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停下來了?”田令孜掀開馬車簾布,臉色陰寒地問道渭北之戰的結果已經傳到了長安田令孜想了想,城里能戰的部隊其實就數千人,也就是王建、韓建等從蜀中過來的“隨駕五都”人馬,都是當初楊復光在河南募的,而今都投向了他田令孜聽聞定難軍有數萬眾,邠寧朱玫亦降了邵樹德,涇原程宗楚按兵不動,那么光靠王建等人定然是敵不過的,不如早走為上他打的主意,還是先往鳳翔去。李昌符已死,鳳翔無帥,圣人過去了,多半能控制住鎮兵。若定難軍追過來,那么再經興元府南下蜀中,就是不知道諸葛爽那老匹夫放不放行了田令孜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小看了諸葛爽。那人馭下是有一套,打仗也不含糊,帶著不到三千人赴任,先擊退流竄的鹿宴弘等銳兵,然后還壓服了內部反對勢力,朝廷安插的釘子,或殺或驅,竟然拿他沒任何辦法不過他對天子還算忠心。年初途經興元府時,諸葛爽就奉上了大量錢糧絹帛,一路上照應得也十分妥帖。這次或許可以再看看他的忠心,實在沒辦法了,如今逃都沒處逃和上次黃巢入關中一樣,天子跑路的速度還是十分快捷。上次就帶了幾位皇子、皇妃,百官都不知曉,這次其實也差不多。不過因為是白天,還是讓不少人看見了,只不過群臣來不及反應罷了“壽王走不動了。”來人稟道 田令孜聞言大怒,直接下車,走到累得氣喘吁吁的壽王跟前,看著這個天子的異母弟,問道:“嗣王還跟得上么?邵賊旦夕而至,不怕他把你擄去?”
“若有馬,還能走。”看見田令孜過來,壽王下意識有些害怕,回道 “走得匆忙,哪來的馬?”
“足扭傷了,實在走不了。”
田令孜抿著嘴不說話,隨即從護衛手里抽過馬鞭,對著壽王就打了下去,道:“你是不是有異心?是不是有反意?想讓那邵賊擄去,好另立新君?”
壽王定定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語,任憑田令孜打罵。身上穿著冬衣,田令孜也沒打他的頭臉,其實并沒有多痛。但壽王的臉漲得通紅,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堂堂親王,天家血脈,被一個中人當眾鞭打,這恥辱可不是一般地深!
連打了十幾鞭后,田令孜稍稍收斂了怒火,放下了馬鞭,正待說些什么,遠處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田令孜臉色驟變“大人,應是邵賊騎卒追來了,咱們這里只有數百人,不如先護著圣人走脫。”王建匆匆走了過來,急道“吾兒所言甚是。”田令孜現在也有些慌了邵賊來得太快,手下騎卒眾多,而他們收拾東西出宮門花了不少時間,連馬都沒找到幾匹。這才離長安多久,就被追上了 大白天跑路惹的禍,被太多人看見了!
田、王二人計議已定,匆匆趕到圣人車駕旁,稟明情況 沒想到圣人倒不是很慌,從容道:“阿父,眼看著是沒法逃了,不如就此回長安?”
“圣君此何意?”田令孜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道:“邵樹德乃叛臣也,若為其所擒,陛下焉能活命?”
皇帝只是不語田令孜跺了跺腳,正待示意王建用強,卻聽北面也響起了馬蹄聲,并且遠遠地繞了過來,將其西去的道路也堵截住田令孜見狀一呆,身軀不自覺地有些顫抖“阿父無需驚慌。待回長安后,朕必保你無事。”見田令孜臉上一股窮途末路的灰暗之色,皇帝也有些不忍,勸慰道田令孜嘴角抽了抽,想笑,但卻笑不出來騎兵很快趕到。不過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遠遠地將他們圍了起來王建等人帶著神策軍將士團團護住田令孜和圣人車駕,緊張兮兮地看著定難軍大隊騎卒騎卒的數量越來越多,不斷有數十、上百騎一股朝這邊匯集,顯是收到消息趕來的 小半個時辰后,一將馳來,下馬拜道:“戎臣鐵騎軍使折嗣裕拜見圣天子,還請圣人還駕長安。”
田令孜在一旁不言不語。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用,既已被圍上,便走不脫了。回了長安,圣人怕也保不住自己 “長安如今是什么情況?”
“回稟圣上,秩序井然,百官皆盼圣上回京。”折嗣裕答道“那便回駕吧。”沉默了一會,皇帝無可奈何地說道 田令孜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但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王建、韓建等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暗嘆一聲王建在神策軍為將,本欲謀個外放的刺史甚至節度使,韓建本也領了去華州當刺史的差遣,奈何尚未赴任,便被一網成擒,這前途自然不必多談了,如今能保住命就不錯至酉時,天子車駕這邊大概已匯集了兩千余騎。王建等人手頭只有四百兵,不敢反抗,于是老老實實護著圣人車駕返回長安邵樹德是在前往灞橋的路上聽聞消息的,頓時心中大定他之前擔心天子往東跑,萬一一頭撞進王重榮、李克用懷里,豈不是壞了大事?所以在東面布下了鐵林軍、忠勇都兩千騎,拉網篩查,甚至就連長安以南,都派了經略軍五百騎搜索自己的主力大軍從北面南下,斥候散得很廣,鐵騎軍三千騎則去了西面,務必要把天子給截住,如今總算得償所愿十一月初七,在城外休息了一晚后,邵樹德、朱玫二人帶著大軍入長安。此時,東面也傳來消息,李克用大軍已至河中,準備渡河進入關中。王重榮則帶著兩萬人西進,此時已近櫟陽 這都是趕著來分好處的啊!
