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所言差矣。”三間五架的廳房內,河東牙將伊釗侃侃而談:“賊勢洶洶,四五萬人,又有舟師相助,這仗如何能打?”
“伊將軍,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可明白?”見伊釗這人水潑不進,怎么都不肯出兵,邵樹德有些惱火,便道:“王重榮兵變驅帥,人心未固。今黃鄴、朱溫將兵四萬而來,若坐視其被擊破,賊軍轉而向北,驅河中降兵為先鋒,我等如何抵敵?”
“哼,還不是你貪功心切,想在圣人面前搏個好彩,焉知不是想當夏綏節帥呢?”伊釗冷笑道。
“嗆!”外間的范河聽伊釗這么說,怒而拔刀,直欲進來斬了這廝。諸葛爽的親衛見狀,也下意識地拔出橫刀,門口一時間詭異非常。
“范河,帶人出去!在大帥面前動刀動槍,成何體統!”邵樹德怒道。
范河默不作聲地帶著十余親兵離開了院子,不過并未走遠,仍在外間遠遠看著。
“大帥,末將之忠心日月可鑒。”邵樹德單膝跪地,道。
諸葛爽沉默了一會,然后說道:“樹德何如此耶?鐵林軍從綏州而下,遠行千里,首戰又大破賊軍,在圣人面前大大地給本帥漲了臉面。本帥亦是明事理的,豈會不辯是非,快快起來吧。”
邵樹德依言而起,伊釗在旁冷笑不止。
“伊將軍,我等皆朝廷軍將,須得忠于王事。今朱溫盤踞同州,黃鄴據華陰,若不討之,豈非讓賊軍輕看?”諸葛爽沉吟道:“昨日諸軍來會,本帥已發下賞賜,若再拖延,就說不過去了。”
“賞賜太少,大軍難行。”伊釗一點面子也不給,道:“某聞王重榮欲給鐵林軍糧草、錢帛,卻一字不提我河東兵馬。三城軍士聞之,大失所望,如何能行?”
“人給錢三緡、絹五匹還少?”諸葛爽也有點不高興了,同時對王重榮拉攏鐵林軍暗暗心驚。
“大帥,朱溫乃驍將,擁兵萬余。這點賞賜,怕是很難服眾。”伊釗道:“代州朱將軍之兵亦至美原,大帥不妨問問他的意見。”
這話說得就很跋扈了,我可聽你的,也可去投朱玫。圣人在蜀中,還不知道什么個情況呢,管也管不到我頭上。
“出征之日再發錢兩緡、絹四匹。”諸葛爽開始加價,不過也只能加到這個程度了。同官、華原、三原、富平、美原諸縣雖然富裕,但邵樹德不愿縱兵搶掠,能弄到多少東西?
伊釗仍然有些遲疑。按照這個年代的規矩,發了錢糧、賞賜,部隊就要出動,上陣廝殺,大多數武夫在這一點上還是遵守的,雖然有些部伍還會臨時要加錢。
但伊釗真的不想打仗。此番遠道而來也是被逼的,畢竟朝廷大義還在,武夫再桀驁,明面上也不能公然抗旨,不然搞不好就被底下人取而代之了。
“伊將軍,本帥今日便遣使聯絡朱刺史,說服他一同南下。”諸葛爽進一步施壓:“某亦會說服王重榮送一批錢糧、兵仗過來,如此,可還有問題?”
伊釗訥訥不答。諸葛爽逼視著他,最后只能無奈道:“若真能弄來錢糧,末將同意便是。”
諸葛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鳳翔那邊,鄭畋拿不出多少糧餉,但朔方、邠寧、涇原三鎮兵馬都趕過去了,誓師討賊,可見還是有忠義之輩的。他現在也不敢敷衍了事,巢軍的戰斗力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強,若能聯合王重榮,擊破黃鄴、朱溫之輩,日后說不定能挪個好地方。
夏綏,還是太窮了。
邵樹德、伊釗二人走后,節度掌書記蔣德溫靠了過來,輕聲道:“大帥,為何不等鳳翔那邊出結果了再說?”
