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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幕后與密使

  “大帥,西使城那邊開始筑城了,一切順利。”靈州城內,陳誠拿著一份軍報遞了上來:“若能儲備十萬斛軍糧,則南路穩矣。”

  西使城原本就不大,且歷經風雨,損壞嚴重。此番重修,能修到什么程度,沒人抱有大的期望。就像吐蕃人想重修蘭州城墻一樣,那又怎么可能?倉促建好的城郭,質量極差,且缺了很多東西,擋不得大軍一擊。

  西使城如今也就是草草修繕一下,另外在兩側用木頭擴建部分城郭圍起來,作為一個臨時的倉城存在,在戰爭時期倒也勉強夠用了。

  “城寨修好后,命名定西。”邵樹德低著頭看賬目,隨口說道。

  “遵命。”陳誠覺得這個名字恰到好處,同時也開始腦補,這是要定西邊哪里呢?河州?鄯州?還是全部?

  舒坦啊!邵樹德神情振奮地看著賬目,光啟元年靈、鹽二州免賦,二年開始納稅。去年一年,靈州八縣貢獻了757351斛地稅、鹽州二縣貢獻了84147斛地稅。戶稅方面,靈州貢獻了絹83200余匹、錢16262緡。

  舒坦!一州就貢獻了全鎮地稅的三分之一強、戶稅的四分之一強,這靈州打得還真是值!而且,這個數字還是建立在大部分關中移民尚未來得及耕種的基礎上。這會春播,都已經開始忙活了,今年的靈州,更值得期待!

  其實,那些新來的關中民戶,本來想給他們免稅兩年的,不過邵大帥算了算家底,只能長嘆一聲,不敢!

  會州二縣,光啟二年人口大增,從收復失地時的1200戶、戶均5.7口,猛增到6200戶、戶均3.1口。主要原因就是大量巢眾在移民實邊的政策下落戶,共計五千戶,其中大部分家庭人口稀少,有的甚至只有一口人。

  邵樹德曾經許諾過他們,從光啟二年開始,十年免稅。另外,因為西征的原因,會州當地百姓也要充當夫子,提供錢糧,也會適當減免稅收。所以說,未來九年,會州還是忘了比較好,漢民幾乎不會貢獻什么財貨,除非邵大帥主動毀諾——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振武軍、天德軍的地盤,目前才剛剛開始整合,今年免稅(僅限漢民)。其中麟州三縣,更是暫時允許自收自支,相當于折家的小藩鎮。

  靈州,唯有靈州,現在就是整個定難軍十州三十四縣的最大財貨來源地,無論怎么重視都不為過!

  “大帥,義從軍一部已經抵達會寧關了。”陳誠輕聲提醒道。

  “唔,今年還有三千巢眾刑徒,全部給編到渭州去。”邵樹德翻著賬本,自言自語道。

  陳誠無語,合著大帥就沉浸在財政上面,根本沒聽到自己說的話啊。

  不過為什么是渭州,而不是蘭州?難道計劃有變?陳誠又開始了腦補。

  “走吧,別胡思亂想了。”邵樹德將賬本交給孔目官,哈哈一笑,道:“去碼頭看看。”

  碼頭附近便是造船工坊,李劭早就在此等候了。

  “李帥。”邵樹德拱手行禮道。

  “大帥莫要折煞老夫了,稱呼一聲李使君便是。”李劭連忙擺手道。

  “那便叫李仆射。”邵樹德笑道。

  這是朝廷給李劭加的榮銜,稱呼這個,正好避免了尷尬。

  “大帥可是來看漕船?”

  “然也。行軍征戰,最重者無過于糧草。”邵樹德說道:“吐蕃賊寇,一個個都等著擊我糧道呢,這便讓他們瞧瞧,到底是他們先耗盡糧草,還是我的大軍先耗盡糧草。”

  古來征戰,因為糧盡退兵的不知凡幾。有時候戰場上打贏了,結果糧盡,沒法擴大戰果。有時候更慘,糧盡了,大敗乃至全軍覆沒。

  名將用兵,第一個考慮的就是斷了對手的糧道。如今對吐蕃用兵,動用了五萬余人,如果不算陰山蕃部的話,一個月差不多就要消耗四萬多斛糧食,比軍士在營時要高出許多。

  當然定難軍打仗,從來都不是光吃糧。事實上在奪得靈州以前,鎮內長期谷物不足,軍中多有奶、脯抵充,畢竟蕃部上貢也只可能給你牛羊,他們大部分都不種地。

  光啟二年收了207.8萬斛糧豆,衙軍及享有衙軍待遇的各部,一年糧賜便給出去了115萬斛出頭。軍士日常消耗,也非常驚人,算上喂給馬匹、役畜的豆子,一年消耗了46萬余斛。再扣掉撫恤12.1萬余斛,結余三十多萬。

