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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得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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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順四年八月十八,邵樹德在鐵林及新到的赤水軍護衛下,抵達了垣縣。

  義從軍青唐都已經歸建河洛,加強李唐賓集團,此地只有剛剛“吞吃”了五千河中降兵的天雄軍一萬步卒。

  此時的天雄軍,甚至不如之前五千人時能打,可以說是最危險的時候。

  不過全忠兵力也緊張。

  張慎思那家伙,居然只是來修關隘的。修繕了軹關,在齊子嶺上新建了箕關,然后汴軍就悄然把衙軍換走了,填上了州縣兵和土團鄉夫。

  邵樹德爬上了王屋山,俯瞰大河。倆兒子站在他身邊,被動欣賞著壯麗的景色——此時全忠若發兵十萬,便可將邵賊父子三人一網成擒。

  “這便是垣縣了。”邵樹德兩手牽著兒子,登上了一處更高的地方,道:“自古以來,汾涑、渭水、伊洛為華夏核心之地。渭水、伊洛有水道貫通,然汾涑南有中條山脈,自西徂東一百多里,又東接太行,致南北交通困難。古人披荊斬棘,鑿石開道,千年來共開五道,兩條主道曰虞坂顛軨道、王屋軹關道,三條次道曰風陵道、浢津道、白陘道。此時你等所見的,便是王屋軹關道,通河陽。”

  兩小兒紛紛點頭。

  “杜師學貫古今,也教過你們地理。軹關條,更是剛學過,可記得?”邵樹德起了考較之心,道:“承節,你背給為父聽聽。”

  “《史記·蘇秦列傳》,‘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氏自操兵’。”

  “南陽不是你外翁所鎮嗎?怎么下了軹關就到了?”邵樹德故意問道。

  “阿爺,你錯了。此南陽為太行之南、大河之北,即漢之河內郡,國朝之河陽鎮。”邵承節一本正經地說道。

  “原來如此,為父錯矣。吾兒要記住,任何人都會錯,不可人云亦云。你不懂的,或許他人就懂,要不恥下問。”邵樹德高興地說道。

  杜弘徽就學識來說,比他當宰相的老哥還強。這年月,教育也是一種極其稀缺、珍貴的資源,更別說讓宰相之弟和狀元來當教師了。

  只要孩子不是特別傻,總不至于落后同齡人的,更何況邵樹德的教育方式非常奢侈:在龍池宮的時候,特意讓倆孩子學習中條山、太行山相關地理,然后借著巡視諸軍的機會,帶他們實地考察。

  在兩個兒子身上,邵樹德是傾注了極大心血的,也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軹關已明,然關西五十里還有箕關。嗣武,你來講講。”邵樹德又看向了長子。

  “《后漢書·鄧禹傳》,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關將入河東,河東都尉守關不開,禹攻十日,破之,獲輜重千余乘。進圍安邑,數月未能下。又,《三國志·魏書·董卓傳》,(楊)奉、(韓)暹、(董)承乃以天子還洛陽。出箕關,下軹道,張楊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馬。”

  邵樹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個兒子當然不可能現在就熟讀古籍,只不過特別學了王屋軹關道相關知識,背誦了相關條目罷了。

  孩子學習是真的苦!正妻折芳靄動起手來毫不留情,禮儀、學識、武藝,都有專人教導,完不成學習目標就一個:揍!

  搞到后來,倆孩子喜歡往邵樹德身邊湊,因為父親經常帶他們出去“玩”。在父親身邊觀政也很有意思,形形色色各路人等,讓人大開眼界。

  父親身邊那個陳副使更有意思,喜歡嬉皮笑臉講某個剛來過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曾經做過什么事,將來他想要得到什么,經常讓倆小兒目瞪口呆。