諸葛爽搖了搖頭,道:“鄭相公已得圣人詔,可便宜行事,任都招討使。昨日遣使密見,約以河東、三川節帥。某想了想,這是個好機會。夏綏那么窮,兵都養不起,如何能行?聽聞三川富饒,財貨眾多,兵士暗弱,若能移鎮,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某老了,不想再打打殺殺,而今只想令子孫富貴,光大門楣,亦可給跟隨某多年的老兄弟一個交代。”
蔣德溫之前還真不知道這事,此時聞言,也理解。河東多驕兵悍將,不是上選。西川、東川、山南西道就好多了,諸葛爽若帶虎狼精銳之士南下,當可坐穩大位,保得富貴。只是——還有個問題。
“主公,擊毬賭三川之事未過多久,鄭畋真能說服圣人下旨冊封?田令孜亦不是好相與的。”蔣德溫說道。
所謂擊毬賭三川,就是唐僖宗組織了一場馬球比賽,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羅元杲四人參加。比賽中,陳敬瑄技術最好,第一個擊毬進洞,于是去了最富裕的劍南西川當節度使,取代崔安潛。楊師立第二個射門進球,于是去了東川,接下來牛勖也攻入一球,去了山南西道。羅元杲技術最菜,啥也沒撈到。
“鄭相公當不至于誆我…”諸葛爽現在也有些不是很確定了,不過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路好走,先看著吧。
西川這種大鎮、富鎮,定然需要大功才可酬得。先打一打黃鄴、朱溫,若得勝,便打探下朝廷風向,再做計較。
二月十八,屯于美原的朱玫回復“愿同盟討賊”。伊釗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只能怏怏不樂地集結部伍,與鐵林軍一起,向東進發。至美原縣后,匯合了朱玫部七千余人,至奉先縣以東之洛水渡口,分批過河。
江河早已化凍,因為輜重甚多,兩萬大軍花了好幾天時間才抵達河對岸屯駐。
二月三十,大軍收集了部分糧草,隨后南下同州,至城北五里扎營。王重榮聞訊大喜,立刻在河中督辦糧草、錢帛、器械,給這兩萬大軍送來。這些日子朱溫已經攻過一次河西縣,黃鄴所部亦已全數開至渭津關,隨時可能渡河,河中的形勢確實不好。
三月初二,諸葛爽發下賞賜,諸軍士氣大振,開始沿河掃蕩,甚至還劫奪了一艘靠岸的巢軍船只,繳獲大量軍械、糧草。
“將軍,不若讓某出城去沖一陣,也好挫挫唐軍的銳氣。”同州城中,諸將紛紛向朱溫進言。
從廣州一路殺到長安,他們還真沒怕過官軍。朱溫被眾人一勸,也有些意動。李唐賓敗,不代表自己會敗。再者,倚城而戰,頗多便利,即便交戰受挫,亦可從容撤回。
計議既定。初三一大早,聽聞唐軍大隊迫近,朱溫也不再猶豫,準備選兵萬人出城列陣。
“將軍,唐軍竟然擺出的是方陣。”朱溫身邊已圍了一圈部將。朱珍、龐師古、許唐、丁會、鄧季筠、胡真等人,皆是巢軍中屢立戰功之輩,信心十足。
“那么多輜重,當然要擺方陣了。”站在城頭的朱溫說道:“不過還算有章法。”
“丁會!”朱溫喊道。
“末將在!”
“你領戰鋒八隊、弩手兩隊,居于大陣前方。此為第一陣,務要排陣緊密,不得為敵所趁。”
“遵命!”
“朱珍,你點選精兵千人,居于戰鋒隊之后,間隔五十步。當以鐵甲、長槍、大盾為重,此為第二陣。”
“胡真,你領左軍馬隊三百人、戰鋒四百人,布于朱珍之左,此為第三陣。”
“許唐,你領右軍馬隊三百人、戰鋒四百人,布于朱珍之右,此為第四陣。”
“汝二人定要掌握好進退之機。”朱溫補充道。
二人領命而去。
“中軍馬隊七百人,由某親領,與親兵一起,立于大麾之下,此為第五陣。”
“龐師古,你領后軍馬隊千人,布于后陣左右,分兩部,各派偏將統之。此為第六、第七陣。”
“鄧季筠,你領后軍奇兵兩千人,布于后陣左右,分兩部,各派偏將統之。此為第八、第九陣。”
“李暉、王武,你二人各領兩百善使弓弩之輩,分列大陣左右,半駐隊,半游隊,一俟敵兵靠近,即阻滯之。此為第十和十一陣。”
朱溫一口氣將命令分派下去,各將很快點齊了8500人,其中戰兵達到了6500,幾乎是朱溫帶過來的全部精華了。
這部分人分派出去后,城內還有四千多人戍守,不過戰兵只有五百,守城可以,野戰完全不行。
精兵強將,外加一個偏向于進攻的雁形陣,朱溫也很好奇這股唐軍的戰斗力,到底能不能頂得住自己的攻擊。反正,他在關東很少遇到,關中則從來沒遇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