  這只是養軍結余,官吏、工匠的一部分薪俸,也得用糧食支付。還有各種工程開支,一樣得出糧,事實上最后是剩不了多少的。

  還好有蕃部貢獻的數十萬頭牛羊以及藥材、皮子等雜貨,除了發賞外,還剩了很多。但人不能光吃肉不吃谷物,臨戰前,幕府用牛羊從軍士們手里換了不少谷物回來,因為他們吃不完。

  西征吐蕃,邵大帥只準備了大約六七個月的糧豆、奶脯,若是半年內打不完,就得提前預支明年的稅收了,還好那時秋糧已經收獲了差不多一個月了。

  戰爭,真的是一項消耗特別巨大的社會活動,尤其是在你動用了五萬余人的時候。

  “一艘漕船五名船工,一趟運1500斛糧,如今已經有六十艘了吧?”看著碼頭上如林的桅桿,邵樹德問道。

  “58艘,還有2艘尚未徹底完工。”李劭答道:“之前靈州船坊內積存多年的陰干木材一掃而空,后續造的船,按照大帥的吩咐,伐木后直接打制。據馬大匠說,這樣的船壽命有限。”

  去年一年,靈州、懷遠兩縣的造船工坊是非常忙碌的。即便是在大冬天,他們也在伐木制船,為今年春天的大戰提供保障。

  你們缺乏一個木材烘干窯!邵樹德心道。

  陰干船材,需要幾年時間,實在太慢了。不過若是建立起完備的計劃,每年都采伐大木,加工后存放起來陰干,倒也不是什么問題。只不過自己要打仗,趕上了啊,沒辦法。

  運糧食、運軍械、運石炭、運牛羊、運建材、運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壓力太大了!若是全靠陸路運輸,這成本還不高到天上去?動員十萬以上的夫子?那農業生產可就荒廢了。

  此時的靈州碼頭忙忙碌碌,夫子們扛著糧袋,將糧食一代代運進船艙,摞好。

  三月份江河化凍之后,大量船只就被一一推進了碼頭內,下錨碇泊,等待裝運物資。

  而在河的另外兩側,還有兩個碼頭在裝運貨物。

  靈州的東倉城建在河東岸的一處高地上,與靈州城隔河相望。而在河西岸,還有一個西倉城,同樣與靈州隔河相望——是的,靈州城建在河渚上,非常蛋疼。

  三個碼頭一起裝運貨物,速度還是蠻快的。

  “鐺鐺…”碼頭上鐘聲響起,一艘船只滿載糧豆、草料,拔錨起航。

  這會吹的還是北風,如果風向不利,還得動員夫子拉纖,甚至困難,不過還是比陸路運輸成本低。

  戰爭,同樣是一項復雜、精密的社會活動。

  有的人只看到戰場上打打殺殺,英雄縱橫,豪氣沖天。但很少有人深究,到底是什么樣的系統、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東西,在支撐這些英雄們“裝逼”。

  你的經濟情況如何?你的后勤運輸系統如何?你的軍械制造能力如何?你的宣傳系統如何?你的民間情緒如何?能不能支撐你“裝逼”到這個程度?

  沒有這些復雜、辛勤、繁瑣的幕后工作,如何打仗?幕后工作不好,前線的戰斗力就無法保證,英雄們也只能氣短,徒喚奈何。

  北風漸漸凜冽了起來,邵樹德心情大好:“大風起兮云飛揚,走吧,鐵林軍的兒郎們該出動了!”

