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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新年

  大順五年的新年即將到來。

  王屋縣、齊子嶺這邊有大軍屯駐,邵樹德也沒有返回龍池宮。

  他將兩個兒子送了回去,自己則繼續住在金仙觀。

  金仙觀其實一直是有女冠的,直到李罕之這兇神入主澤潞,從此便空了下來。

  不過最近又有一位女冠在此出家,體悟道家奧秘。

  隱沒在蒼松翠柏中的廂房內,玄翠女冠剛剛梳洗完畢。

  威震西北的靈武郡王擁被高臥,手中還在翻閱公函。。

  女冠出門轉了一圈,隨后便端著早膳進來了。

  她嘴角含笑,看到男人招手后,毫不扭捏作態,直接坐到了他懷中。

  玄翠女冠的俗家名字叫拓跋蒲。

  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但一直沒嫁人,總不是個事,于是出家當了女冠,尋仙問道,倒也落了個清凈。

  “入道有些時日了,可有感悟?”邵樹德輕撫著像小貓一樣乖巧的拓跋蒲,問道。

  王屋山號稱“天下第一洞天”,司馬承禎修道之處,宮觀非常密集。

  金仙觀本公主修道之處,安史之亂爆發后,公主發現她到底無法擺脫俗世羈絆,于是跑路去了川中,省得被叛軍抓獲。

  金仙觀現在成了拓跋蒲的修真之所。有田十頃,租給了拓跋家族的一些遠親耕作,兼充作道觀護衛。

  她爹拓跋思敬神通廣大,最近也把生意做到了邵州五縣。

  事實上邵樹德也很詫異。

  拓跋思敬做長安生意他可以理解,賺錢嘛。但巴巴地跑到邵州做生意,賣日用品和農具,或許也賺錢,但距離遙遠,還有戰爭風險,值得嗎?

  但來就來吧。

  拓跋氏這幾年做的事,都挺合邵樹德胃口,連帶著對他們家的印象轉變了許多。

  拓跋蒲陪自己這么多年,從拓跋小娘變成了女冠,讓邵樹德心中頗感愧疚。

  折掘氏,稍稍有些過分了。

  拓跋家一些可堪任用的人才,或許也可以多觀察觀察。

  “修行尚淺,沒有感悟。”拓跋蒲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邵樹德拍了拍床鋪,調笑道:“我昨夜在此入道,幾達天人之境。”

  拓跋蒲的臉一下子紅了。

  親兵十將鄭勇在外徘徊不定,邵樹德看見后,直接喊他進來。

  “大帥,有軍報。”鄭勇目不斜視,雙手舉過頭頂。

  拓跋蒲跑了出去。

  邵樹德接過軍報看了看,隨即大笑:“契苾璋的運氣可著實不錯。”

  契苾璋率飛龍軍三千騎馬步兵,于懷州左近突襲了一支車隊,殺敵數十,俘百余人。

  一審問才得知,原來這是剛剛卸任河陽節度使兼懷州刺史的趙克裕的車隊。

  交戰幾年了,還是第一次抓獲這么大的賊官呢,雖然已經被罷職。

  趙克裕一大家子已經被送往河中,契苾璋則繼續留在河陽,四處游蕩,看看有沒有機會。

  軍報上還附加了有關李罕之的消息。此人率軍出太行陘道,去衛、相劫掠了。

  衛州是魏博鎮屬州,五個縣,人口不下三十萬。其北面的相州六縣,人口六七十萬。

  兩州加起來一百萬人口,物產豐富,商業發達,李罕之若沒被魏博軍打死,應該會有不少斬獲。

  “朱全忠的地盤和附庸四處著火,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應對。”邵樹德笑了笑,道:“讓他煩惱去吧,我自回家過年。”

  蕭符邀請了兩位客人到家中飲宴:汴州押衙王彥章、朱全忠義子朱友文。

  一位是他新交的好友,一位是他的下屬,但身份不低,平日里處得也不錯。

  “楊行密大軍圍歙州,據聞已降。平定此地,內部便沒什么大事了。”朱友文做士人打扮,一邊飲酒,一邊笑道:“宣、歙、池三州乃其起家之地,居然也能叛,此人到底行不行?”

  “不可小看行密。”蕭符看了眼朱友文,提醒道:“大帥本想嫁女楊氏,雖然行密拒絕了,但足見此人地位之重。”

  一個被孫儒打得屢戰屢敗,連番潰逃的人,在神奇大翻盤之后,因為所處位置太好了,引起了各方重視。

  宣州曾經傳出消息,邵樹德遣使而至,拉攏楊行密一起對付東平郡王,但被拒絕了。

  隨后東平郡王欲嫁女結好,這楊行密是走了哪門子運,各方都在爭取。

  朱友寧笑了笑,舉杯賠罪。

  “泗州傳出消息,刺史張諫感行密贈糧之德,欲降之。大帥怕是會睜眼閉眼,不會管了。”蕭符也回敬了一杯,道:“現在竟是無人愿意得罪他了。”

