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若如雪 “偷走了?”王畫臉色古怪地看著雷湛。
這塊玉體積很小,放懷里幾乎都無法讓人察覺,這才多一會兒就讓人偷走了?
“我想起來了,是那群人。”
“那群人?莫急,慢慢說。”
“剛才我如廁時,遇到了一群災民,他們向我乞討。我身上也沒有帶碎銀子,于是他們圍了上來,與我拉拉扯扯的。我又不能向他們拳打腳,糾纏了幾下,才得以脫身。”
汴州各個大臣聽了很尷尬,畢竟一個地方的民風民俗好壞與他們教化有著莫大的關系。先是諸人為了洗劫財產救火,現又出現了這檔事。
劉順干咳了一聲,說道:“雷隊長,你是什么地方遭遇的,那群災民長得是什么樣子?”
王畫卻擺了一下手說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人家是有備而來,現捕,不會讓我們得償心愿的。反而驚動災民,得不償失。”
李裹兒狠狠地瞪了一眼雷湛,然后看著王畫,臉上帶著后悔與歉意。
王畫輕聲對她說道:“公主不要急,我還有其他的方法。”
又轉過頭來說道:“這件事暫且到此為止。以后需要各位使君時,我會派人通知的。各位,我們還是以災民為重,這也是我這一次的重點。請回吧。”
汴州各個官員加尷尬,復雜的案情他們未必能破解,但不代表著他們很笨。吃中飯的時候王畫才將玉交給雷湛,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要么就是站旁邊的幾個侍衛出了問題,或者雷湛本人就有問題。這個可能性極小。要么就是自己陪行的官員中出了問題,將消息透露出去,這讓人某個人派了人假冒災民乞討,將玉從雷湛身上偷去。
王畫讓他們回去,是不是這個意思?
一個個離去了,但離去時心情憂心忡忡。
王畫又說道:“上官昭容,公主,你們也回去休息一下吧,或者巡撫一下災民。太子,還有張九齡,你跟我來。”
上官小婉說道:“王學士,難道你連我與公主都不相信了?”
王畫攤了攤手:“昭容,非是如此。破案只是其一,主要還是災民,這才是頭等的大事。我剛才對汴州官員說的話非是虛言。我要與太子到處轉一轉,看一看有什么方法可以授災民以漁。如果我們一道前行。”
他指了指身后一百多名護衛,搖了搖頭。這還沒有全部到來,否則護衛還要多。這么多人擁擠一起,不是叫撫慰災民,而是叫招搖過市,看不到王畫所要看到的。
上官小婉這才釋懷,但白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些嗔怪。
滑州之行,上官小婉功不可沒。經過那天晚上的夜談,李裹兒釋疑,上官小婉也沒有做出過份的舉動。因此偶爾上官小婉發了一下花癡,李裹兒卻也不生氣。
可為了拱衛他們的安全,還是帶了二十幾名護衛一道而行,只是穿著平民的衣服,但帶了兵器。
先到了坊市轉了一下,雖然比洛陽的坊市小,可因為汴州的地理位置,商業十分地繁榮。但王畫轉了一圈后,依然沒有半點眉目。
看到他的神情,張九齡擔心地說道:“王學士,可想出了什么辦法?”
王畫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小九,你這么多天了,有沒有想出什么辦法?”
見到他不顧李重俊場,仍然稱呼自己小九,張九齡無奈。這個舅子雖然人品好,可有時候魯莽沖動,還有時候人也憊賴。
但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臉色鄭重地說道:“王學士,我們辦公事,私是私,公是公,這句話也是你說的。與滑州不同,汴州地勢低,有許多地方是洼地,想要返回家園時間長。還有災區分散,難管理。馬上就要進入秋冬了。”
其實也未必滑州比汴州海撥高,這是指河床而言的。汴州的河床深,同時也低,襯映之下,顯得汴州地勢低洼。但確實汴州災情比滑州難處理。
但是王畫聽了,若有所思。
他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汴州詳細的地圖。”
“有,我的驛站里。”他不能比王畫,老老實實地住驛站。
一行人跟著張九齡來到驛站,張九齡將地汴州地圖拿了出來。王畫看了一會兒,將地圖卷了起來,對他們說道:“我們出城。”
再度出城,城外就有災民,住茅草棚前。但這些茅草棚一排排搭建得很整齊,這也是有懲王畫滑州的舉動。朝廷又撥下了一些物資,于是張嘉貞與張九齡汴州官員配合下,搭建了整齊牢固的臨時災棚。
王畫找到了一個老農,臉上都起了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王畫讓他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問道:“老伯,今年貴庚?”
“貴庚不敢,我今年六十有二了,”老農誠惶誠恐地說道。
“那么你一家一直居住汴州嘛?”
“一直,我一家可是良民,不是逃戶。”
“就是逃戶也是人,我不是說這個。我問老伯,你一直居住汴州,對汴州情況很了解了?”
“不了解,我只是種田,其他的都不會。”老農加擔心了,三具棺材的事他同樣聽說了,還以為王畫詢問案件情況。
“我問的就是地的事。為什么汴州許多地方出現了荒田?”王畫說著展開了地圖,指著地圖上大片片空曠的地方問道。
“這個我知道,是堿地。”
“多謝老伯了,”王畫站了起來,帶著李重俊與張九齡回城。
李重俊好奇地問道:“你出城就是為了問這個?”
