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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多線

  大順三年七月初七,土壕寨外,陜虢軍士開始列陣。

  藩鎮割據百余年,各鎮的戰術大體趨同,但也有小小的變化。

  保義軍萬人布了一個方陣,但他們的騎兵居然是置于中央,而不是像西北藩鎮那樣置于陣后,有點意思。

  大方陣萬人,但其實是由若干個小方陣組成的,沒人傻乎乎一萬人靠在一起列一個陣。

  兩側角上的小方陣突前,布置了糧車、鹿角,槍兵、弩手參差其中,還有少許騎兵,這是害怕攻城失敗,被敵軍開門反沖擊么?

  大陣兩邊有散隊游弋,同樣以弓弩手居多。

  大陣最前方,有四個散隊突出,皆著重甲,持大盾、砍刀。

  四散隊之后,是第二波八個散隊,亦披甲,執刃,背上還背著投槍。

  再往后,就是前軍主力了。刀盾手、步槊手、騎兵,各有布置。

  沒說的,布陣還是練得挺好的,裝備也不差,就是不知道真實戰力如何了。

  李璠登上組裝完畢的望樓車,心中煩悶。

  土壕寨的位置其實不錯,東面是山,北面也是山,只有西、南兩面可攻。義從軍一部已經在南面列陣,不過他們是佯攻。

  保義軍的本錢,在北方諸鎮中著實算不上豐厚。

  步卒萬余,算少的,騎兵兩千余,也少。

  宣義鎮同樣只領兩州(滑、鎮),然有兩萬步卒,幾十年前還去涼州募兵,組建了四千多人的騎兵部隊,賀德倫父子就是那時候從河西來的。經過黃巢、秦宗權一鬧,實力有些受損,但還是穩穩壓在陜虢之上。

  可能也就佑國軍(領河南府、汝州)、河陽鎮(孟、懷)、奉國軍(蔡州)的實力比他們差了。

  鼓聲響起,繼而吹角不斷。

  積石軍士駐守的行女墻、高臺之上箭雨如注,射向寨中。

  對付這種低矮的寨堡,不要客氣,直接造土臺、高臺使勁射。

  南面的義從軍也開始動了。

  老套路,還是夫子背土填壕,填完之后到后陣領賞,接下來拿個憑證,直接可以回家了,今年的役期算是結束。

  羊馬墻后的汴軍配合寨墻上的敵軍弓弩齊發,背著土袋的夫子就像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下。

  倒下一批,繼續上一批,不斷前沖。有敢于潰逃回來的,直接被亂箭射殺。

  “他媽的,不是新來的黨項人就是陜州夫子,好狠!”李璠在高臺上看得清清楚楚,連勝咒罵。

  但沒有用。

  這個犧牲總要有人付出,不是你就是他,李唐賓選擇的是黨項人和陜州人。

  填完城隍之后,二十余輛木車離陣,在軍士的護衛下緩緩前行。

  木車帶起了大股煙塵,不是車子多沉重,而是車上帶有煙具,一邊走一邊燃燒,順著南風往敵寨方向飄去。

  一直推到靠近羊馬墻的地方,整個車子都會一把火燒起來,濃煙滾滾,順風飄過去。

  此物在國朝被稱作“揚塵車”。老實說,作用不是很大,只能對付低矮的城寨,也只能造成敵方輕微的混亂,有時甚至一點混亂也造不成。

  國朝軍中,其實有很多此類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攻城之時,沒人愿用。

  揚塵車如此,拍桿(投石機)也是如此。石頭難以尋找,石彈制作麻煩是一大原因,打不準是第二大原因,威力小是第三大原因。

  太宗攻高句麗,投石機、沖車一起上,最后還是付出巨大代價,沖車破了城墻。

  隨后國朝二百余年一直在改進投石機,但沒有什么進步,至今也只能守城時用用,撞大運看能不能砸到人——李唐賓在崤縣就準備了一些,但石彈儲備還不足,估計也就夠用個幾天。

  揚塵車燃燒起來后,濃煙滾滾,向羊馬墻后、寨子上的敵軍飄去。推車的軍士舉著大盾,緩緩后退,但仍然不時有人倒下,慘呼不已。

  在他們斜后方,大隊騎卒已經上馬,隨時準備接應,但寨內敵軍并未出動。

  “咚咚咚…”鼓聲再起。

  整整千名軍士出列。

  第一排軍士手扛大盾,后面近千人身披重甲,手持長劍、陌刀、長柯斧。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節奏明快,一下下像敲擊在人的心頭。

