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伐韋 王畫見到了這個張靈均。
四十歲不到,穿著一身很平常的藏青色長袍,但是很清爽,給人感覺十分文靜儒雅。
張靈均從身旁拿出一個禮盒,首先打開一個漆盒,里面是一個油紙包,還裹著紅橙色的綢布,他說道:“這是兩斤來自己夷陵高山上三株千年老樹產采摘下來的明前茶。”
后世說名茶,無非是龍井、碧螺春、瓜子片、猴魁、鐵觀音、瓜子片等等,但在唐朝峽州茶卻是最有名氣的,陸羽在《茶經》中將峽州茶放在第一位,也就是指峽州宜都、遠安、夷陵三縣所出產的茶葉。特別是一些高山上的老樹茶,與王畫的香水一樣,有價無市。
千年老樹未必,但張靈均既然這樣說了,肯定是夷陵高山上少數幾百年的老茶樹上采摘下來的。
當然,名氣也是捧出來的,未必真是峽州茶第一,到了宋朝變成了劍南蒙頂石花為第一,顧渚紫筍第二,東川神泉小團三大名種第三,峽州四大名種排成了第四。
但這時候峽州茶名震中外,況且又是從罕見的老樹上采摘下來的。這兩斤茶價值常人無法想像。
又拿出一個卷軸出來,卻是一幅閻立本的仕女圖,畫軸長約七八十公分,寬四十幾公分,主體是一個仕女眺望花園中的風景,氣態雍容華貴,邊上還有兩邊仕女跟隨,再遠處有兩個家仆,一個在用掃帚打掃園子,一個在修理花卉。整個畫面布局合理,線條流動自然。閻跡王畫十分熟悉,看到圖畫后,王畫一眼就斷定它是真本。
王畫說了聲:“多謝了。”
在他所收下的賀禮中,這兩樣東西未必是最名貴的,可是李重福這個爹不痛,娘不愛的落難王子,手中同樣窘迫,能拿出這兩樣東西出來,不容易。
“些許薄禮,勿勞掛齒,“張靈均說完后,看著王畫的身后。
王畫讓其他人退下去,只留下朱仝介紹道:“這位是朱先生。”
“久仰,久仰,”張靈均立即站了起來,敬重地說道。做為一個幕僚,朱仝可以說是讓所有幕僚都向往艷羨的人。
然后開始進入正題,張靈運說道:“我家殿下在均州經常提起王總管,每次提到你的名字時,贊不絕口,心中十分向往。”
王畫與朱仝相視一眼,心里想道,提到確實是提到過,但贊不絕口是沒有出現過。
張靈運不知道他與李重福就差如何上廁所,人家沒有知道了。他繼續說道:“王總管愛國愛民,然而現在奸后當道,隱隱有西晉末年之相,殿下心中實是擔憂。因此讓在下前來,與王總管協商一事。”
“協商何事?”
“伐韋”
王畫與朱仝再次對視了一眼,心中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伐韋?別看李顯現在一步步在收回權利,可他在心中還沒有真正想將韋氏處死。
如果協助他將諸韋趕出朝堂,李顯會同意支持,但你要殺他老婆,馬上就會翻臉。所以象李旦,或者老唐,就是張說等人,只是說奸臣當道,說臣不去說韋氏。也就是這個原因。
連燕欽融那樣剛烈的人物,在李顯面前也只是說韋氏的種種惡跡,但也沒有說要誅殺韋氏。
一旦打出這個旗號,那等于是向整個唐王朝開戰,后果不亞于當年的徐敬業。
而且朝中隱隱有大事要發生了,連這個風云來臨都嗅覺不出來,還談什么大業。
但他們都猜測出來,之所以李重福想要雄起,一定是鄭愔鼓動的。
這一次同樣的犯事,宋湜貶到襄州擔任刺史,而鄭愔卻是江州司馬。兩個官職性質截然不同。
襄州說起來還沒有江州人口多,然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坐觀江南,遙控兩京,因此是唐朝為數不多的緊州之一。并且離京城很近,隨時能重新召回京城,但是江州遠在江南,只是一個中州。并且宋是刺史,鄭只是一個司馬。
再看鄭愔的為人,先是投奔張氏兄弟,張易之被誅后貶為宣州司馬,然后立即與崔日用、冉祖壅等侫附武三思,人稱“崔、冉、鄭,辭書時政。”武三思死后,立即獻《桑條歌》給韋氏。
所以這個人極善投機,他找到李重福,一是李重福是李顯現在實際上的長子,有大義在手。第二是韋氏不得民望,如果成功了,就是開朝功勛,失敗了也許他同樣會有辦法,象以前那樣躲過一劫。
可是王畫與朱仝用眼睛示意,心中暗幸,當初王畫在挑選人選的時候,也幸好沒有找到這個殿下,否則還不知道怎樣被這個沒有大腦的王子害死。
張靈運不知道這中間的內幕,他繼續慷慨陳辭道:“王大總管,現在妖后當道,惑亂朝綱。這時候以君的力量,加上殿下的大義,此誠一舉,實乃是重現上古周公召公之美德。望王大總管三思。”