城內的三萬神策軍就像背景板一樣,沒人當他們存在著,他們也不敢有任何阻攔動作。甚至就連軍營被占了,他們也只是去另找空的營地,而不敢有任何不滿 怪不得田令孜連長安都不敢守,就這樣的軍隊,能打什么仗?
邵樹德住進了定難軍在長安的進奏院“陳判官,田令孜如今在哪?”吩咐親兵去給自己煮茶之后,邵樹德找來了陳誠,問道“在自家府中,被折將軍的人看管著。”陳誠答道 “其黨羽呢?”
“西門氏送來了一份名單,已經準備甄別處置。”
“所得財貨,統一登記在冊,讓朱玫的人跟著,取信于他們,省得老覺得咱們私吞了寶貝。”邵樹德說道:“程宗楚在何處?”
“已近長安。”
“派人聯絡一下他,就說某想見見他。”
“遵命。”
“圣上如今住在何處?”
“昭陽宮。”陳誠答道:“田令孜挾持圣人出奔后,城內有亂兵、坊市少年涌入宮中搶掠財貨,還有人放火,目前僅昭陽、蓬萊等數個宮室尚完好。”
“將這些人抓起來,通通斬首!”邵樹德一聽便有些惱火偷東西就偷東西好了,為何縱火?都是一幫混蛋,殺了一了百了“遣人給屯于城外的義從軍送些酒肉,他們沒能入城,酒肉斷不能缺了。”邵樹德又吩咐道進了長安,并不意味著萬事大吉。恰恰相反,比賽的下半場才剛剛開始。自己的實力并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其他人的地步,那么就必須收斂意氣,與人討價還價,爭取達成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這個一定要明確李克用一輩子都不太明白,或者明白了,也控制不住自己,被情緒左右,始終沒有一個清晰的戰略方向。一會這打打,一會那弄弄,到頭來所得無幾,讓朱溫彎道超車,自己要引以為戒 按重要性來說,此番出征,第一目標是撈取人口及人才。普通百姓發往靈州墾荒,人才也是自己急需的,比如各種匠人。長安,恰恰是這類人才的一個重要富集地。在這件事上,他也不打算注意吃相了,全部弄走,還要盡快!
手藝人,定難六州是真的缺!
次要目標是在朝中扶持一個對自己友好的政治盟友,比如西門氏。省得以后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突然間就有人要聯合討伐自己了在完成這兩個目標之后,如果可能的話,再說服一些士人前往夏州幫自己做事。這個不算太重要,如果實在完成不了,也可以放棄三大目標,優先級依次排列。財貨什么的,甚至根本不在自己的考慮范圍之內。更何況現在長安百姓也沒什么財貨,官員家中可能有一些,比如從蜀中帶回數百車珍寶的田令孜 身外之物,自己并不看重。人,才是第一位的!
“陳判官,圣人會不會召見某?”茶端上來后,邵樹德請陳誠坐下,問道 “大帥可是擔憂…”
“確有擔憂。”邵樹德坦誠道:“圣人身邊皆宮禁宿衛,某若去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可否將宮中禁衛全換掉?”邵樹德又問道 “大帥,這怕是不妥。南衙北司官員皆在,又是長安城中,大帥若不想久居于此,最后不要這么——”
“跋扈!”邵樹德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在荒郊野外,確實可以將圣人控制在自己手中。可這是長安,皇帝身邊百官俱全,自己若不想現在就行曹操故事,那么最好不要這么做。自己終究是外臣,不是內監,有些事太監做得,外藩將帥卻做不得“那便讓西門氏從中轉圜,相比圣人亦會體諒我。”邵樹德嘆道 進長安,是不是進錯了?但不進城,如何能撈到工匠?
圣人歸朝之后,南方陸陸續續開始上供財貨,但也不是所有州縣都送了。比如三月份時,朝中有宰相提到,目前“江淮轉運路絕,兩河、江淮賦不上供,但歲時獻奉而已”,“國命所能制者,河西、山南、劍南、嶺南西道數十州”,其余地方,則“常賦斷絕”
也就是說,目前還有數十州日常給朝廷繳納賦稅,亦包括派人去京城值役,其中就有工匠、樂人等。至于其他地方,日常賦稅停止上繳了,僅時不時上供一點財貨,略表恭敬長安本地也有不少匠人。歷次亂兵劫掠,人家主要劫的是財貨和女子,對手藝人沒甚興趣。即便有一些躲避兵亂的,如今三年過去,也陸陸續續回來了。畢竟他們的主要客戶就在長安,隨著南衙北司官員、家屬的陸續聚集,要想做生意,還是得在長安 所以,不進城如何能弄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