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射!神射!神射!”演武場上,鐵林都軍士們神情亢奮,不斷用矛桿敲擊地面,熱烈歡呼著。
邵樹德哈哈大笑,將步弓扔給徐浩。十箭中九,這是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最高水平了,將士們看得驚為天人,他自己也十分滿意。
嗯,今天這番表演的效果應該不錯。他平日里就賞罰分明,善待士卒,頗得軍心,今天再表演這番功夫,軍中的聲望急劇攀升,今后指揮起來應該能更加如臂使指。而今的鐵林都,說句不謙虛的話,已經是他邵樹德一人的軍隊了,旁人想拉也拉不走。
鐵林都如今有四營共2000戰兵、輜重一營約1700輔兵,外加主將親兵、巡邏隊、傳令兵、斥候隊、門警、鼓角手、旗手等雜兵三百人,總人數已破四千,在府城也算排的上號了。而且他們裝備好,訓練勤,最關鍵的是,士氣高昂,在沒有任何花巧的正面硬碰硬中,說句裝逼的話,邵樹德不覺得比任何人差,甚至要強出一線。
李大帥最近的運氣也不錯。幽州鎮被朝廷催得煩了,出動了馬步軍近萬人,猛攻蔚州,連下數寨。這對還在代州耀武揚威的李國昌父子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幾乎在一夜之間,忻、代間的叛軍就走了個七七八八,全他娘的回援蔚州去了。
這個時候,如果河東諸將還有大局意識的話,就該遣代州前線的數萬大軍北上,先奪大堡戍,再克瓶形寨,與幽州鎮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徹底將大同叛軍消滅在蔚州。只可惜他們無法做到這一點,李侃倒是動過這心思,曾令伊釗率河東軍及忠武、義成三鎮兵馬北上,“立功自贖”。
只不過命令剛一到,伊釗所部河東兵馬就亂了,士卒們不知道被誰煽動著,鼓噪著要回晉陽。于是全軍南下,一路劫掠忻、代二州,至石嶺鎮時為康傳圭所阻。恰好士兵們已經飽掠,情緒有些平復,李侃無奈,只能令其班師。
鬧出這樣的事情,朝廷定然要下旨申飭,而這已經是李侃第二次被朝廷問責了。邵樹德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反正最近他新招了幾個謀士,麾下親軍規模也擴充至了千人,對邵樹德不復以往那種親近了。
李侃的親軍將領封隱在傷好后,專門拜訪過邵樹德一次,鄭重向他致謝,差點就當場結為兄弟。對這人,邵樹德還是挺有好感的,大概是志趣相投吧,與李侃則感覺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就是個正兒八經的武夫,還是心胸不太寬廣的那種。
鐵林都依然住在以前的營地。畢竟是平衡城內各軍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即便李侃對邵樹德有點看法,基本的待遇還是不會動的。不過邵樹德已經對他的前途不抱任何希望,這次是運氣好,幽州鎮幫了忙,下次呢?殺了蘇弘珍和賀公雅之后,就注定李侃與河東土著勢力之間無法和解了,總有一方要落敗,反正邵樹德不看好李侃。
“將軍今日之表現,更添我軍士氣啊。”將步弓交給徐浩后,邵樹德到一旁歇息,陳誠立刻上來賀道:“惜缺乏騎卒,不然更如虎添翼,不懼太原任何一軍。”
“騎卒…”邵樹德苦笑了下,道:“一無人才、二無錢糧、三無器具,如何能養。”
上次代北巡邊,鐵林都弄回來了百余匹上等戰馬,部分拿去換錢給士卒們發撫恤,部分留做斥候備用馬,部分拿去跟人換了馱馬,根本沒有組建騎兵部隊的意思。非是不想,是不能也!
陳誠聽了也嘆氣。現在晉陽局勢波詭云譎,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伊釗帶的一萬晉陽大爺,在代北連吃敗仗,然后劫掠州縣,簡直不可理喻。但就這種兵,你還得好好撫慰,不然人家一路裹挾鎮兵,殺到晉陽,李侃靠著手頭那幾千人,可是守不住偌大的晉陽三城的。
前些日子忠武軍又亂了。起因是一個小軍官在太原縣強搶民女,被打死了。隨后兩千余人氣勢洶洶開過去,將那個村莊血洗一空。這還不算,他們又劫掠起了晉陽、太原兩附郭縣,李侃最后還不是赦免其罪責,令其返回軍營——忠武軍,殺賀公雅那夜立過功,李侃也不忍將其平滅,雖然邵樹德主動請纓,欲帶鐵林都平亂。
這些變亂,加上李克用騎兵南下抄掠忻、代,在朝廷那里估計已經積累了很多的不滿了。雖然有北巡攻取繁峙縣的功勞,但說到底還無法與過失相抵。邵樹德就與陳誠聊過,兩人都對李侃的未來不太樂觀,基本就是曹翔的翻版罷了——殺人立威,最后斗爭失敗,或死或走。
“陳先生,嵐州近日戰局如何?”邵樹德見周圍除了親兵外再無旁人,于是低聲問道:“丘使君可有吩咐?”