王畫心里說道:大義,大義個屁,如果想要大義,我手里的一個人選比你更有大義,而且他再剛腹自用,頭腦也比你的殿下井中之蛙要強。
但是王畫依然微笑道:“張先生,這件事非同小可,不但關系到血營數萬將士的性命,也關系到天下,容我三思而后行,如果我想好了,立即寫信給殿下。”
張靈運也知道這是實情,不可能三言兩語就立即將王畫說服的,好在靈州離均州有些遠,可是從岷州到均州不是很遠,從岷州過了成州就是興州,到了興州乘一葉扁舟奔梁州、洋州、金州就到了均州。
他站了起來,又說道:“在下聽聞王大總管有一奇人傳授了,王大總管一些武藝。”
這件事也讓王畫十分納悶,也不過溫縣碰了一面,后來塞了一個李雪君給自己,就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雖然不大相信迷信,然而許多事情他同樣不能解釋。比如自己的穿越,或者這個張果說的左右天下。原來不相信,只想過一個富足安逸的生活,但現在確實到了左右天下的地位。
對張靈運的提問,他也沒有回避,點了一下頭。
“那么王大總管可相信堪輿學?”
堪輿學也就是風水說,但現在還沒有完全成熟,有人開始重視了。
王畫答道:“我不信,但不反對有人信。”
“我家殿下昔日遇到一個奇人,他曾對殿下說過一句話,天下寶地,莫過武當,居于中原腹心,挾水望江,東俯江南繁華,西向巴蜀富足,北向兩京煙云,此乃養龍場所。不知此事可否是真?(李顯流貶房州在武當山的南邊,而均州在武當山的北面,所以張靈運有此一說)”
王畫差一點笑了起來,連風水說都出來了,他搖了搖頭:“恕我難以回答,對堪輿我一點兒也不精通。”
張靈運心中更是怏怏,只好告辭。
朱仝看著他的背影對王畫說道:“連譙王也出來了,這事兒越來越有意思。”
“朱先生,看戲。”
之所以沒有明確拒絕,目的就是為了看一幕幕大戲如何上演的。
隨著張靈運的到來,幾大巨頭先后派人到了靈州。
首先是太平公主,派了人送了一份賀禮,外加一首詩:
清月更鼓難入眠,孤樓斜上五更寒。誕香金鎖濕粉袖,青鳥達書傳重山。
薰風拍簾驚芙蓉,紅日啼窗苦杜鵑。何日帶騎東京上,一輪旗幡揚平川。
王畫看到這封詩后,立即將它燒掉,千萬不能再讓李紅她們看到。但沒有回信,僅憑一首詩就能讓我帶著手下幾萬大軍為你賣命?就是李裹兒也不行。
不過這個女人很精明,她同樣知道這個道理,這事兒不能急,得慢慢爭取。在這之前,得暖暖王畫的心,而且她做得很巧妙,只說感情,不說恩情。這種做法,又比張靈運與李重福高明得多。
接著王畫又收到了另一封信,上官小婉與李裹兒寫來的。
上官小婉將情況說了一遍,也替李裹兒做了解釋。怎么辦呢?投奔了王畫,與王畫家中幾個女子也不大熟悉,只能將李裹兒綁住,爭取更多的發言權。
王畫將信看完后,就明白她的打算,不由地揉了揉頭,一是他不好向李紅她們交待,二是這個女人心眼兒極重,放在身邊,以后會有許多麻煩。
又看了李裹兒的信,信上話不多,但十分哀怨。
看了上官小婉與李裹兒的信后,王畫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李裹兒。
然而讓他自己也很奇怪,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他心情很平淡,沒有一點兒波瀾。
想了想,寫了一封信給上官小婉,但在信后寫了一句話:汪洋大海外,夕陽無限好。
就是上官小婉沒有幫助過自己,王畫同樣會解救這個女人。她與自己命運很相似,都是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只不過一個在宮里,一個在宮外。但因為韋氏與李顯的寵愛,她以及她的家人,做了許多不法的事情。這一次大變過后,她再想在京城呼風喚雨,那是不可能了。
所以必須離開京城,離開唐朝。
如果舍不得離開唐朝,他同樣無能為力。
寫給李裹兒的信倒是很簡單,一個字:等。
不敢說多少,有可能連她身邊的人都安插了韋氏的親信。如果李裹兒有任何一絲異常的舉動,韋氏就能察覺。這也是王畫所不愿意見到,反正這一回真正沒有不用等待多長時間,一切,幾個月后,將會水落石出 送走了上官小婉的心腹后,另一個重要的大佬出現了。
韋氏派了她身邊一個心腹太監,以及韋家弟子韋建,姍姍來遲。
韋氏送來九粒夜明珠以及一株高麗進貢的數百年紅參,作來賀禮。韋家也帶來隆重的賀禮,還有一幅鐘東漢著名書法家蔡邕寫的《熹平石經》原稿。
