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后,天氣漸漸變冷。
糧食收獲完畢的勝州百姓,又匆匆忙忙為牲畜準備過冬草料。
北地的文化習俗,與關內確實大不一樣,牧養牲畜是人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沃陽宮的諸千戶、百戶也帶著部落壯丁趕了過來。
邵樹德親自出馬,帶著榆林、沃陽二宮數千壯丁騎馬射獵,增進感情。
小時候他讀過一本書,叫《靜靜的頓河》。
主角格里高利是個哥薩克,正值俄國革命時期,幾年時間內一會倒向布,一會倒向白。頓河流域的哥薩克為了沙皇,與布派展開了血腥的戰爭。
哥薩克愚昧、野蠻、落后,被羅曼諾夫家族長期收買,成了該家族手里的屠刀,參與了幾乎所有對外擴張戰爭,也參加了鎮壓國內革命的行動。
這就是皇室手里的好武器啊!
今年的河南汴軍俘虜一共有六千余人,邵樹德剛剛下令,揀選精銳一千,編入侍衛親軍,計一個千戶、十個百戶,給他們在陰山一帶分地、分牲畜,作為直屬于邵氏的武裝力量。
房州孫典剛剛投降,手下還有三千余兵馬。
折宗本在小江口之戰也俘獲了不少人。
邵樹德準備再次下令,揀選房州、襄陽降兵精銳千人,北送至豐、勝,編入侍衛親軍。
如此一來,侍衛親軍將膨脹到六千人。平時種地放牧,農閑時訓練,征召時參戰。
這些人,對幕府而言是黑戶,由都護府楊爚代管,賞賜優厚,土地、牲畜不缺,邵樹德時不時還會與他們聯絡感情。
對子孫后代,他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若這樣你們還被人玩死,那我也沒辦法。
“今日射獵,沃陽宮慕容福可為第一。”親兵已經燃起篝火,準備烤肉,邵樹德將張淮深進獻而來的一匹駿馬牽來,道:“這便是賞賜。”
說罷,他又解下佩劍、披風,親自給慕容福系好披風,掛上佩劍,道:“勇士,我從不吝嗇。”
慕容福是吐谷渾人,聞言立刻大聲道:“誓死效忠大汗。”
說罷,昂首挺胸,目光掃視周圍一圈羨慕嫉妒恨的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沃陽宮還缺一個千戶吧?慕容福可為千戶。”邵樹德又道:“沒人可以命令你們,除了我。爾等無需服徭役,無需上供,只需聽我號令,征戰廝殺。”
“謹遵大汗之命。”眾人紛紛拜道。
“孟百戶,汝非草原出身,然騎術練得不錯,可見下了苦功。今賜錦袍一件、茶山劍一柄。”邵樹德說完,自有人捧來器物送上。
“誓死效忠大帥。”孟知祥跪倒在地,高呼道。
“回不了孟家了,可后悔?”邵樹德又問道。
“某已是大帥之部曲,前途遠大,自不后悔。”孟知祥毫不猶豫地說道。
“好!”邵樹德大笑,道:“既是我部曲,便需聽我號令。我死之后,只有我指定之人可繼承這一切,其他人的命令,無需理會。若有人敢染指諸宮軍權,便是我的兒子,爾等亦可殺之,有功無罪。”
“謹遵大汗/大帥之命。”眾人又拜。
“張百戶,少年郎有一股狠勁,箭術不錯,賜良弓一張。”邵樹德又至一人身前,說道。
“誓死效忠大帥。”張承奉拜道。
張承奉是在靈州做質的張淮鼎之子、張議潮之孫,目前在榆林宮任百戶,管著九十九戶人,在榆林縣耕牧。
“好好錘煉武藝,若天假我年,我欲西征回鶻,屆時自有你用武之地,或還可至沙州家中看看。”邵樹德道。
“我已是大帥部曲,榆林宮便是我家。自此唯大帥之命是從,大帥劍指何方,我便殺向何方,絕不稍退。大帥讓殺何人,便殺何人。便是皇親宰相站在面前,也絕不猶豫。”張承奉說道。
“皇親宰相”,可以是大唐的,也可以是新朝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好!都是好兒郎,皆有賞賜。”邵樹德心情舒爽,大笑道。
侍衛親軍,他到死才會交出去,讓諸千戶、百戶齊至,當場完成軍權交接。
現在派到河南的兩千侍衛親軍,李唐賓竟然還沒用他們打過一仗。
這樣不行,得寫封信了,打消一下李唐賓的顧慮。
楊爚在一旁默默看著。
在他看來,這和諸藩鎮搞的親軍、后樓軍、宅院軍之類的差不多,但似乎又有所區別。
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
若大帥薨了,嫡子繼位,有人想要篡權的話,侍衛親軍在諸宮集結,然后開往理所,會不會殺得血流成河。
鐵林軍以前是大帥事實上的親軍,最信任的部隊。現在看來,有制衡了。
鐵林軍在明處,屬于常備軍。
侍衛親軍非常備軍,散居諸宮,有征召時才集結,位于暗處。而且他們連大帥的親兒子都可以殺,平時應該沒人敢私自接觸侍衛親軍,那就談不上交情。
大帥的繼承人即便能力不足,但在鎮內有大義名分,也有大帥恩德遺澤,還有私人部曲做后盾。篡權不是一定不可能成功,但難度大大增加了,打消了很多人的非分之想,包括大帥的親兒子。
或許,還有折家?折家太耀眼了,大帥應該是有壓力了。
孟知祥、張承奉這些質子,也確實夠聰明。加入侍衛親軍,是他們最好的出路。
賞賜不斷,生活優渥。若運氣好,新朝鼎立之后,還能與皇室聯姻,當個駙馬亦大有可能。
賞賜完畢之后,諸人圍坐飲宴。邵樹德喝了一圈酒之后,便起身離開,回到了榆林宮。
“劉宮監星夜趕來,所為何事?”馬奶酒勁還是不小的,邵樹德有些微醺,看著畢恭畢敬站在他面前的劉季述,問道:“可是諸使相任命有問題?”