  這是義從軍橫山都的千名壯士。

  他們身材高大,面目兇狠,行進之中,不斷有人鼓舞士氣。

  每一次鼓舞,都換來齊聲怒吼“殺!”

  千夫呼喊,聲震四野。

  羊馬墻后的汴軍也發了狠,一將高呼,眾人響應,仿佛針鋒相對一般。

  整齊的腳步聲不斷逼近。

  “射!”寨墻上飛起大蓬箭矢。

  大盾擋住了一部分,后面響起接二連三的悶哼,有人倒下,隨后很快被人補上位置,陣堅韌如初。

  “咚咚咚…”鼓手看著橫山都甲士前出的隊列,胸中熱血激昂,手下愈發有力。

  “射!”羊馬墻后箭如疾風驟雨。

  大盾上已經插滿了箭矢,這次悶哼倒下的人更多了,不過同樣被人補上,陣堅韌如初。

  只剩不到二十步了,鼓聲陡然激烈了起來,橫山都甲士加快了腳步,雙手微微提勁,重劍、陌刀、長柯斧已經稍稍揚了起來。

  最后幾步。

  “殺!”幾乎刺破人耳膜的齊聲呼喊,洶涌的鐵甲浪潮一下子撲了上去。

  “噗!”長柯斧呼嘯斬下,將一名汴軍的脖子斬得幾乎只粘連了層皮。

  重劍手冒著刺猬般捅過來的長槍,翻越而下,長劍橫斬豎劈。

  雙方千余人幾乎戰作了一團。

  沒有陣型,少有配合,靠的就是一股子不要命的搏殺狠勁。

  李璠緊緊閉上了嘴巴。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么勇猛拼殺,幾乎不要命,這才得上官賞識,一步步爬了上來。

  多年過去,他卻已經不是曾經的自己了。

  “不是佯攻么,怎么也打得這么兇?”李璠在高臺上看得很清楚,寨內汴軍已經在向南邊調動了,他們也吃不準夏軍哪邊主攻,哪邊佯攻,只能先擋住一面再說了。

  “進攻!”他讓人升起了令旗,鼓手開始擊鼓,西面也動了。

  李唐賓在大營之中的望樓上觀戰,不顧他的心思卻飛到了別處。

  總共八千多騎兵,白珪帶走了三千余騎,大營這邊還有五千。

  天柱軍主力、義從軍青唐都、河源軍都嚴陣以待,就等著汴軍援兵過來。

  但問題是,他們會不會來呢?胡真的兵似乎也不多啊,南路葛、楊二人還被阻于崤山,會不會有人過來?

  土壕寨位于崤寨之東、澠池之西,居于這兩個重要據點之間。

  汴軍會不會放棄這個據點,只讓其成為消耗我軍力量的血肉磨盤?

  他吃不準,但他真心希望有汴軍大隊援兵開過來。

  若不來,那也沒辦法,只能吃點虧,把這座寨子攻下了。

  無論使用何種手段,攻城攻寨都是吃虧的。甚至就連沒有城寨,野戰之時,進攻都比防守吃虧,要付出更大的傷亡——當然這是在雙方實力一樣的情況下。

  陜虢軍,也就這點用處了。

  新安縣之內,韋肇匆匆趕到。

  甫一見胡真,他只有一句話:“東平郡王讓我問你,能不能頂住?”

