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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塞下秋來風景異(三)

郝振威策馬奔馳,走在前往州城的路上他是天德軍西城中城都防御史,同時也是豐州刺史。但此時的他,根本沒有信心州城會接納他,更別說西城和中城了——中城本歸振武軍管,討完李克用后,劃歸天德軍邵樹德此時正夜宿中城,時為光啟二年九月二十八日天德軍轄西、中、北三城,五原、永豐二縣,人口不多,加起來也不到五萬人當然,這只是種地的民戶,大多數是唐人,但未必全是漢人。不過國朝不管這些,只要是編了戶籍的,管你原來是漢人、黨項人、回鶻人還是突厥人,都是唐人。蕃人游牧,是不編戶的,也沒法編戶,哪怕漢人去游牧,時間長了,一樣認為你是蕃人赤裸裸的職業歧視,其實是政府管制手段的有限。就這個生產力水平,也沒更好的辦法白天邵樹德見了幾個河壖黨項頭人。他們主要生活在豐州、中城、東城、勝州一帶的黃河及其支流兩岸,以種地為生,人不少,加起來超過十萬。總體也比較恭順,標志便是時不時納點稅賦邵樹德對這些農耕黨項垂涎三尺,想將他們編戶齊民。十萬人,一旦訓以華風,納入官府管制,再好好教導一番,幾十年后,誰還認為自己是黨項人?這又不是民族思想大爆發的年代但他終究有些猶豫,原因是河壖黨項體量太大了,怕逼反這些人。定難七州的所謂四十六萬唐人里面,編入的農耕黨項其實不少。最近的一次是靈州編戶齊民四千戶,再往前就是綏、銀二州的零敲碎打,但歷年累計起來,數量也不少了,綏銀九縣累積編了不下七千戶那些人邵樹德也去看過。沒了頭人的控制,本身又比較窮困,心理上處于一種矮化、自卑的境地,被官府強制移風易俗,再加上周圍唐人的影響,比較容易接受先進的文化這個進程如果不被打斷,等過個五六十年你去告訴他們的后人說你其實是黨項,看人家信不信你?這就是同化的威力再有的便是銀州一次性編的兩萬戶巢眾,這些民戶里的女人和不少小孩,其實都是從草原上擄來的。民族成分很復雜,官話都不會說。他們本人怕是很難改變過來了,但他們的子女,基本都是唐人,毋庸置疑你從小接受的是主流文化,你的外貌和主體民族又沒有什么差異,同化不成功才有鬼了邵大帥版的“偷走下一代”,就這么默默實施好幾年了,目前看來一切順利河壖黨項這個體量,確實有點大,得徐徐圖之。振武軍和天德軍之前也沒對他們強制同化,一直是羈縻政策,時不時收點貢賦罷了這事,得找機會慢慢來在中城歇過一晚后,大軍繼續西行一路上除了草原就是農田,如果忽略了北邊的陰山山脈的話,這里幾乎就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了“陳判官,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風物了,有何感想?”行軍的路上,邵樹德問道  “大帥,白道川之地,荒蕪無邊,棄之不耕,實是可惜了。”陳誠搖頭嘆道:“金河、白渠水縱橫其間,有湖、有大河,土地平整,良沃,秦漢置云中、定襄兩郡,大力移民。始皇三十五年,‘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云陽’,三十六年,‘遷北河、榆中三萬戶’,漢武帝亦移民十萬至此。如今缺渺無人煙,殊為可惜。”

“那么秦皇、漢武所遷徙之民戶,而今安在?”邵樹德問道陳誠答不上來  “此地,某亦眼饞,然地處邊陲,與草原只隔著一道陰山。一旦虜騎突入,大掠人口而走,豈不都成了無用功?”邵樹德說道:“國朝徙黨項至此,遷內附部落至此,其實是讓他們代替漢民實邊。一旦被掠去,亦不心疼。咱們,只需打理好靈州便是,豐州、振武軍一帶的沃壤,以后再說。”

前套、后套、西套三個平原,各在一萬平方公里上下,確實都是很不錯的地方。但前套與后套太靠北方了,適宜做軍事基地,不適宜做后勤基地國朝以來,草原太平之時,便往這邊移民,以就近給邊防諸軍提供補給,降低成本。然一旦北邊有警,且勢大難制之時,便會將兩地人口遷往后方,比如靈州,害怕其被草原虜寇掠走,白白損失人口邵大帥對人口看得十分之重,自然也不想損失,雖說此時北邊草原無主西套平原還開發不過來呢,誰有心思料理前套、后套啊!豐州、振武軍兩地的人口,就繼續讓他們生活在當地吧,多少能提供一點財貨,減少后方轉運物資的數量  “陳判官可知某為何一定要拿下豐州、振武軍?”

  “自是為了構筑防線。”

  “然也。草原此時無主,然而早晚有主。以咱們現在的實力,也別做那控制草原的夢。能羈縻部分蕃部,削弱草原實力,已經是極限了。”

  “大帥一路行來,蕃部紛紛來投,似可爭上一爭。”

“還差得遠。草原廣闊,要想真正控制,必須筑城、設官、派兵,但這又如何維持?”邵樹德搖頭道河套草原的那些人為何聽話?原因很簡單,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是大唐官軍,中間還有原本經略軍駐扎的榆多勒城,相當于四面和內部都有唐軍。而自己人口也不多,逃都沒法逃再加上自己對他們并不苛刻,索要的貢賦都在其可以承受的范圍內,同時還與實力最強的嵬才部聯姻,這才勉強維持住了統治  陰山以北的草原,操作起來難度何止提升了十倍!