節度使,一般都會加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榮銜,故也稱使相。
前陣子,邵樹德遣趙光逢去長安,專門辦理一堆“手續”。
昭信軍節度使李延齡、靜難軍(邠寧)節度使李柏、唐鄧隨節度使折宗本、鳳翔節度使折嗣倫的任命,都需要朝廷下旨,然后派天使至理所,授予旌節、儀仗、圖籍。
忠義軍節度使趙匡凝那邊,也需要重新派個天使,因為轄區變更了,需要授予新的地圖圖籍。
一下子要辦這么多手續,若說朝堂上風平浪靜,那是不可能的。
那簡直是軒然大波啊!
“一下子變更如許多的使相,百官不安,圣人垂問…”劉季述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邵樹德的臉色不好。
晦氣,晦氣啊!這個倒霉差事怎么就落到我頭上了!
靈武郡王似乎還喝了酒?劉季述暗暗叫苦,太倒霉了啊!
“可是辦不了?”邵樹德問道。
李延齡的任命已經完成了,現在還差李柏、折宗本、折嗣倫、趙匡凝四人的。
朝廷,總體而言還算是“聽話”的。之前給朱瑄、朱瑾晉爵,給時溥重新發任命,還有杜讓能出鎮河西之事,都順順利利辦了。
怎么山南東道形勢一變,就又出問題了?
劉季述額頭上沁出汗珠。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受控制,想顫抖。
“是圣人不同意,宰相不愿意還是西門宮監有想法?”邵樹德又問道。
“靈武郡王息怒…”劉季述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想當場出丑。
“看來,有些人是不漲記性了。”邵樹德冷笑一聲,道:“西門宮監當初為楊復恭所迫,是誰幫他解難的?諸位宰相,也不想想如今是誰在上供。”
時溥之子時瓚已入京,在神策軍內得了一個都頭的任命。三千徐鎮將校子弟,皆編入玉山都。
圣人難道覺得有底氣了?
“這樣吧,今歲朔方鎮再送鹽百車、牛兩千、羊三萬至同州沙苑監,趕緊把這些事都辦了。”邵樹德緩和了一下語氣,道:“若九月底之前再無動靜,可就難以收場了。我十月會南下同州,圣人莫不是想召見我?”
今年在鎮內處理政務,還與各蕃部搞祭天、圍獵,確實很久沒動彈了。同州興德宮那里,常年有人維護,邵樹德隨時可以住過去。
莫非興德宮離長安太遠,想讓我住到興道坊去?
劉季述有些想笑,但笑不出來。
圣人一輩子不想見你,但有些事,不掙扎一下不甘心啊。
“劉宮監請回吧,按我說的做,長安無事。”邵樹德道:“關中承平多年,河隴蕃人貢賦不絕,甚至還有外藩使者入朝,如此中興氣象,圣人竟然不感奮?”
今年年中的時候,西域于闐國主尉遲氏遣使入朝,覲見大唐天子。
隨后,高昌回鶻“獅子王”也遣使者入朝,請求冊封可汗尊位。
這兩波使者,都經過了邵樹德的地盤,他自然知曉。
先帝那會,邵大帥收復河隴失地,造就了僖宗朝的中興氣象。
今上這會,外藩使者入貢請求冊封,邵大帥還時不時抓一些桀驁不馴的河西黨項、陰山韃靼酋豪檻送京師獻俘,這難道不是中興氣象?
圣人在想什么?定然有奸臣在側!
打發劉季述滾蛋后,邵樹德心情微微有些不爽,于是下令道:“讓裴貞一來勝州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