“李國昌主力在代州,嵐州無事。然諸軍不肯北上,皆言非晉陽李大帥給賞錢不可。”陳誠回道:“丘監軍密囑陳某,移監河中之事已是無望,李奉皋不日即將赴任,一俟新監軍周從寓抵晉便會啟程。丘使君心情不佳,數月謀劃化為泡影,而今可供選擇的只剩下振武軍和夏綏鎮了。本來昭義鎮亦可,但咱們一門心思去河中,耽擱了太多時間,那邊也有人選了。”
“振武軍沒意思。不過兩州三城六縣之地,地廣人稀,實在不是好去處。”
“丘監軍也是這個看法,覺得夏綏比振武軍強多了。不過他似乎還想再看一看,有沒有別的機會。”陳誠說道。
“別看了。”邵樹德苦笑:“當初一門心思去河中,結果錯過了昭義。現在看不上夏綏鎮,焉知過段時間是不是連夏州這般去處都撈不到?如今關內道諸方鎮,哪還有空缺啊。陳先生,我看你還得再去趟嵐州,勸勸丘使君,別再騎驢找馬了。”
“明白。”陳誠點了點頭,然后道:“其實丘使君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曾說,若監軍夏綏,愿與將軍共富貴。憑將軍在代北實打實的功勞,他找人活動一番,一州之主是跑不掉的。嗯,宥州在拓跋思恭手里,夏州是節帥兼管,綏州或銀州之鎮將,可任選其一,應當沒問題。”
“好!”邵樹德一激動,聲音不免高了一些。流浪一年多了,不斷給人打工,給人當槍使,多少次夜不能寐,多少次彷徨感懷,而今終于看到了一線曙光,老子終于也要有地盤了。雖然不是理想中富庶的河中,但至少也不是窮困的振武軍或其他什么地方,誰讓李奉皋這廝好好的河東監軍不當,非要高職低配去河中混日子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真是去河中,他邵某人多半也沒那個本事插手一州之事,給你提個職,當個沒有任何油水的關城守將,那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就憑你不是節帥親信。河中王重榮,那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物。
“陳先生,此事緊要,我看你還是盡快動身吧。”邵樹德說道:“夏綏之事,咱們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此去嵐州,見到監軍院的宋判官時,不妨多聊聊。”
“明白。”陳誠一怔,似乎在揣摩這個宋判官在主公心里的分量。
解決這樁心頭大事之后,邵樹德突然覺得人生有了目標,那種快意就別提了,人生得意須盡歡哪!讓士卒們解散回營之后,他招呼了下徐浩,先裝模作樣朝節帥府而去,走至半途時,突然拐了個彎,跑去了賀府。
心不在焉地在前廳坐了一會后,邵樹德又舉步進了后院。
園林里有一些值守的軍士,邵樹德板著臉巡視了起來。眼看著天黑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兩個哨位也懶得查了,直接加快腳步,拐進了某間房。
房內已點起了燈燭,一位婦人正靠坐在窗邊,玉臂支著下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一動不動。身上仍然是那件襦裙,在豐腴身軀的作用下顯得起伏有致。小腰盈盈一握,到髖骨部位時又急劇放大。因為坐在那里的關系,裙擺被壓在臀下,稍稍有些緊繃,但卻把圓潤的輪廓給完美勾勒了出來。
“怪不得賀公雅不愿宿在軍中,有這等嬌妻美眷,比他長子也大不了幾歲吧,正是風韻撩人的時候,傻子才不回家。”邵樹德心中暗道。
婦人已注意到房間內進了人,連忙坐直了身子,定睛一看,卻是上次來過一次的年輕將領,應該叫邵樹德,如今便是這宅子的主人了。
“將軍這便忍不住了么?”婦人端坐在那里,落落大方,但明亮動人的雙眼中卻充滿了譏諷。
邵樹德聞言一窘。他已經注意到,房間內還有一綠衣女孩,見他進來時便如受驚的小鹿般躲到了屏風后面。
“夫人誤會了。”邵樹德有些詞窮,說完這句便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老臉也有些漲紅,半晌后才說道:“本將是來問問,夫人房中用度是否有些短缺。還有——還有,晉陽局勢有些不穩,若夫人愿意的話,本將可以派人護送你們母女出去暫避一下。”
趙氏有些意外。其實剛才她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了,換了尋常武夫,此刻怕是早已撲將過來,一逞快意了。但這個軍將,被她言語譏刺后,竟然像心中秘密被戳破般手足無措。這讓她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此人是殺他夫君,又害得她們母女從高高在上的金屋嬌娘淪落為低賤奴婢的罪魁禍首,她又笑不起來了。
“罷了罷了,時局緊張,本將晚上還要——呃,還要練兵,且先去也。”說罷,又看了眼仍然氣質嫻靜地坐在那里的趙氏,邵樹德直接出了門。
親將徐浩莫名其妙地看著進去又出來的主公,邵樹德瞪他一眼,邁開大步走了。這會被屋外的冷風一吹,他倒有些回過神來了。麻痹,那女人明明是自己的奴婢啊,可以隨意處置,打死都沒人管的罪將家眷,怎么就稀里糊涂撤了呢?
邵樹德感覺有點丟臉,大概是趙氏身上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大家閨秀的氣質讓他敗退了。草,下次再來,老子有東瀛一百零八式,定讓你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