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二年十月初一,邵樹德以順義軍四千眾為先鋒,自領鐵騎軍萬人、華州兵萬人東出,經硤石出陜虢,兵圍石壕寨。
銀槍都主力已經收了回來,邵樹德親自喊來了楊弘望、王崇、折從允三人。
“硤石之戰打得不錯。”邵樹德先表揚了一句王崇:“行軍征戰,揚長避短為第一要務,你利用山間河谷地形擊潰汴軍騎卒,此有功也。”
“惜未能俘得賊將劉康乂。”王崇遺憾地說道。
汴軍還有兩股騎兵,一路沒遇到,一路撞上了楊弘望所部,見到九百余騎具裝甲騎后遁去。
“無妨,今再給你一個機會。”邵樹德笑道:“先回陜州整修器械、領取糧草、更換馬匹,休整兩日。隨后繞道砥柱,一人雙馬,沿大河南岸,經孟州向前,至河南府鞏縣一帶。若半途遇敵,賊弱則擊,賊強則避。遇敵押運糧草之隊伍,可果斷出擊,燒毀敵之糧草、器械,役畜帶不走的盡殺之。唔,豹騎都留下。”
楊弘望、王崇二人深吸一口氣,先后領命,折從允有些遺憾,他是豹騎都十將,只能留在大帥身邊了。
砥柱山,在黃河之中,所謂中流砥柱是也,是一個地標。
鞏縣,河南府屬縣,在洛陽北偏東。
從陜州沿著黃河南岸走,繞一個大圈,走孟州,可至洛陽側后方。但因為要經過孟州,很可能遇到集結在鄭州、河陽東部的汴軍主力,所以邵樹德讓他們盡量不要啃硬骨頭,就挑軟柿子捏。
如果實在找不到目標,撤回來也無妨。他們本身的存在,對汴軍就是一大震懾。李克用現在多半有些吃力,當可為他緩解些壓力。
就是不知道葛從周會出什么招,他手下以河南府兵將為主,多為步卒,今就要看看他頂不頂得住壓力。
飛熊軍離去后,邵樹德親自觀看華州兵的戰斗。
王卞的部隊,曾經被郝振威偷襲,損失慘重,現在擴充的兵馬,多為新卒。
而且華州安逸,商業繁盛,百姓缺乏一股窮橫勁,相對比較愛惜性命。比起多災多難的河南,武風濃烈的河北,窮得掉渣的西北,華州人不夠狠啊,對自己不夠狠,對別人也不夠狠,不是最優秀的兵源。
此時戰鼓已經擂起,鐵騎軍五千戰兵以營為單位,四散開來,最遠的甚至跑到了乾壕寨以東區域,四處捕殺出現在原野上的汴軍信使、游騎,并且吸引汴軍僅存的三千余騎出來作戰。
鐵騎軍,與飛熊軍可不是一回事。雖然為了攜帶弓箭而舍棄了勢大力沉的長馬槊,但近戰能力不弱,全員披甲,不少人甚至身著瘊子甲。
如此多的甲具,當然要感謝圣人了。
神策軍大概是大唐裝備第一精良的部隊,四萬大軍慘敗之后,甲胄多為涇原軍奪取,隨后又大部分回到了朔方軍手里。再加上長安府庫里撈到的,前后得到了兩萬多領鐵甲,可謂一夜暴富。
現在邵樹德就想干掉謝彥章手里的騎兵,消滅這支討厭的“存在艦隊”,然后主動性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葛從周再是用兵老到,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他能玩出什么花?
石壕寨并不高,土木混合結構,兵也不多,此時大概就千余人。
華州軍將攜帶而來的配件組裝完畢,搞了幾具飛梯。王卞也發了狠,親自挑選了四營戰兵,同時從西、南、北三個方向發起攻擊,西面是主攻方向,安排在此處的都是華州軍中最能打的。
寨墻之下,箭矢橫飛。
華州軍士臉色蒼白,在軍官的督促之下,冒著密集的箭矢蟻附攻寨。
張全義的屯田兵準備充分,甚至從寨墻上倒下了一大缸金汁。寨墻之上,甚至還見到壯丁健婦在輸送矢石,抵抗意志令人感到驚訝,也不知道屯將對他們宣傳了什么。
“殺啊!”飛梯之上,華州軍士如雨點般落下,隨后又有人不斷涌上。
一軍校身披重甲,手持鐵锏,扛著大盾直往上爬。
寨墻上槍刺刀砍,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此人天生神力,一步步頂了上去,隨后揮锏橫掃,連續擊倒兩人。
守軍瘋狂地拿長槍捅刺,軍校伸手奪過矛桿,一拉,一人從墻上落下。
隨即猛地跨上一步,登上了寨墻。
四五根長矛幾乎在同一時間戳在他身上,其中一根直抵胸部的滑了一下,矛尖劃過下頜、左眼。
軍校痛得發狂,干脆也不防守了,直接揉身沖入守軍人群中,根本不管多少兵器招呼在自己身上,就使勁揮舞著鐵锏敲砸。
后面的華州兵士氣大振,臉色由蒼白轉為赤紅,大吼著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知道名鎮西北的靈武郡王在觀戰。
沒有出身的武夫想要發達,就得豁出性命去搏那一線之機。
涌上寨墻的越來越多,到處是人,小組隊形都擺不開,人人陷入混戰。
