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輕輕劃過,一條血箭飛出,騎手沉重的軀體重重摔倒在了草地上,輕輕抽搐了兩下,再無聲息李紹榮輕夾馬腹,再度追上一人。那還是個半大孩子,估計十四五歲的樣子,手里拿著一桿木矛。驚慌失措之下亂跑亂撞,消耗了太多體力,此時手中的木矛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支撐著他不倒下去的拐杖“噗!”少年毫無章法地揮動著木矛,結果胸口被一把厚背大刀劃中。刀刃并不鋒利,但借助馬勢,幾乎將少年的胸口給切成了兩半“這是最后一個了!”李紹榮下馬,將少年的頭顱斬落,懸于馬鞍之下這個龐咩部,是在宥州西北三十多里的地方被圍上的,幾乎就要進入鹽州境內了。該部總共一千五百多男丁,據說派了兩百人進宥州城助守,都是族中勇士。剩下的人在附近放牧,等得到消息時,發現拓跋部但固守城池,根本不敢戰,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開始逃跑 但這個時候逃跑,又豈是那么容易?
于是在數日后,被鐵林軍騎兵綴上,先打了一仗,大敗,死傷三百余人,隨后便被兩千騎沖入部落中,大砍大殺,現在基本可以說除名了。男丁死傷大半,婦孺被俘三千多,牛羊馬驢四萬余頭盡成了他人的戰利品“隊副,折將軍命我們留下來,將丁口牛羊送往烏延城。”一騎從遠方過來,報道。他的馬鞍下也掛了兩顆人頭,這個龐咩部,看來真的是完了“游奕使要去哪里?”李紹榮翻身上馬,皺著眉頭問道他是銀城人,游奕使折嗣裕是新秦大族,同為麟州老鄉,折將軍對他還是很照顧的。再加上他本人騎術高超,弓槊雙絕,甚有勇力,因此在馬隊大擴軍那會,順利升了一級,當上了隊副。今日攻龐咩部一戰,又立了點功勞,但若想升隊正,感覺還差了那么點意思。正想繼續廝殺立功呢,結果得了個押運俘虜財貨的差事,頓時心中煩悶 “折將軍去追歲香部了。斥候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牧場,大概有數萬頭牲畜,折將軍不想被武威軍那幫人搶走功勞,急匆匆帶人去追了。”
“李唐賓…”李紹榮無語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武威軍游奕使確實有兩把刷子,一桿鐵槍使得出神入化,箭術也不差。手底下那兩千騎也很能打,一日間便連破兩部,旺莽額部的幾個頭人皆被陣斬,確實兇悍得緊草原上的拓跋氏附庸部落,如今都是待宰牛羊。算上正在鹽州突襲吳移四部的經略軍騎卒,竟然有上萬騎兵在搶功勞。他估摸著,再抄掠個月余,就算直接退兵,不打宥州了,這趟也大有斬獲拓跋家丟了大臉,附庸部落或死或逃或降,如此表現,南山、東山各部黨項心里也會瞧不起吧?那樣可就是死狗一只了!開春過后,他們的實力會愈發衰弱,屆時大帥多半能拉攏到更多的黨項部族來分食拓跋家的財富 這宥州,很可能不攻而破啊!
跟著大帥打仗,可真是帶勁。若是換個人來,多半已經在鎮內征發全部士卒、民壯,弄個六七萬人,將宥州城圍個里三層外三層,然后蟻附攻城,那樣要死多少人?一旦攻城過程中損失大了,宥州的拓跋氏更不敢投降,因為害怕城破后被人屠城泄憤。這一方猛攻,一方死守的,打到最后,天知道是什么結局,反正雙方傷亡都會很大“走吧,去崔副將那邊集合吧。”李紹榮有些意興闌珊與李紹榮他們這邊類似的,還有已經運動到宥州以南百里的義從軍部兩千草原部族騎兵數日前擊破了兩個部落,俘獲不少牛羊。隨后,他們甚至沖到橫山北麓,劫掠了一個據說是沒藏氏附庸的小部落。這個部落以種田為主,有寨子,不像草原上牧民一樣全無守御,因此只被劫掠了少數牛羊、谷物和丁口不過魏蒙保也從這些俘虜口中得出了個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渾州川沒藏氏要出兵了,已經令他們部落準備糧食以及仆從士兵消息很快便送到了邵樹德案頭,于是他決定調整部署主力步軍不動,仍在城外屯著,不停邀戰敵軍,誘使他們野戰。騎兵開始慢慢收攏,一萬三千余騎呢,從橫山到宥州,一百多里地,沒藏氏的步兵真敢大舉深入嗎?若敢來,那正好!一路上騎兵各部輪番上陣騷擾甚至小規模襲擊,讓你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焦慮、緊張,始終處于全神戒備的狀態,待露出破綻時,騎軍各部一擁而上,如群狼捕獵,將其分食殆盡 不露出破綻也沒關系。老子是靠步兵起家的,倚為心腹的也一直是鐵林軍、武威軍這一萬多步卒,這是自己最主要的財富,是自己的權力來源。以養精蓄銳的百戰精兵,對上你疲累至極、器械不全的山民,就不信打不贏!說不定,還能把拓跋家的人從城里騙出來點,一起打了呢!
