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三月二十七,邵樹德剛率大軍返回東渭橋,就得到了朝廷封賞,而且還是一連兩道旨意,前后只隔半天。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加封自己為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夏國公。
第二道圣旨則加封自己為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靈武郡王,夏綏銀宥四州賜號“定難軍”,仍任定難軍節度使。
之所以連發兩道旨意,大概也是圣人得知自己追討巢賊,一直追到了藍田關附近的緣故吧?諸軍都在長安劫掠,唯自己“忠貞無比”,追殺巢賊,圣人果斷給自己加封了郡王,應該就是這么回事了。
國朝的賜爵,異姓王封得還是不少的。主要原因在安史之亂,朝廷要么是為了獎賞立下大功的武將,要么是為了安撫桀驁不馴的節帥,總之撒出去了不少,即“府庫空竭,專以官爵賞功”。
尤其是德宗朝以后,“王爵幾遍天下,稍有宣力,無不王者矣…是時爵命雖榮,人皆不以為貴,即身受者亦不以為貴,故大將軍告身,才易一醉”。看看,王爵還沒有實權將軍受人追捧,可見大伙還是比較重實利的。
不過話雖如此,目前存世的異姓王卻不多,因為很多郡王都是“僅止常身”,因為種種因素沒法傳給子孫,一代而終。
封了郡王,自然可以享受諸般權利。本來呢,最實在的是食封。按照國朝體例,親王食封萬戶,郡王食封五千戶,這個數字看看就好,不要當真,事實上根本不可能達到。
國朝異姓王,實際食封最多的是汾陽郡王郭子儀,兩千戶,其次是渾緘實封1800戶、李光弼1500戶、仆固懷恩1500戶,最少的開郡王李芃只實封一百戶。這個食封民戶,朝廷也有規定,“以三丁為限”,他們的賦稅不用交給朝廷,直接給食封的郡王。
子孫可以襲爵,也可以繼承食封,但一般只有第一代不會削減。比如郭子儀的兒子郭曜就實封兩千戶,但到了第三代就只有一千戶了。
邵樹德的靈武郡王實封三百戶,即靈州那邊三百戶百姓的賦稅不用解送朝廷了,直接送到邵大帥府上便是。但,拿得到嗎?靈州肯給嗎?王重榮也被封為瑯琊郡王,瑯琊郡就是沂州,屬于泰寧軍的地盤,能拿到手嗎?顯然不能啊!
異姓王最大的實利,就這么沒了!不過邵大帥似乎還想努力爭取一下,我的合法收入,靈州憑啥不給?小心我以后武裝討薪。
在東渭橋遇到了諸葛爽,老人家是特地在這等他的。
“樹德今后是何打算?”諸葛爽帶著兩千三百人南下興元府,之前義子諸葛仲保已經帶著千余軍士去打前站了,一切順利。牛勖雖然不滿,打算賴著不走,但山南西道的武夫們考慮再三,覺得挺牛勖沒什么好處,最終還是逼得他灰溜溜走人,甚是狼狽。
“自是保境安民,予百姓實利,足兵、足食。”邵樹德答道。
諸葛爽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某也沒什么多說的了。唯有一點,拓跋思恭的處置需謹慎,如有可能,將其召入夏州誘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兵平定其部。”
現在諸葛大帥說話這么不遮掩么?邵樹德有些汗顏,長身一揖,道:“跟隨大帥兩年有余,受益良多,再次拜謝。”
“無需多禮。”諸葛爽道:“今后山高水遠,相見無期。”