王畫反復地看著紙張,再看字跡,硬是看不出來真假。當然就憑這儀態大方,隱然有殿堂見范的字跡,這幅手稿也價值不菲。但是他知道,從晉朝開始,多事文人喜歡做假,假的《尚書》,假的《莊子》,假字假畫,比如王羲之的《蘭亭序》,后來世間出現多個版本。這都是在晉朝南北朝時無聊的文人偽做的。
當然,如果這幅手稿是真跡,那么將價值連城。
王畫看了半天,決定放棄研究,因為這個石碑自蔡邕將字寫好后,在漢靈帝時刻了九年,然后放在洛陽太學門外,四十六丈方,高一丈多,寬四尺余,頗為壯觀。當時前來臨摹的學子很多。《漢書》里記載:及碑始立,其觀示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量,填塞街陌。很容易做假。
再加上后來戰亂,這個石碑不知所蹤,直到很久以后,才漸漸發掘出一些殘碑,現在這幅字稿不要說王畫,整個大唐恐怕都沒有一個有學識將真假分辨出來。
他將手稿放好,這才與這個內侍以及韋建談話。
這個太監開始替韋氏傳話,問王畫既然與王家娘子成親,將置裹兒于何地。如果想與裹兒成親,請派人到京城議婚。這一次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很簡單的幾句,王畫繼續裝瘋賣傻,拱了一下手說道:“多謝皇后的美意,求婚可以,但不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允許還是假的允許?”
“王總管,盡請放心,奴婢愿意用身家性命擔保此事。”這個內侍尖著嗓子說道。
王畫臉上再次猶豫不決。
實際上他在想著另一件事,終于將親事擺上桌面,難道韋氏這么快就準備動手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么好,我即日派人去京城一趟,與皇后商議。希望這一次皇后不會讓臣再次失望吧。”
“不會,不會,”這個太監看著王畫若得若失的表情很滿意,筆mimi地說。
王畫這才扭過頭看著韋家這個弟子韋建。
韋建著著眼前這個青年,心中忐忑不安。
他態度很恭敬地說道:“我家里面人,也有一些話要對王總管說。”
“請說。”
看到王畫臉上沒有怒意,韋建心情才漸漸放松下來,他說道:“家里面幾個長老第一是向王總管道歉。主要是一些宵小眼皮淺,在中間挑撥,才與王總管產生了一些誤會。但王總管是做大事情的人,大人有大量,懇請王總管與我家不計前嫌。另外為了表示歉意,我家與朝廷配合,將那幾片地產盡數歸還王總管。”
所謂的地產也就是幾個已經探明的硯石產地,王畫將地皮購買下來。說亮話,是保護有效資源,不讓泛濫開采,將這些無生的資源浪費。說實話,就是為了獨家經營。
當然,沒有人引導,確實會使許多優質硯石被人為的破壞掉。
除了這些硯石地外,還有其他一些地產,主要就是做瓷器的原料產地,以及王畫父親王迤收購許多田產。
瓷器的原料產地,賣給了十八家,當然,王畫在中間還把持著一部分股份,但這些股份放在暗處。除了瓷器產業,還有欽州的產業,也是明面上轉給了太原王家,實際上產業股份王畫并沒有少一分。
在王畫逃出洛陽后,這幾份產業也因為及時處理,沒有被朝廷收回去。但是王迤的田產,以及幾大硯石礦的地產、幾個奇石的產地,全部讓朝廷收回去,交給了韋家經營。
可是韋家同樣沒有討好。
因為王畫將技術工人帶走了,這批工人找石料,還替朝廷找銅礦,積累了一些實踐知識。于是送到南洋各島以及大洋洲,給予優待,變成了尋找礦藏。僅一年時間,他們就立下大功,在呂宋群島找到一個金礦,還有兩座小銅礦。在大洋洲找到一塊銀礦以及一塊銅礦,還有三處鐵礦。
但韋家傻了眼。
硯石的珍貴不但在于石料,還在于石眼、石星、石暈、紋理,有的眼星紋暈,就那么薄薄的一層,在無數的石頭里面,就那么幾點兒星暈,沒有人指導,不能將整個石扒光了,用工具慢慢磨,那個成本會有多高。
所以胡亂地開采后,全部停了下來。
這件事讓唐朝人恥笑了一番,但造成另一個結果,王畫原來流失出去的各種奇石怪硯,價格連續地漲了十幾倍。
本來朝廷議和時,決定將這些產業歸還給王畫。可牽連到了韋家,朝廷刻意不提,如果王畫一定討回,朝廷只好用這個來威逼韋家。但沒有想到王畫也沒有提及。
不是不要,一旦重新討回來,又得將技工調回,現在政局一日三變,這些技工擺在明處,也等于主動送了一份把柄給朝廷。
就象張九齡與嚴挺之,王畫請了幾次,本來朝廷監視之下,無可奈何。現在和議,請他們到靈州,但這兩個人始終不肯,讓王畫很惱火。
可怎么辦呢?
