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六月二十五日,宥州城宥州城就是長澤縣城,本屬夏州,城外有胡洛鹽池,產青鹽和白鹽。夏綏四州一斗鹽值不到百錢,關中可能會達到一百二三十錢。但這與他們沒關系,因為關中大部分地區吃的是河中兩鹽池出產的鹽,年產4050萬石。也就是說,王重榮這廝靠賣鹽,一年就能賺大概七十萬緡錢,果真土豪宥州鹽池的產量,一年不過十萬石罷了,能給拓跋家帶去十余萬緡錢的收入,其實并不多。他們所處的位置太差,附近都不是什么人煙稠密的地方。關中市場,既要與河中鹽搶生意,也要和年銷售額幾近六十萬緡的川鹽競爭,難度可不是一般地大這個年頭,可不是有鹽就能賣出去變成錢的。豐州天德軍也有鹽池,且質量不錯,開元年間還是貢品,結果如何?遠離主要市場,乏人問津,也就滿足本地及振武軍那邊罷了,市場份額小得可憐朔方軍轄下的鹽州,是后世西夏最大的產鹽地。人家的商業經營做得更差,市場份額也就比豐州鹽大一些,但遠遠不如宥州鹽所以,拓跋家的主要收入其實還是靠販賣牲畜、皮革、藥材,而不是靠賣鹽。除非他們能有個北宋這種“好鄰居”,通過政府行為,將鹽價大幅度提高,一斗賣幾百錢,才使得一斗只要百余錢的西夏鹽大舉走私入侵,變相擴大了市場份額 但這個年頭,大唐的鹽價很低啊,你想賣,有人買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一年十余萬緡錢,對拓跋家也不無小補。可以讓他們向外采購不少東西了,比如軍械。宥州的冶鐵工業,可還不如夏州呢!
但從去年年底開始,定難軍節度使邵樹德暗中約談夏、綏、銀三州的鹽商,令其盡量采購豐州鹽。而天德軍那邊也十分配合,將價錢壓得很低,一下子讓宥州鹽少去了很大一塊市場,收入驟減今年四月份邵樹德率軍北上草原之后,雜虜各部紛紛臣服,他們也開始用豐州鹽,拓跋家的收入進一步減少,財政上開始出現問題拓跋思諫最近正為這些事煩呢。家大業大,兄長又養了那么多兵,每日里的花費十分巨大。如今食鹽銷售出現了問題,北邊草原上的雜虜也不再進獻牛羊、皮革、藥材、蜂蜜、蠟等物事,再這樣下去,這個家就沒法當了 “大兄,今日羅樹部遣人來要器械,言欲北上草原,殺了嵬才蘇都,奪回自家草場。”拓跋思諫走進了房間,焦頭爛額地說道:“如何回應?”
“賜些鹽給他們。”拓跋思恭定定地看著窗外,道 “這…”拓跋思諫被噎住了,只能換件事說:“衛慕部遣人要一萬匹絹,說部中用度匱乏。”
“賜些鹽給他們。”拓跋思恭一動不動,道拓跋思諫張口結舌,良久后無語地坐了下來,樣子有些氣哼哼的 “這就生氣了?”拓跋思恭終于轉過了頭,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道:“邵樹德北上草原,是一步妙棋啊。某也沒想到他動作這么快,一個多月時間,就將咱們經營了三代人的基業給攪了個七零八落。”
“若無麟州折掘氏相助,豈能那般輕易?”拓跋思諫忍不住說道 “折掘氏之女嫁于邵樹德為妻,焉能不幫忙?”拓跋思恭搖了搖頭,道:“本來某還不太信。不信邵樹德這么快就想拿我們拓跋氏開刀,而今事實俱在,是某之錯,大錯也!”
“大兄何必如此氣餒?州中尚有兵萬余,宥州城高池深,怕他作甚!”拓跋思諫說道 “當初未奉圣旨南下討賊,已是一大失策。今又坐望猶豫,失了草原臂助,錯上加錯。”拓跋思恭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邵樹德拿了夏、綏、銀三州,這幾年又整飭得不錯,實力懸殊,難上加難。”
“大兄,不如去找下經略軍楊悅。他坐擁五千兵馬,亦是一方豪強,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邵樹德削藩?今日削宥州,明日便可削經略軍,唇亡齒寒的道理,楊悅應是懂的。”拓跋思諫站起身,說道 “可以試試,但別抱太大希望。楊悅此人,某也看不透。”拓跋思恭道:“咱們的希望,還是在橫山。”
“大兄,你是說?”