  邵樹德牽著孩子的手,行走在山道上。

  李克用的大兒子李落落這會已經學會了殺人與喝酒,二兒子李存勖才九歲,這會應該在學習——呃,音樂。

  朱全忠的長子朱友裕早年在家鄉跟著伯父朱全昱干農活,只當他爹已經死了。因為民間武風極盛,還學會了一些莊稼把式,進山打獵之時,又磨煉了不錯的箭術。

  這會應該惡補了文化知識了吧?不過也難說,十幾歲就跑到了關中,跟他爹打仗,現在如何,未知。

  “絳州到洛陽四百八十里,其中半是山路。出垣縣第一站,便是王屋縣了,看山下的大軍。”邵樹德指著垣縣城東正在集結的部隊,道:“這便是攻王屋縣的大軍。”

  王屋縣在黃河北岸五十里、王屋山以南十五里,處于山間河谷地帶。

  赤水軍五千步騎已經開始出動。

  經過了幾個月的積累,垣縣積存了一批糧草,主要是從絳州運來的,可以支持部隊部分大軍征戰。

  這部分人馬由卸任絳州接應使、復任河陽招討使的高仁厚,以及赤水軍使范河率領,跟隨其行動的還有臨時征召的三千蕃兵。

  五千戶蕃人今年來得稍稍有些晚了,分配、清理完土地后,只來得及種了一茬短生長期的豆子,落雪前收獲。此時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王屋縣又離得不遠,自然要再度出動,跟隨主力大軍征戰,竟是一刻不得歇。

  赤水軍副使梁漢颙領三千步騎留守垣縣。

  邵樹德父子三人在山下見到了這位朔方軍中的后起之秀。

  “外舅、二位公子。”梁漢颙親出營門迎接。

  “姐夫。”承節、嗣武二人規規矩矩行禮。

  “賢婿未得機會出戰,可抱憾?”邵樹德笑吟吟地問道。

  梁漢颙成婚之后,多在軍中,后來甚至還去涼州戍守兩年。夫婦二人至今還沒有孩子,趙玉一直念叨著,邵樹德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了。

  “便是出戰,也是蕃人打頭陣,無甚意思。”梁漢颙搖頭道。

  “我已征發河渭羌、吐蕃、嗢末、黨項諸部八千戶東來,年底即可開至。”邵樹德說道:“春播之后,集蕃漢兵馬五萬余人攻王屋軹關道。時不我待,須得趁朱全忠有余力西顧之前,往東挺進,最好打到河陽。”

  軹關東約十里的濟源縣,便是河陽最西邊的屬縣了,事實上軹關就在濟源縣境內。

  而濟源,離孟州不過六十里罷了。

  事實上從垣縣出發,抵達王屋縣后,還有一條不經軹關的小路,即往東南行四十里至河清縣。此縣為咸亨四年析河南、洛陽、新安、王屋、濟源、河陽六縣各一部分土地所置,尋廢尋置,隸河南府,在黃河北岸。

  縣有柏崖倉,本已廢棄,最近又被汴軍修繕起來,儲放大批糧草,供給軍需——沒辦法,邵大帥又給朱全忠添麻煩了,似乎將要以河中為基,出軹關開辟河陽戰場。

  汴軍在這一段有水師優勢,可通過船只運送糧草、器械、兵員,柏崖倉是軍事重地,只不過暫時還沒屯駐太多兵馬罷了。

  邵樹德還是很羨慕朱全忠的水師的。

  水運,這是多大的優勢!我他媽要翻山越嶺用役畜、馱馬運糧,你漕船一開,飛快地將大批糧草運到柏崖倉,這是戰略方面的優勢,想想就無奈。

  王屋通往河清縣、柏崖倉的小路很難走,至少馬車通行困難。不然的話,秦國東出也沒必要非得翻越山脈走軹關了,直接去河清縣不香嗎?

  大順二年攻朱全忠,銀槍都渡河北上,搜剿馮霸、郝振威部三千余人,走的就是這條小路。五千騎攜帶十日糧草,輕兵疾行,終于追上了馮、郝二人,并將其擊破。

  河清縣渡河往南六十里,可至洛陽。

  這就是開辟第二戰場的意義!

