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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七零八落

  “夏賊來啦!”隨州棗陽縣西,一騎快速奔回,大喊大叫。

  “鬼叫個什么!”趙岑斥罵了一句,隨后下馬,立于道左,默默迎候。

  他特地從理所隨縣趕到了棗陽,在轄區最西邊的一個縣迎接開往隨州的夏軍。

  跟過來的還有不少州縣官員,以及整整一千州兵。

  小江口之戰,隨州主力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州內卻是沒什么兵了,無法抵抗,不如就此降順,保境安民。

  隨行的將官們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這年月的武夫,翻臉無情的可不在少數。奪占城池之后,萬一將他們全殺了呢?

  他們可也是外來者,在本地無根無基。

  這些年固然聯姻地方大族,獲得了一些支持,但畢竟才五年時間,利益格局尚未完全穩固,這統治終究還有些薄弱。

  遠處響起了有節奏的馬蹄聲。

  眾人神情一肅,理了理袍服,靜靜等待。

  最先出現在眼瞼的是一隊銀光閃閃的騎軍。

  大概百騎上下,人馬俱披重甲,不出意外引起了一陣騷動。

  鐵鷂子的名聲,這會在山南東道已是聲名鵲起,被很多人視為兇神。

  經此一戰之后,相信軍頭武夫們會愈發重視具裝甲騎的作用,并為之效仿。

  如果再弄成南北朝那時的具裝甲騎軍備競賽,那可就真的搞笑了。

  文藝復興啊!

  “烈日炎炎,勞趙都頭久候,實乃罪過。”山南道招撫使裴遠翻身下馬,與趙岑相向而行。

  及近,把住他的手臂,道:“某來之前,靈武郡王授我招撫之權,并言有獻地歸順者,有功無罪。趙都頭,你實有大功也,勿憂。”

  趙岑心下稍安,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父翁尚在小江口,不知何日可歸家。”

  裴遠稍稍有些驚訝,趙匡璘、趙岑父子,看樣子還真的父慈子孝,這讓他對趙岑多了一些好感。

  “尊府在小江口,終日飲茶下棋,好不自在,趙都頭無需憂心。”裴遠笑道。

  趙岑無奈。

  自古都是子侄、兄弟當人質,未想還有老父當人質的。

  “折帥與尊府一見如故,二人暢敘年少時征戰之事,頗為相得,已是莫逆之交。”裴遠見他愁眉苦臉,忍不住又多安慰了一句,隨后看著一眾隨州官吏,笑道:“隨州英才,趙都頭不介紹一番?”

  趙岑收拾心情,為裴遠一一介紹。

  具裝甲騎大隊也趕了上來,在百余步外止住。寂靜無聲,部伍整肅,看著就是能征慣戰的勁旅。

  介紹完隨州官吏的趙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馬上騎士戴著面簾,只留竅孔在外,看不清表情。但看他們整肅的模樣,小江口之戰,不知道給忠義軍的大頭兵們造成了多大陰影。

  “不知此軍…”趙岑畢竟是武人,心下實在好奇,忍不住向裴遠詢問。

  裴遠心下電閃,立刻找了一名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從立刻向后奔去。

  很快,十余具裝甲騎離隊,緩步馳來。

  隨州官吏有些驚慌,膽小的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趙岑靜立不動。

  當先一騎摘下面簾,道:“趙都頭,聽聞你要見我?”

  “可是豹騎都折將軍?”趙岑行禮道。

  “折從允已經去職,我是王崇。”王崇糾正了一下趙岑有些過時的信息。

  “自魏、宋陜城之戰后,具裝甲騎雖仍如日中天,然虎斑突騎漸漸開始涌現。”趙岑看著遠處的鐵鷂子,道:“國朝二百年了,成建制的具裝甲騎難以尋覓,不意靈武郡王重建此軍,今后各鎮怕是要多加效仿,紛紛組建。”

  歷史,可能就是這樣不斷循環的。

  南北朝時互相爆具裝甲騎,在戰場上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南北兩邊都維持規模龐大的具裝甲騎數量,作為一錘定音的兵種。

  但到了后來,隨著雙方步兵裝備、戰法的日益改進,具裝甲騎在沖擊重甲步兵時死傷慘重,根本打不贏。沖入陣的騎兵下面被鉤鐮槍勾住馬腿,上面被長柄斧等鈍器招呼,被打得暈頭轉向——具體可參照金兀術被岳飛暴揍那次,其實這種場面南北朝時太多了,到了北宋末年,估計軍士們已經沒太多對付具裝甲騎的經驗。

  具裝甲騎沖陣屢屢受挫,導致雙方不斷給具裝甲騎減重,提高其機動性,最后慢慢消失在了戰場上。

  有隋一代,秉承北朝遺風,舉國也就保留了五千具裝甲騎,數量大為減少。

  國朝就更少了,到了現在,幾乎銷聲匿跡。

  不過,隨著南北朝時下砍馬腿、上砸甲騎的悍勇步兵遺風的逐漸消散,經驗的逐漸流失,或許具裝甲騎又到了復興的時候。

  但等大家都適應了,估計就又要消失了。畢竟國朝步兵標配鉤鐮槍、長柄斧,這兩樣從北朝一路傳承下來的武器是做什么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裴遠在一旁靜靜聽著,這時插言道:“戰陣上的事情稍后再說,不如我等先入城,某還有要事與趙都頭相商。”