“你走一趟東南吧。”拓跋思恭道:“渾州川沒藏氏對我族一項恭順,應可為臂助。南山野利氏,唉,姑且試試吧。這兩部若能靠過來,南山諸部就能靠過來至少一半,可提供兵馬萬余人。如此,咱們便有大軍兩萬余,不比那邵樹德差了。”
南山黨項的一萬兵頂個屁用,衣甲都沒幾件!拓跋思諫本來想說這個的,但一看兄長的臉色,頓時也沒法說下去了死馬當活馬醫吧,只能這樣了“封將軍,就在這里等吧,野利氏不敢拿某怎么樣的。”李杭拱了拱手,說道“那好,某便在此間等著。”封隱亦回禮道他馬上就要離開鐵林軍系統,升任邵樹德的親兵副將了,因為親兵的規模即將擴大為二百人軍中每個人都對他十分恭敬,但真的談不上尊敬,這讓封隱很郁悶他想憑實打實的戰功爬上去,哪怕這種人十個里面只能活下來兩三個劉家三兄弟現在一個調到武威軍當隊正,一個在鐵林軍當隊副,一個調入了大帥親兵,發展都不錯,而且是憑借實打實的戰功爬上去的 就自己,是沾了兩位從妹的光!唉!
李杭昂首挺胸,在兩位野利氏族人的導引下進到了正廳說是正廳,其實和山寨差不多。粗糙的大木打制,沒有上漆,沒有雕刻。地方倒不小,點了不少火把,十余人站在廳內,坐在最上首的應該便是野利經臣了野利經臣這人看起來快四十歲了,但李杭估計他可能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甚有勇力,年輕時曾多次前往延州做生意,售賣牛馬,采買器物 野利部居于橫山東段,在綏州以南,丹、延二州之北,地盤不小,是橫山黨項中較大的幾個部族之一。后世這里一直就是北宋與西夏爭奪的關鍵,蓋因“橫山延袤千里,多馬宜稼,人物勁悍善戰…其城壘皆控險,足以守御。”
“先代(元昊)常能為邊患者,以幕南有山界之粟可食,山界之民可使,有山界之水草險固可守。”
“金湯、白豹據橫山之麓,環以良田千頃,皆占橫山良田萬頃。”
簡而言之,西夏得了橫山,便可控制諸多險隘,然后還能征用當地的糧食、牛馬、兵員,南攻宋朝,戰略上具有極大的優勢對這個人口數萬的大族,邵樹德也不得不加以重視,甚至可以說是著意籠絡,千萬不能讓他們被拓跋氏拉了過去“貴使所來何事?”野利經臣坐在上首,老神在在地問道“為兩家盟誓而來。”李杭直接說道野利經臣稍稍有點動容。在場的都是千年的狐貍了,誰不知道你的目的啊。眼下如此直言不諱地說出來,要么是有充足的信心,要么就是傻子“橫山乃延、丹二州治下,靈武郡王之手未免伸得太長了。”野利經臣道“保塞軍使李孝昌與我家大王相厚,執禮甚恭。”李杭說道這話其實就是隱晦地說李孝昌害怕甚至托庇于邵樹德,諸人都聽明白了。野利經臣也是第一回聽聞此事,倒有些不淡定了野利部數萬人口,一旦有事,抽兵七八千人不成問題。有這等實力,即便是宥州拓跋家,對他們也只能采取懷柔之策,刻意交好但他們的實力仍然不足以反抗保塞軍的統治,時而出丁、出糧、出牛馬,蓋因人家的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不是自家部落里那些農兵可比如今再加上定難軍,若要刻意打壓他們野利部,那確實不難。只要愿意花時間,都不需要攻那些地勢險要的堡寨,從南北兩個方向封鎖,就能讓野利部焦頭爛額 這李孝昌,也太不要臉了吧?堂堂一鎮節帥,居然對年齡比自己小了二十歲的后輩如此恭敬,像話么?
“貴使所言當真?”野利經臣沒有問話,但底下有頭人幫他問了出來 “下月我家大王要巡視綏州,屆時保塞軍使李孝昌亦會至綏德,交割戰馬。野利族長若有暇,不妨下山看看,我家大王亦有賞賜發下。”
野利經臣聞言沉默不語,諸位大小頭人也面面相覷。邵樹德一喊,李孝昌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如果此為真,那他們的處境可就尷尬了。定難軍、保塞軍聯合起來,還不把他們吃得死死的?
大伙對如今夏綏四州的局勢也有所耳聞。本來商議的結果是兩不相幫,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沒藏氏目前還在猶豫,也遣人過來商討,但野利部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不趟這個渾水可如果人家逼著你站隊呢?這事難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