誰讓他找了兩個清流做姐夫妹夫?這些清流說好聽的是忠心耿耿,說不好聽的,頑固不化。
因此王畫不想再有太多牽掛。
而且現在這個利潤也不放在他眼里。只是讓李紅感到很可惜,當初投資了不少錢,到現在只收回來不到一半。
只有一處,洮州的洮石產地重新被王畫收回來,可惜洮石產量很少,利潤也不放在王畫眼里了,當作了一件雅事。有時候遇到一些難得一見的硯石,
比如深綠色中有水波紋的綠漪石,綠中帶深黑點的流黑點,色綠中帶朱砂的柳葉青,色如紅玫瑰的?,洮硯中的極品綠紋中雜黃色的黃標綠漪石。
但到了靈州,使他想起硯石中的另類,極為粗獷的寧夏藍寶賀蘭石,這種優質的石硯,就產自賀蘭山。
得到了石頭后,他親自主刀,可是讓朱仝他們強行苦諫,于是只好放下。弄得他郁悶不止。現在力量強大了,可失去了許多樂趣。
韋建說完了,將那些地契拿了出來。
本來王畫掩飾得很好,但看到這些地契后,臉上終于慍怒,說道:“當初這些地產就是我拿錢買下來的,不需要貴家族送還。而且該是我的,不要說你們韋家,什么家也拿不走。今天我還有事要處理,恕不奉陪。”
直接將他們攆走。
但沒有想到驚動了張說。
實際上這個內侍與韋建是悄悄來到靈州的。這個太監曝不得光,韋家也抹不開這個面子。
不過因為張說身為六部侍郎,經常被李顯喊進內殿議事。
韋建不認識,但認識這個太監。知道他是韋氏身邊的紅人。
看到他們離開靈州城,他立即找到王畫,諷刺道:“王大總管,真沒有想到,你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王畫噎著,怒道:“張說,因為對你某些人品還略略尊重,所以我對你一直很容忍,但不要做得太過份了。請問,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那你為什么同皇后身邊的太監秘密的交往?”
“你過來,”王畫一把將張說提在手里,幾乎是拎進一個存放貴重禮的房間,將李重福送的茶葉、畫,太平公主送的千樣錦,李顯送的圭,韋氏送的夜明珠一一拿了出來,他說道:“這里有太平公主的禮物,有譙王的禮物,有皇上的禮物,還有韋后的禮物,甚至李隆基不日將趕到靈州,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我與他們來往不對。那么好,我一個不與他們交往,那么你來告訴我,我與誰交往?”
天下大勢,李顯現在是正統。可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都知道,他身陷危險當中。剩下來可以接受正統的也無非就是韋氏、相王、太平公主以及最弱勢的譙王。
將他們拋開,除非王畫想自立為王。
張說看到這些禮物,也傻了眼。
王畫又說道:“我幾天前就對你說,天下者,有德者有力者居之。別要談什么忠義廉恥。那是上位者蒙騙百姓,奴化百姓的。國家的根本不在于皇位正統,就象現在,換一個皇帝,十有會比皇上做得好。真正有德者,不是考慮皇帝利益,而是考慮百姓利益。所以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讀了許多書讀回過頭了。咦,不對。”
這小子沒有讀回頭,眼光很準,不然不會看重李隆基,因此王畫又說道:“要么這樣,我聽手下稟報,三世子現在到了原州城,也是秘密前來的,要不要我將他驅逐出去?”
這一句話戳到張說的痛處,臊得滿臉痛紅,溜走。
不過王畫在想一件事,李隆基來了,難道他想出了自己提出的問題?不會那么牛吧?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