  當年孫儒盡發揚州士民渡江,財貨、糧食能帶的都帶上了,組成“流浪軍團”下江南。

  因為缺乏交通工具,很多糧食被遺棄在了揚州。孫儒下令一把火燒了,不留給任何人。

  孫儒走后,楊行密的人潛入揚州城中滅火,從火堆里扒出了數十萬斛糧食。泗州刺史張諫乏糧,向楊行密求援,楊行密直接就給了。

  張諫從此覺得這個人不一般,始有投靠之意。

  “這就是運氣,楊行密的氣運實在太旺了。”朱友文道:“我看阿爺的意思應該還是拉攏,別讓他在后面搗亂。但行密也有野心,也想擴大地盤,阿爺已經很久沒往杭州派使者了。錢镠、董昌二人若遭到楊行密攻擊,阿爺應一句話都不會說。”

  這就叫現實的無奈。

  若沒有邵樹德在一旁虎視眈眈,楊行密的日子可沒這么好過,敢全力攻錢镠、董昌?不怕被人一路打到揚州?

  但現在不一樣了,邵賊從南北兩個方向攻來,懷、孟、洛、汝、蔡五州直面威脅,實在沒精力再料理淮南了。

  三人苦笑嘆氣,互相勸酒。

  喝了一會后,朱友文又挑起了另一個話頭:“趙克裕一家陷賊,開封都傳遍了。夏賊騎卒竟然活動到了懷州,張慎思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這般不濟事。我看開春過后,河陽那邊也要換人了。”

  蕭符點了點頭,道:“張全義可能要任河陽節度使。”

  這個不意外。張全義善于撫民,勸課農桑是一把好手,也能籠絡手下人。現在洛陽滿城滿巷都是各州開來的大軍,河南府的權力漸漸被胡真奪取,張全義手下連兵都沒幾個了,節度使當得也沒甚意思。

  既如此,還不如去河陽重新開始。收容亡散,獎勵生產,將二州十縣之地發展起來,以抗夏賊。

  就是不知道此舉會不會刺激李罕之。當年李罕之被張全義偷襲,深夜翻墻遁走,這梁子結得可不小,搞不好以后李罕之出澤州南下就是家常便飯了。

  “王大郎怎光吃酒,話都不說一句?”蕭符轉過頭來,看著王彥章,笑問道:“夏軍騎卒出現在懷、孟,張都頭兵少,無法驅離,依你看來,該怎么辦才好?”

  “若給我千騎,北上河陽,定然踏破夏賊營壘。”王彥章喝了不少酒,臉色通紅。

  雖然升官當了押衙,但依然沒有領兵出征的機會。這對于一個正處于黃金年齡的武夫來說,是非常遺憾的,故一直悶悶不樂,恨不得現在就飛到河陽,與夏賊大戰一場。

  蕭符笑了笑,道:“說不定便有機會了。”

  他是糧料使,軍中糧草、器械、錢帛的調撥分發,全經于他手。

  往河陽發運可供五萬大軍使用半年的糧草,是月初就定下的計劃。

  而到了明年三月,大河化凍之后,水師也將出動,柏崖倉一帶會囤積更多的糧草器械,增兵河陽的意圖非常明顯。

  明年,河陽可能要爆發大戰啊。

  這場戰爭,就規模來說也許不會特別大,興許就三五萬人級別的,但重要性毋庸置疑。

  若張慎思、張全義敗北,損失數萬兵馬,河陽局勢全面糜爛,那夏賊可就把戰線推到黃河岸邊了。洛陽腹背受敵,形勢堪憂。

  三人一邊聊一邊喝酒,突然間,便有仆人走了進來,低聲向蕭符稟報著什么。

  蕭符越聽眼睛越亮,到最后以拳擊掌,大笑一聲,道:“時溥敗了。”

  王彥章、朱友文二人一齊看向他。

  蕭符定了定神,道:“時溥山窮水盡,錢糧皆無。冬至之日,賞賜便未發,正旦將至,又無賞賜。將士饑疲,偏偏時溥還在家中宴賓客,引發軍士不滿,遂亂。龐都頭得知城中情形,揮師猛攻,終破彭城。時溥舉家自焚于燕子樓,徐鎮——終于平了。”

  從朱友裕出兵開始算起,徐州之戰也打了大半年了,期間擊破了朱瑾的二萬援軍,按捺住了撤退的心思,鍥而不舍,最終攻拔名城。

  宋、亳、宿、濠、壽五州百姓也累得夠嗆,家中農事都受到了影響。

  如今一切都得到了回報,時溥已滅,不但新得了大片地盤,最重要的是解決了一個方向的威脅,騰出了不少兵力。

  蕭符想到了最近還剛剛和他聯系的關中蕭氏族人。

  當年夏軍南北兩路一起發動,汴州街頭巷尾皆有人談論。蕭符一時也有些驚疑不定,于是秘密與他們接觸了下。

  如今看來,或許無需這般著急。

  這天下大勢,到底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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