說到這里,諸葛爽也有些感慨,道:“南下后這些仗,多半是你打的,老夫不過撿了些現成功勞。而今天下大勢洶洶,時不我待。某垂垂老矣,已無那精力去疆場廝殺,樹德還有機會。日后諸葛氏,說不定還要靠你幫扶。”
“若有事,義不容辭。”邵樹德毫不猶豫地說道。
“夏綏阻河為固,不用擔心河東渡河入寇。然李克用代北出身,必然會覬覦大同軍、振武軍、天德軍。一旦令其奪得振武軍,夏綏將不得安寧。契苾璋、赫連鐸、郝振威之輩,可著意交好,不能令其為李克用輕易殺敗,并吞部眾。經略軍使楊悅,可多加拉攏,此輩其實并不算太桀驁。”臨走了,諸葛爽想了想,又忍不住說道。
綏、銀二州對面便是河東地盤,但確實不用太擔心他們渡河入寇。黃河不是什么普通河流,一旦大軍渡河,麻煩多多。最關鍵的是,一旦戰敗,逃都沒法逃,要么死,要么降。這種沒有退路的戰爭,即便是李克用這種人,也不敢賭。
萬一派三萬人渡河進攻夏綏四州失敗了呢?本來正常戰敗,死個幾千人,說不定還能逃回來一兩萬人。但渡河攻擊,一敗,三萬人只好全部投降,跑都跑不掉,確實風險太大。
“大帥金玉良言,某自當謹記于心。”
“罷了。”諸葛爽擺了擺手,道:“樹德聰慧堅忍,又善于撫軍,只要不犯大錯,坐穩夏綏四州之地倒也沒甚問題。就不多說了,老夫去也。”
邵樹德親自帶著百余人,一直將諸葛爽送到了灞橋驛,這才依依惜別。
“恭喜郡王。”甫一回到大營,陳誠便冒了出來,笑道:“今上一朝,此前只封了魏韓簡、渤海高駢、常山王景崇、瑯琊王重榮、潁川陳敬瑄五位異姓王,大帥得爵靈武郡王,可謂榮耀至極。”
邵樹德笑笑,朝廷也是賞無可賞了,給個郡王頭銜,還不如給點地盤實在呢。
“諸道行營今日解散了?”邵樹德問道。
“正是。”陳誠答道:“詔留忠武軍、義武軍等兩萬余人留守長安,大明宮留守王徽、京畿制置使田從異二人統之,其余諸道兵馬各返本鎮。王重榮之兄重盈升任陜州節度使,仍領陜、虢二州。李孝昌任保塞軍節度使之事郡王應已知曉,領延、丹二州。罷李詳之華州刺史職務,遷金商都防御史,目前已經赴任了。”
“西面行營諸鎮兵馬,竟是一點都沒加封。”邵樹德笑了,道:“朝廷賞賜,何其不公也。”
陳誠聽了亦笑。其實兩人都明白,不是朝廷不想賞西面行營,實在是沒法賞。因為要觸動到別人的利益,搞不好就要出事,朝廷現在分外不想再出任何亂子。
“走吧,這長安待得也沒意思了。”邵樹德意興闌珊地說道:“把李仁軍叫來。”
強全勝、劉子敬、李仁軍三人,在這兩年間,幾乎都在關中和綏州之間來回輸送人員、物資,沒什么太大的功勞,但苦勞卻是扎扎實實的。目前強全勝應該才剛剛抵達綏州,劉子敬則剛剛返回東渭橋大營,目前能輸送財貨的,也就李仁軍了。
李仁軍很快便至。
“帶五百輔兵,將一批糧食、財貨押回綏州,此次俘虜的六千巢眾一并隨行。另外,在附近繼續募集一些百姓。長安殘破,應有許多人衣食無著。多招募一些吧,可能是某最后一次在關中募集移民了,這次不設上限,能弄多少是多少。”邵樹德說道:“糧食暫時不用擔心,某自北上富平籌措一批,去辦吧,越快越好。”
李仁軍領命而去。
辦理完這些事后,邵樹德又在渭橋倉、渭橋鎮一帶轉悠了一圈。都是自己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啊,頗多感懷。此番北歸,也得稍稍繞下路,走高陵、三原一線。關中,我曾經在此戰斗兩年有余,而今要走了,是不是可以說一聲,我問心無愧,盡力保全了八縣四十余萬百姓,令他們得以在戰亂年代亦可享受堪稱無價的安寧?
中和三年四月初二,匯合了夏綏衙軍兩部之后,邵樹德領軍北上,往高陵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