  光啟三年三月十五日,邵樹德親率鐵林軍、鐵騎軍、豹騎都、天德軍一萬九千人南下,沿著黃河西岸的驛道,迤邐而行,于四月初二抵達了烏蘭縣。

  此時義從軍萬人屯駐在烏蘭關,武威軍七千人屯駐在新泉軍城,天德軍四千眾前出至烏蘭縣西南二十里下寨。

  四月初三,東南路諸軍都指揮使楊悅的信使過河傳遞急件,岷、渭二州吐蕃四處串聯,集結兵力,似要攻定西寨。

  “呵,把他們引出來也好。不然搜山剿寨,何時能平滅之!”邵樹德放下軍報,朝李仁輔喊了一聲,道:“把蘭州的密使帶過來。”

  “見過靈武郡王。”一青年走了進來,恭敬行禮道。

  “你便是秦瀚,秦貴之子?”邵樹德問道。

  “正是。”

  “請坐,上茶。”邵樹德吩咐道。

  “謝靈武郡王。”秦瀚又行一禮,道:“家尊派某前來,是為了給大王引薦幾個向導。”

  “便是那幾個船工?”

  “正是。”秦瀚答道:“自蘭州至會寧關一線,水勢湍急,淺灘峽礁甚多,航行困難。這幾人昔年便往來會州之間,做那水上生意。”

  “吐蕃人亦做生意?”

  “靈武郡王說笑了,便是那山野蠻人亦做生意,吐蕃人當然做得。”

  “這航道如何個險法?”

  “響水、桑園兩峽,石壁陡峭,纖路難開。若風向不利,則無法拉纖。即便風向有利,河中亦有激流、險灘,操控不易。天寶八年,關中大饑,詔令運蘭州、鄯州等地糧谷入關中,其時乃順流而下,亦非常艱難,多有船只損毀。若逆流而上,更為不易,望大王察之。”秦瀚說道。

  從明朝末年開始,中國就進入小冰河氣候,并在康熙晚年達到了氣溫最低點,然后緩慢回升,一直到晚清才逐漸擺脫。在此期間,降水較少,黃河水量不豐。從蘭州段往下至中衛,有四峽一灘的說法,即黑山、紅山、桑園、響水四個峽谷,以及大浪溝一個淺灘,行船較為危險,筏客、船工們每航行至此,都要集中注意力,稍有不慎,便是船毀人亡。

  此時處唐末,氣溫開始緩慢下降,并在五代中期降到低點。但這個低點,持續時間較短,比起明清交替那會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在宋初時很快便回升了。

  當然終宋一朝,氣溫都遠比唐末低,也就比五代稍高一些,這從宋代糧食收獲比唐代整整晚一個月就能看得出來。

  這個時候的黃河水量,比明清時期是要豐沛許多的。后世的黑山峽、大浪溝航段,在此時就沒那么危險,你從會寧關船渡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來。不過再往上至蘭州,確實還有比較麻煩的航段。

  “毀船的可能大不大?”邵樹德沉吟了一會,問道。

  “大王能承受毀幾艘船?”秦瀚問道。

  艸,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

  玄宗能承受毀船,我承受不起啊。就這么點糧,損失一艘都心疼。

  “若拉纖,可否避開險灘激流?”

  “難,但可以嘗試一下。不過桑園、響水兩峽,無法開辟纖道。”

  “小男定可以教我。”邵樹德笑道。

  “大王可在會州造船,小船即可,航行至桑園、響水兩峽附近時便靠岸,此離蘭州亦不遠矣。會寧關至會州這一段,可走陸路轉運。”

  非常麻煩!邵樹德嘆氣,他不敢冒險,那么就只能分段航行,遇到險要處走陸路,然后再行船。

  不過這樣也不錯了。從靈州到會寧關,節省了幾百里陸路運輸的成本。后面也能節省相當路段,總體而言還是值得的。

  就是又要在會州征發夫子了,但當地民力已頗為緊張,怕是不足。從靈州跟過來的夫子,本來還想遣散他們回去呢,如今看來,卻是不行了。今年靈州的農業收成要受影響,坑!

  “就這么辦吧!雪山那邊也伐了大半年木了,讓他們停止往下游編木筏,全力保障軍需。”邵樹德說道:“大軍在烏蘭關領了糧草、器械后,便繼續出發,某不想再等了。”

  “遵命。”李仁輔立刻派人去傳令。

  “下面再說說蘭州吐蕃內情。”邵樹德說道:“某從胡商那里打探到的消息,蘭州吐蕃有兵兩萬余,可真?”

  “兩萬不足,一萬五六千人還是拉得出來的。若是算上咱們漢人四部,亦只是勉強接近兩萬。”秦瀚答道。

  與康佛金說的差距不大,邵樹德放心了。

  他這一路,足足三萬兩千人馬,其中戰兵將近一半。如果正面會戰,他有信心擊敗同等數量的吐蕃,更何況人家的兵力還不到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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