  “也好。”趙岑最后看了一眼鐵鷂子,便領著眾人入了棗陽縣。

  “趙都頭,唐州刺史趙璠、鄧州刺史趙璆(qiú),可能說其來降?”二人坐定后,摒退了閑雜人等,開始密議。

  “趙璠乃叔翁(趙德諲)義子。本為一乞兒,為叔翁收留,傳以武藝,委以重任。唐鄧之地,于襄鎮甚為緊要,非親近之人不可掌之。叔翁在世時,匡凝叔父任唐州刺史、七州馬步都虞候。叔翁過世,叔父繼位,唐州兵馬便交到了趙璠手里。此人,不會降的,即便他本人降順,底下將吏也未必會降,勿要白費力氣。”趙岑直截了當地說道。

  “趙都頭是說,便是趙璠欲降,亦可能被唐州將士所阻,故不敢降?”裴遠有些驚訝地問道。

  趙岑點了點頭,道:“鄧州趙璆,也差不多。其軍力未損,即便心中畏懼,也多半不肯降。夏軍果毅善戰,不如先易后難。郢州空虛,可一鼓而下。房州孤懸于外,說降不難。這便兩州在手了。襄州重地,某亦不知道該怎么辦。裴使君胸中或有方略,某洗耳恭聽。”

  “正要趙都頭參詳。”裴遠笑道。

  制定戰撫方略,就得內部人士做參考,不然藥不對癥,豈不要遭?

  “某欲建言折帥,舉大兵圍襄陽。”裴遠道。

  趙岑凝眉沉思。

  襄陽雄城,出征之前,趙匡明領五千衙軍留守,今又逃回來數千,合計有衙兵八九千人,州縣兵若干,還有土團鄉夫,湊個一萬五千人不在話下。

  而且糧草充足,城防完備,器械不缺,只要趙匡凝不跑,強攻是攻不下來的。

  趙匡凝會跑嗎?可能性不大。

  東面楊行密才剛剛僥幸擊敗孫儒,實力也就那樣,看樣子不值得投奔。

  武昌軍杜洪,關系一般,而且多半早就陰附全忠,不宜投奔。

  江陵李侃,關系惡劣,更不能投奔。

  那就只剩朱全忠,敢投奔嗎?那還不如降邵樹德。

  “或是以打促降之計?”趙岑試探道。

  “然也,趙都頭果有大智慧。”裴遠笑道:“某南下之時,靈武郡王授我全權,今欲招降趙匡凝,或許還得趙都頭跑一趟,做個說客。”

  “如何個招降法?”趙岑問道。

  在這個節骨眼上,做說客是有風險的。便是自家人,搞不好也被一刀砍了,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辦法?

  “山南東道本有八州,均、房二州已轉隸昭信軍。李延齡任節度使,領金、商、均、房四州,治金州。或可再設唐鄧隨節度使,領唐、鄧、隨三州,治唐州。忠義軍仍保留,領襄、郢、復三州十三縣,治襄州。”裴遠說道。

  唐鄧隨節度使,國朝曾出現過。討伐淮西叛將之時,李愬就擔任過這個職務。

  復州,有沔陽、竟陵、監利三縣,數萬人口,目前被鄂州杜洪竊占。

  “八州之地被拆了個七零八落。”趙岑苦笑道。

  如果此事成行,忠義軍左邊是江陵李侃,關系不睦,右邊是鄂州杜洪,關系惡劣。

  李侃實控夔峽五州,外加一個江陵府,杜洪領有鄂、沔、岳、蘄、黃、安、申七州,襄陽只領得三州,還不得仰仗唐鄧、昭信二鎮?

  而且復州三縣,還得自己出兵攻取,并不容易。

  “裴使君這是想挾大勝之勢,說服匡凝叔父以唐、鄧之地換襄陽啊,好一招無中生有。”趙岑拱了拱手,表示佩服,隨后又道:“唐州趙璠兵力大損,鎮內人心不穩,若授其郢州刺史之職,或愿交出唐州七縣。但鄧州趙璆,如何安置?復州還在杜洪手里,若需出兵攻取,怕是不愿。此事須得快刀斬亂麻,若拖延日久,讓朱全忠介入進來,可就沒那么容易了。鄧州北面可就是汝州,汴軍須臾可至。”

  快刀斬亂麻,確實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不能拖,一拖就會產生變化,就會復雜化,讓此戰成果大為減少。

  唐、鄧二州,若迫于形勢降了朱全忠,那可就白打了,甚至比不打還要壞。

  兵力還是緊缺啊!若有個七八萬兵馬,既能圍襄陽,又能攻唐、鄧,還有一路可阻朱全忠,何須如此麻煩!

  汴州兵馬,四萬在濮州,兩萬在宿州,河南府估計還有三萬,汝州兩萬。機動兵力還是有的,而且和朔方軍一樣,這些是野戰部隊。邵大帥有州兵,有蕃兵,朱全忠也有州兵、縣鎮兵、土團鄉夫,還是能抽出不少人馬的。

  如果將唐鄧推到朱全忠一側,他就又憑空多了一兩萬人馬,且據有城寨險隘,能就地補給,幾乎就是本地作戰,這是需要極力避免的事情。

  “折帥所領大軍即將兵臨襄陽,還請趙都頭入城勸說趙匡凝。放心,隨州刺史之職,還是令尊的,便是將來折帥就任唐鄧隨節度使,亦不會動。”裴遠說道。

  “也罷,成與不成,便走一遭吧。”趙岑也豁出去了,許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聲道:“隨州四縣,唯靈武郡王之命是從。”

  “趙都頭真有大智慧,合該富貴。”裴遠贊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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