來,計步騎六千。”奉國軍行軍司馬張全恩一路小跑,穿過曲折的連廊,在后花園內找到了張全義。
張全義面容憔悴、哀傷,面前放著一壺酒。
張全恩心中一顫,道:“兄長何至于此?”
張全義轉過頭來,奇道:“沒頭沒腦說什么呢?”
張全恩一窒,下意識說道:“弟幾以為兄長要——”
張全義仔細看了看二弟,又看了看面前的酒具,搖頭失笑,道:“我是心中憂懼,喝酒解悶,你以為什么?”
張全恩語塞,只能轉移話題道:“大兄,崔洪已募得三千余人,皆敢于效死之勇士。再過幾日,還能有更多兵馬,只是缺器械,不如…”
“將庫里的器械發下去吧。”張全義很干脆地說道:“丁帥一時半會還用不上。”
蔡州大庫,確實儲備了很多軍糧、器械,不過所有權不歸奉國軍。而今事急從權,料想也沒多大問題。
“好,我這就去辦。”張全恩說道。
“慢著。”張全義喊住了風風火火離去的張全恩,小聲問道:“崔洪此人可靠否?”
崔洪原本是蔡州刺史、奉國軍節度使,蔡州本地人,有個弟弟崔賢在汴州為偏裨小校。
張全義出鎮蔡州后,崔洪的位置便沒了,調到汝州擔任汝州防御使,其實算是貶官了,也有削藩的意味在內。
去年攻平靖關,崔洪又被召回了蔡州,汝州防御使之職竟然成了遙領,不知道是何心情。
此番夏軍攻來,張全義病急亂投醫,便利用崔洪在蔡人中不低的威望招募軍士,訓練成軍。
老崔還是很有號召力的,數日內就募得三千土團鄉夫,而今就等著領了器械,便可派上用場。
“大兄,崔洪應無問題。去歲還率軍攻入唐州,殺了不少賊兵。”張全恩回憶了一下,說道。
“那就好。”張全義點了點頭,道:“速去辦吧。”
他現在是被手下叛變搞怕了。
解賓,跟了他好多年了,還結為兒女親家,怎么就忍心背叛?莫不是有隱情?
蘇濬卿,昔年相交甚篤,亦和張氏結為兒女親家,居然也叛了。
這次萬不能再出問題了,申、光二州危在旦夕,蔡州再出點什么岔子,這仗就沒法打了。
張全恩匆匆忙忙出了大門,結果碰到了信使。
仔細一問,信使從申州而來,言義陽縣已破,他拼死突圍而出,經鐘山縣之時,該縣也已經遭到了攻擊。
夏賊攻勢好快!
張全恩倒吸一口涼氣。這次來的到底是什么人?難不成是鐵林軍?
只可惜,到現在連個俘虜都沒抓到,什么消息都沒有,兩眼一抹黑。
信使匆匆進了府邸,張全恩嘆了口氣,兄長得知后,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情。
“竟然只繳獲了這么些糧!”血跡斑斑的申州州衙之內,漢東招討副使牛禮非常失望。
青黃不接之時,到處都缺糧。申州城內倒是有一些,但清點之后,總共只有四萬余斛,還不夠他們這支部隊消耗兩月。
算上原本準備的三月糧草,也就夠五個月的消耗。五個月后,夏糧已收,按理來說是夠的,但萬一你被人逼得出不了城呢?如今就該多屯糧草器械。
“怪不得梁人養的兵如此至少,原來是州縣殘破,養不起啊!”牛禮一屁股坐了下來,惱道:“張全義不是挺會種田的么?怎地申州還這么窮?”
沒人回答,但事實也是顯而易見的,張全義才來多久啊?
“招討使,不如去鄉間征糧吧?”趙匡璘盤算了下,覺得唐鄧隨也窮得底掉,怕是拿不出更多的糧草,于是建議道。
說白了,義從軍、天雄軍這些人就不該出現在淮西,因為養不起。金商、唐鄧隨、襄陽,養目前這個規模的軍隊已到極限,百姓不堪重負,突然間又多了兩萬人,積儲不太夠是肯定的。
“百姓手中亦無余糧,將他們逼死了,誰來養軍?”已經升任十將的李璘不同意,道:“不如讓鄂州送些糧過來,杜洪投過來了自然要出力。兩個月時間,足夠鄂岳運一批糧草過來了。”
趙匡璘悻悻地看了一眼李璘。大家都是“璘”,就你愛護百姓!好人都讓你當了。
不過人家是夏王嫡系武學生,言必稱乃夏王門生,他一個雜牌外系將領是真得罪不起,只能閉口不言了。
牛禮喊來了一名文吏,讓他行文安州,以招討使的名義要糧要械,并著重叮囑了一句:“賊眾兵少,州縣殘破,戰意不堅,申、光二鎮破之必矣。然需做好久戰之準備,請撥軍糧二十萬斛、箭矢五萬捆。”
文吏行禮退去。
“爾等不要掉以輕心。”與文吏交代完之后,牛禮又看向諸將,道:“行軍征戰,以立于不敗之地為第一要務。梁人也在調兵遣將,我軍能推進到何處,能打成什么樣,難以預料。先下去吧,整頓部伍,甄別降兵,清點糧草器械。”
牛禮打仗的風格與其他人還不太一樣。
每到一地,有的將領先考慮如何擊破敵軍,至于糧草、器械夠不夠,當然很重要,但未必就是考慮的重心,或者說在做決策中,其占比沒那么重要,寄希望于突入敵境后靠劫掠補充,比如李克用。
有的將領就假設突入敵境后一無所獲或者所得甚少,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來改變這一現狀,以應付最壞的情況?牛禮無疑就是后一類人。
“遵命!”主帥下了命令,諸將紛紛應聲離去。
“趙使君、崔將軍留一下。”牛禮又喊道。
趙匡璘、崔休二人對視一眼,留了下來。
崔休是蔡州人,曾經占據過申州城,后被擊敗投降。
丁會率大軍壓過來后,他與趙匡璘一起退往隨州,如今為隨州州將。
“聽聞崔將軍是蔡州人?”牛禮問道。
其實,將蔡州“人”換成蔡州“賊”也沒問題,因為崔休本來就是所謂的賊帥。
“正是。”崔休回道。
“丁會與我攻殺數年,蔡人甚苦之,可有辦法招誘蔡兵,說其反正歸降?”
“這…”崔休沒想到牛禮竟然打著這個主意。
不是說牛禮為人方正、死板,用兵無甚奇處么?怎么也玩這招?
“可是有難處?”牛禮追問道。
“回招討使,張全義出鎮蔡州之前,節度使是崔洪。”崔休答道:“其人素無節操,野心不小。被全義奪職之后,心中怨恨,經常口出怨言,蔡地無人不曉。夏王用兵如神,屢敗梁人,今又得申州,光州也旦夕可下,崔洪聞之,或有歸降之心。不如遣一能說會道之士,以高官厚祿相誘,令其率軍回蔡州,振臂一呼,定有人響應,屆時梁人大亂,或有可趁之機。”
牛禮沉吟了一下,覺得這是筆無本買賣,失敗了也沒什么,便問道:“崔洪如今官居何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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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當防御使。”
“汝州?”牛禮有些失望。
“只是遙領。”崔休趕忙答道:“實則在蔡州為將,手底下有一兩千人。”
“既如此——”牛禮想了想,又喊來一名文吏,低聲囑咐了幾句,文吏點頭離去。
“既如此,我便有數了。”牛禮說道:“不過,還是得咱們先把聲勢裝起來。崔洪這種墻頭草,看不到希望,怕是不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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