  “能。”胡真直接回道,隨后又苦笑了下:“就是場面有些難看。”

  其實河南府一帶的汴軍數量是比夏賊多的,但被崤山割裂成了兩個戰場,夏賊騎兵多且銳,四處馳援機動,想派小股人馬翻越山嶺過去,怕不是給人送菜。

  而大股人馬北上,就只能出莎柵谷、回溪坂兩路,但都面臨著夏賊崤寨的威脅。

  劉康乂這個廢物!

  那一場失敗,并不僅僅是葬送了幾千人馬這么簡單。

  兵力方面的損失,那都是小事,甚至可以說微不足道,但丟了溝通南北的重要據點胡郭村,卻太要命了。

  “能守住就好。”韋肇點了點頭,道:“胡郭村丟了,莎柵城、回溪坂可不能再出事了。去歲夏賊銀槍都出莎柵谷,入洛水河谷,各縣大震,不能再讓他們得逞。”

  胡真聽了心里不是很舒服。

  韋肇算什么東西?當年天補平均大將軍(王仙芝)還在的時候,老子就入伙了,輪得著你來教我做事?

  不過面上還是說道:“葛從周雖然資歷尚淺,尚未單獨領過大兵,但本事還是有的,斷不至于讓夏賊大軍突入汝州。況且,夏賊也沒多少人馬。”

  “這便好。”韋肇這才尋了張椅子坐下,嘆道:“東邊打得不是很順利。朱瑄、朱瑾不知道怎地,改了性子,不再浪戰了。大軍進展緩慢,半月前才圍了濮州,還不知耗到何時。”

  濮州是州城,城周二十里上下,如果守具足備,士有戰心的話,沒那么容易打下。

  汴軍成立了捉生軍,本只有數百騎,去年年底從王镕那里買了不少馬,過境魏博回到汴州,遂募淮夷入軍,將其擴充到了兩千,專門擄掠人口、錢糧。

  這次的收獲,也只有這些了。

  還不是學的夏賊!你搶河南人,我搶濮州人、徐州人。

  “馬上就要秋收了,夏賊的攻勢維持不了多久的。”胡真吩咐仆婢奉茶,道:“大帥攻濮州,濟水運糧直至城下,而夏賊還需從陜州陸路轉運。再打一個多月,夏賊就得退兵。屆時東平郡王攻下濮州,主力西進,沿洛水運兵運糧,先把胡郭村拿下,把夏賊這三萬人全兜在口袋里。”

  當然,胡、韋二人都明白,做到這點不容易。

  夏賊機靈得很,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旦崤山營寨感受到壓力,多半就走了。你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很頭疼。

  “今歲兩面作戰,財貨、錢糧消耗不少,撫恤更是一大堆。”韋肇嘆道:“丁將軍所部兩萬余人屯于宿州,徐鎮濠州刺史張璲欲降,但尚未舉城。泗州刺史張諫本欲降,但最近突然沒了聲音,奇哉怪也。”

  幾線作戰,兵力緊繃,確實不易。

  東線,東平郡王率四萬余兵攻鄆鎮,野戰沒有任何問題,但若朱瑄打滑頭仗,那就不是短時間內能平定的了。

  丁會兩萬余軍,外加數千徐鎮降兵,屯于宿州。

  南邊是濠、壽二州,壽州的孫儒舊部去年就降了,濠州今年應該也能降順,但若泗州不降,就不能與東面的飛地楚州連成一片,卻是不美。

  聽聞楊行密已經擒殺孫儒,降其部眾。儒兵多蔡人,行密選其勇健者五千人,厚給賞賜,以皁衣蒙甲,號“黑云長劍都”,以為精銳。

  若是待其整頓完江南殘局,再進圖江北,這南線的壓力又要大起來。

  或許,該派人聯絡下杜洪、錢镠二人了。

  武昌軍杜洪已暗中臣服東平郡王,鎮海軍錢镠面對楊行密的壓力,應該也有些驚懼,可結好之。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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