  利用河中鎮的資源,支持大軍東出,繞道河陽,從黃河北岸迂回洛陽。

  李唐賓集團繼續在黃河南岸發力,東出澠池、千秋亭,攻硤石堡、白超壘等地,進逼新安。

  若不是沒有足夠的兵力攻破莎柵城、回溪坂的話,邵樹德甚至敢突入崤山以南,沿著洛水河谷進軍,三路圍攻洛陽。

  東都洛陽,是一切戰略的終點。

  打下這里,全忠將由暫時的守勢,變成永久的守勢,被動無比。

  八月二十五日,在垣縣觀看了鐵林、天雄、赤水三軍兩萬余人的演武,正打算返回安邑龍池宮時,邵樹德收到軍報:朱友裕統率九萬汴軍及兩萬宿、濠、壽降兵,屢攻徐州不克,朱全忠大怒,遣龐師古代之,龐到任后,須臾攻破徐州城外的石佛山寨,徐兵再也不敢出城。

  守城,但凡到了死守的地步,連出城襲營都不敢了,那是真的離完蛋不遠了。

  昔年黃巢十幾萬大軍圍攻陳州三百日,趙犨與巢軍“大小數百戰”,三天兩頭出城襲擊。如果光靠著城墻死守,根本守不了那么久。

  時溥,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過年。

  另外還有一個“娛樂新聞”,朱瑾南下救援時溥大敗而歸后,聯合堂兄弟朱瑄,大破平盧軍,攻占淄青鎮屬州齊州,掠得大批糧草,以朱威為齊州刺史。

  王師范的部隊,竟然這么弱了?!二朱兄弟腦回路也是可以,失地東補,與當初時溥南下掠奪淮南,補償宿州失陷導致的損失極為類似,只能說佩服。

  王重師、賀德倫二人趁機率少量兵力偷襲濮州,為朱瑄部將、刺史邵倫擊退。

  看完軍報,邵樹德似乎感受到了朱全忠急迫的心情。

  你急,老子也急啊!

  八月三十日,即將返回安邑時,高仁厚遣使來報,已經掃除王屋縣外圍堡寨,開始圍三闕一,攻打縣城,城內約有兩千余汴軍二線部隊。

  邵樹德想了想,令徐浩率鐵林軍三千騎兵留下來,增援王屋縣戰場,主要是伏擊汴軍可能過來的援軍,雖然河陽一帶并無多少汴軍了。

  汴軍主力,應該在軹關、濟源,或在萬人以上,兵員成色未知。

  新修的箕關應也有相當兵力,或有五千之眾。

  奶奶的,李克用在干什么?趕緊給河陽施加壓力啊!你不來,全忠小老弟可從容多了。

  “讓符存審來見我,我想聽聽李罕之的事情。”邵樹德喊來鄭勇,低聲吩咐道。

  鄭勇會意,立刻去找陳誠操辦了。

  李罕之,陳州人,晉絳百姓深恨之。其人鎮澤潞多年,屢次侵攻晉絳,時常掠人而食,當得生性殘暴之名。

  此人讀私塾時學不進東西,去廟里當和尚也沒人肯要。在河南化緣時,沒人給他吃的,氣得毀僧衣、擲盆缽,落草為寇。雖然一路被秦宗權暴打,但還是混出了名堂,現在是昭義節度使。

  李克用最近以李罕之攻成德作戰不力為由,收回了潞州,李摩云只得澤州一地了,夾在潞州與河陽之間,日子不是很好過。

  蓋寓怕李罕之造反,于是勸諫,但李克用堅持己見,認為:“吾有罕之,亦如董卓之有呂布,雄則雄矣,鷹鳥之性,飽則飏去,實懼翻覆毒余也。”

  這——害怕這人反復無常,提前收他一半地盤,這操作不能說錯,但也不能說對吧?

  李罕之,似乎值得拉攏一番。

  以前勢力沒到這一塊,那是沒辦法。現在有機會接觸了,那還猶豫什么?

  不過度要把握好,邵樹德思來想去,又寫信給尚在安邑的陳誠,著人快馬送去。

  現在不能與義兄翻臉,這是大原則。

  在這個原則下,與李罕之的接觸就要很講究了,通過舊人聯絡敘舊,慢慢接觸,徐徐推進,似乎是一個相對穩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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