“李一仙!”邵樹德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來劃去,一會在百井戍停留一下,一會是烏延城,一會又移到了宥州“大帥。”李一仙行禮道 “折嗣倫到哪了?”
“已入宥州境,路上挑了一個部落。聽說是拓跋家近支,折將軍恨極,屠了不少人,因此耽擱了些時日。”李一仙答道邵樹德搖了搖頭。“屠了不少人”的意思,估計就是全屠了吧,李一仙這話說得委婉了邵樹德對折掘氏、拓跋氏之間的恩怨沒興趣,那個部落算他倒霉,多半手里有折掘氏的血債。以前有拓跋家撐腰當然無事,可這會拓跋家龜縮不出,他們遇到折掘氏,自然慘到不能更慘但這種事怎么說呢,折嗣倫應該也折損了一些兵馬吧?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況下,自然要是拼死抵抗的。如果知道戰敗后還能投降,那打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甚至不用打就能降昨日梅訛十族中的一部,就主動過來表示愿降。邵樹德赦免了他們的罪過,只要求他們殺了部中傾向于拓跋氏的人,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后安心給夏州納貢即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個部落其實只是過來探路的。自己放過了他們,可想而知接下來會有更多的部落趕過來投靠。拓跋氏的羽翼,將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光禿禿為止“大帥,拓跋思恭之弟思諫來了。”正在思考各軍部署之時,李一仙又進來稟報道邵樹德嘴角微微翹起了點弧度“讓他過來。”轉身坐到高背交椅上后,下令道搜完身后,拓跋思諫便被帶進了大帳“宥州黨項兵馬副使拓跋思諫見過大帥。”拓跋思諫大概三十余歲,一臉風霜之色,看起來就像是個草原上的尋常漢子 “拓跋將軍還認邵某是大帥?那為何屢召不至?”
“州內不靖,各部時常鬧事,兄長亦是走不開。”
“竟有此事?”邵樹德訝異道:“那是得給拓跋刺史益兵了。武威軍數千人,能征慣戰,便讓其屯駐宥州,協助拓跋刺史,如何?”
“大帥要如何才肯退兵?”發現耍嘴皮子功夫沒用后,拓跋思諫深吸了口氣,直接問道 “本帥上任以來,還沒到過宥州城呢。拓跋刺史何不出城相迎?某亦不是趕盡殺絕之人,拓跋刺史多年來勞苦功高,恰綏州裴刺史數次告老,便讓拓跋刺史去綏州主政好了。”邵樹德說道:“綏州繁華,亦讓拓跋氏得享富貴,窩在這宥州有甚意思,拓跋將軍以為如何?”
拓跋思諫明白,這其實是邵樹德開出的條件了。說得好聽!綏州是他起家的地方,到那里去當刺史,那是真刺史嗎?怕是連大門都出不了吧?識相的話,不與舊部聯系,或能當個富家翁,若還與宥州草原上有聯系,“暴斃”是大概率的事情 生死操于人手,這如何可以!
“大帥,拓跋部愿進獻馬千匹、牛萬頭、羊十萬只,只要大帥退兵。”拓跋思諫知道雙方其實很難談了,但仍然打算嘗試下,于是開出了自己的條件:“聽聞大帥英雄風流,吾弟思敬有一女,年方二八,秀外慧中,亦愿獻予大帥為妾。”
邵樹德聞言一笑,道:“拓跋刺史這是還不死心啊。”
拓跋思諫聞言臉色一變,頓時也換了口氣,道:“大帥自信一定能勝?須知平夏黨項數十萬口,拓跋氏向為共主,只需一聲號令,各部集結兵馬來戰,屆時又如何?”
這就是吹牛了!平夏黨項,拓跋氏何德何能號令諸部?當麟州折家不存在么?當地斤澤嵬才氏不存在么?如今困守一城,各部離散,還有多少人愿意聽你家號令?
“既如此,何復多言?”邵樹德笑道:“拓跋將軍還是回去吧,告訴拓跋刺史,本帥要在宥州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