刀砍斧劈,槍刺棒砸,到處是慘叫,到處有人落下寨墻。
最初攻上去的軍校已經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嘴里還咬著不知道誰的耳朵。
一個個躍上寨墻的華州軍士踩過地上的尸體,將守軍一步步逼了下去。
屯田兵,到底關鍵時刻差一口氣。不管事前動員得多好,但在咬牙角力的那一刻先泄了勁,就注定了今日的敗局。
“轟!”寨門被從里側兇猛地推開。
王卞身側的親將一揮旗,一營兵端著長槍小步快跑了過去,順著寨門直往里殺。
“破了。”陳誠在一旁說道:“一鼓而下,沒有多費手腳。”
“抓到屯將后斬了!家人發配為奴,給軍屬農場種地。”邵樹德吩咐道:“居然強逼百姓上寨墻,此人心腸都是黑的。”
華州幕府判官司馬鄴在一旁看得極為入神,聞言心中一動:怕是不單屯將家人受累,寨中這三千多男女老少都討不了好,不知道會被弄到哪去。
正遐想間,寨子東門大開,一群屯田兵狼狽躥出,向東潰逃。
“嘚嘚”馬蹄聲響起,正在附近游弋的鐵騎軍騎士掩殺而至。
先是一輪箭雨,射得這些潰逃軍士慘叫連連,隨后鐵騎突入,刀劍連砍,很快將其斬殺殆盡。
“下手也太狠了!”邵樹德看著有些生氣,但又不好說什么,只能待戰事結束之后再叮囑下這幫殺才。
人,可是寶貴的資源,豈能隨意屠戮。
陳誠、司馬鄴二人也看得直皺眉頭,鐵騎軍,殺性太重了!折嗣裕這人,多半從來沒約束過手下武夫,怪不得之前詢問大帥可否屠村屠鎮呢,真真是喪心病狂。
鐵騎軍將士們殺完潰逃之士后,又遠遠兜到了一旁,將短槊、刀劍插入馬鞍旁的套中,再度拿出了角弓,如狼群一樣,隨時準備再度撲殺。
邵樹德在一旁默默看著。
鐵騎軍中很多人他都認識,冬至、元旦的時候,經常去走訪。將士們也愿意圍在他身邊,和他說話,個個忠勇,恭順聽話。
但他從來沒有天真地以為,鐵騎軍的武夫們有多么善良。他們的軍使折嗣裕就那副德行,稍一放松管束,他都敢給你壘京觀。
這是把鋒利的劍,自己能駕馭,百年之后吾兒可駕馭得住?
“大帥,安軍使已破三鄉寨,殺賊四百余。”有信使遠遠馳來稟報。
“怎殺這么多人?”邵樹德嘆了口氣,道:“將三鄉寨百姓遷往陜州,交給折將軍。”
“遵命!”信使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陳誠、司馬鄴二人看著邵樹德。
邵樹德一笑,道:“等葛從周的動靜。”
大河北岸,孟州濟源縣。
馮霸、郝振威二人正在休整。
馮霸有步卒兩千、騎兵四百,其中骨干都是跟著他從潞州南逃的昭義軍士。
郝振威只有八百步卒、兩百騎兵,骨干也是他從同州帶來的老人。
兩人都是勢窮投奔朱全忠,都沒太受重視,但也不算被冷落。
無論是朱全忠還是李克用,對于從對手那邊逃奔過來的降人,都會給予最基本的待遇。至于后面能不能起來,就看你本事了。
當然邵樹德對降人也不錯。
從河東逃奔過來的安休休,李罕之部將李鐸、何絪,他都收留了,并將其編為順義軍。
攻涼州之戰,順義軍算是賣力氣的,得到了獎賞:戰后吞了涼州州兵,還補了部分嗢末入軍,總兵力不減反增,今有步卒三千、騎卒一千,也算是有點實力了。
馮霸、郝振威二人現在都歸葛從周指揮,包括正統率蔡州軍北上的張延壽也是一樣。
葛從周,真是有運道。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指揮這么多大軍,如果能打贏,立馬可與朱珍、丁會、胡真、龐師古四人并列,超出霍存、賀德倫、張歸霸兄弟一大截。
“可休息夠了?”郝振威早就有些坐立不安,看到日上中天后,再也忍不住,起身道:“該出發了。”
馮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郝將軍何如此心急耶?”
“你想找李克用索命,我自找邵樹德報仇。已休息半個時辰,夠了。”郝振威的鬢發幾乎完全白了,額頭上丘壑縱橫,好似那潼關禁溝,臉上神情堅毅,目光兇狠。
“罷了。”馮霸不想與一個瘋子理論,起身道:“走吧,離垣曲還有好一段路呢。”
隨著兩位主將起身,休息了半個時辰的軍士們也紛紛站起。
整理完隊列后,分批前行,往垣曲縣的方向而去。
三千多步騎,還帶著許多驢騾、車駕,載滿了器械和糧草,孤獨地行走在大河北岸。
驛道兩側是連綿的群山,荒草萋萋,不見人影。
山風冷颯,直往人脖子里鉆。郝振威卻昂首挺胸,心中一片火熱。
東平郡王是慷慨的,只要有功,說不定還有復起的機會。屆時或許就不止領同州一地了,華州多半亦能領之。
呵,邵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