  “與陰山以北的草原諸部相比,河隴之地人口更多,物產更豐,更一盤散沙,還有城池可駐軍。該取何處,不言自明。”邵樹德笑道:“某北巡陰山,其實還是為了河隴啊。”

  陳誠拱手無言。道理他當然懂,就是不太甘心罷了。雖然大帥有時候戲稱自己是個可汗,一些愚昧的黨項人也稱呼他為“兀卒”,但河套這個小草原的可汗,如何能與陰山以北大草原的可汗相比?一旦控制,二十萬控弦之士唾手可得,引之爭天下,成之必矣!

  但大帥如今的做法,顯然是以防為主,頂多羈縻少量親近的部落在陰山以北充當外圍防線。萬一草原被人一統,必有大患!

“陳判官何須嗟嘆。某有大志,凡事先易后難,北邊草原,便是窮盡某一生,也要想出個妥善的解決辦法。”邵樹德說道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不解決這個,萬一哪天再出個鐵木真,豈不是神州陸沉?唐人與明人的精神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中間有沒有蒙古人的影響,很難講,但自己要盡可能避免這種事情當然他這也只是一個想法,事實上信心也不是很足。中原王朝對草原,必須要有技術代差,才能屹立不倒。西漢時匈奴還在用骨箭,漢兵武裝到牙齒,故可一漢敵五胡。到了東漢時,草原技術多少有點發展,陳湯便說如今只能一漢敵三胡了到了南北朝,那可真是悲劇,大量中原工匠被擄去,極大提升了草原的軍工實力,如今有沒有技術代差,真的很難講,至少宋朝那會是真的沒有代差,甚至自己的軍械質量還不如遼國和西夏中原與草原再一次拉開技術代差,那得到熱兵器時代了。這次草原是真的翻不了身了,因為現代工業越來越復雜,不是靠擄掠點工匠就能建立起來的任重道遠啊十月初七,大軍行抵天德軍城在路上時,邵樹德便已接到了這邊的消息:郝振威外出打獵,返回時北城閉門不納,無奈帶著親兵遁走,連夜奔往州城,亦不納,后又至永豐縣,被執邵樹德已下令將郝氏家人送往永豐縣,并奉送盤纏,令其歸京。大家曾經并肩戰斗過,如今好聚好散,本是尋常下令關閉城門的是原郝振威的部將石榮、拓跋貴等人。此輩雖然幫了自己忙,但邵樹德并不喜,賣主求榮,品行如此,安可重用?不過此時還需溫言撫慰,大加賞賜,日后再慢慢邊緣化唯田星一人,沒有表態,但也沒有反對,這是個聰明人,后面還可以觀察觀察“恭迎靈武郡王。”城內一共三個十將,即石榮、拓跋貴、田星三人,前兩人統領步卒,后者曾經擔任過游奕使,領騎卒  “都是昔年討李國昌父子的舊人,某一見就甚是欣喜。”邵樹德親自攙扶起三人,笑道:“今后北邊防務,還得仰仗幾位。”

三人聽了都有些欣喜。靈武郡王沒有卸磨殺驢,這就很好,原本還擔心要被弄到什么別的地方去呢。如今看來,靈武郡王對大伙還是信任的  “某亦出身天德軍,看著這城、這旗就很親切。唔,在西城還有老宅呢,也不知道塌了沒有。”

眾人聞言都湊趣大笑,有那心思靈敏的,已經在想要不要通知孫霸,趕緊將靈武郡王的祖宅修繕一下,賺個人情“大王不如今日就入住城中,我等準備了宴席…”石榮輕聲道  “罷了。行軍在外,哪有那么講究。”邵樹德說道:“再者,天德軍將士戍邊多年,而今用度不足,日子清苦,這宴席便撤了吧。”

“大王亦知我等苦處。”一聽邵樹德說到這事,石榮、拓跋貴便叫起了苦,其余將佐也紛紛應和  “唔…”邵樹德故作沉吟了一會,便道:“既如此,便點兵吧,某要給軍士們發賞。”

石榮、拓跋貴二人一愣“某要給軍士們發賞,立刻點兵列陣。”邵樹德臉一落,說道  石、拓跋二人嘴里發苦,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道:“遵命。”

天德軍還是訓練有素的。北城這邊兩千多兵將,很快就在城外列陣完畢  邵樹德在親兵的護衛下至陣前站定,下令道:“人賜錢兩緡、絹兩匹。”

糧料使強全勝領命而去,他手下人分至各營,將消息傳了下去“謝靈武郡王!”天德軍士卒們聽聞后,連聲高呼,紛紛致謝  石榮、拓跋貴二人臉色發白,這和他們預想的有些不一樣啊,錢不應該先給他們么?

  “你們領的是誰的賞賜?”

  “你們吃的誰的飯?”

  “靈武郡王足食足餉,軍中從無貪墨克扣之事。”

  “領了賞便好好效命。”

強全勝的手下與當年的李延齡一脈相承,發賞時也不忘了洗腦教育,軍士們自然連連感謝,紛紛表示要為靈武郡王效死  “三位將軍另有重賞。”邵樹德笑瞇瞇地對石榮、拓跋貴、田星三人說道:“今后還得繼續為朝廷效力,勿要懈怠。”

“我等自當從命。”三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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