“正是,其實我心中有了答案,只是證實一下。太子,小九,你們都應當看著《漢書》,里面《諸洫志》上面就寫過一句,若有渠溉,則鹽滷下隰,填淤加肥,故種禾麥,為秔稻,高田五倍,低田十倍,可見堿地由來已久。汴州的情況比西北情況要好一點,但比附近其他各州情況要惡劣。其實這種堿地就是鹽堿地,一般形成的原因有兩種,第一是氣候,大多半干旱與干旱地區。”
“干旱與半干旱地區?”李重俊指著一望無際的災棚問道:“那何來的澇災?”
“太子,所以我說過,聽到的不如看到的,但看到的也未必是正確的,有時候眼睛同樣會欺騙人的。汴州澇災是什么原因,象這樣漫長的雨季黃河地區出現過幾次?這是因為河床高,圩內地形低,如果水勢浩大一點,就容易發生澇災。其實主要原因還是后者,與江南的雨季澇災卻是兩回事。所以我說的是氣候。象這種堿地,不但汴州,關內也形成了。不是我危言聳聽,如果關內百姓還這樣密集居住下去,大量的開耕,若干年后,比汴州的情況還要糟糕。但這個我暫且不管,我說的是汴州堿地。”
“總體來說,黃河地區降水量小,但與北方不同,夏季同樣炎熱,蒸發量大。水份蒸發了,溶解水份中的鹽分卻停留下來。這只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原因,地理條件。我剛才說過,這個鹽分是來自于含鹽的水源的,水往低處流。本來因為河床高,汴州地形低洼,所以容易使河水涔滲。又因為缺水,大家使用耕地時,只灌不排。這容易使得原來的好地變成了鹽堿地。這也是汴州一帶堿地比附近其他各州情況惡劣的原因。”說著他又指著地圖,與后世的情況相差不大,主要是從汴州向東一直到宋州(商丘)一帶,但沒有象后來的那樣嚴重罷了。
但兩個人還是沒有聽出來。堿地他們知道,不但河南道有,關中也有,西域多。可這與授災民與漁有何關系?
“你們還記得上午吧,我與那個叫周永的善士攀談后,曾經下了河堤,但立即被汴州刺史劉順阻止了。”
難道不是好心,而是別有用心?兩個人都茫然地想道。
“其實文章就這堿地上。因為洪水,許多堿地都被洪水淹沒,第一就是上面積了一層淤泥,使堿地變成了半堿地。第二洪水淹沒,同樣稀釋了堿地的鹽分。當然這不是一個好消息。我們沒有辦法將洪水立即從圩堤里排出去,大多數地方自然蒸發,因為洪水淹過一次,暫時性的淤泥使土壤肥沃,可長久性地卻使土壤加堿性化。”
這樣的解釋,讓兩個人聽了很震驚,甚至他們根本沒有聽過這種解釋。同時也顛覆了周永的說法。
“當然這是一個月積日累的漫長過程,不是一次洪水就起到嚴重作用的。但暫時性看到了什么?那就是大片的堿地從荒地變成可開耕的土地。然而因為淤泥只是沉淀了表面的一層,這些堿地可供開墾的年份并不長,也許十年八年,也許三年五年。因此無法歸納于朝廷。為了使治轄內出產多的糧食,這些堿地幾乎都無償的供百姓耕種。但其實情況呢?能不能讓百姓無償耕種?”
聽到這里,兩個人都聽出一些門道了。
這上面可以做出很多文章,當然收益也歸了汴州官員所得。因此劉順怕王畫意識到這個問題,下意識地跑下河堤,將王畫勸上來。
張九齡卻問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也說了,這些堿地開墾的時間并不能太長,連朝廷對這些堿地都采取了置若罔聞的態度。而半堿地大多又是有主之地。我們又有什么辦法?”
“如果這樣想你就錯了。你忘記了一種作物,雖然堿地上產量會降低,但同樣還是有收獲的,特別是洪水淹沒過后堿性降低。而且堿地并不是不能根治的。”其實大的根治就是乘現黃河沙化現象不嚴重,從上游開始一直到關中,減少百姓開墾,與對植被的破壞。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現關中有或者是世界上人口密集的地方。將百姓遷往寬鄉?朝廷會同意么?相反,為了拱衛京城安全,還多次遷百姓到關中居住。
因此王畫說了治標的方法:“堿地主要就是積鹽形成的。因此只要脫鹽,就會還原成良田。我剛才說過堿地形成的原因,它是因為水分積存下來的。只有興修水利,使土壤里的水分流動起來。同時使土壤中的下行水流大于上行水流,導致土壤脫鹽。還有鼓勵百姓使用發酵莊稼肥,利用發酵肥中的酸性,直接改良堿地。”
后面一條又讓兩個人聽得不大明白。王畫也不會解釋ph值的。
“當然,我們不是斷掉汴州官員的財路。如果汴州變得加富裕,同樣比起政績來,他們還會要后面一點的。還有,如果我說能將堿地變成良田,至少可以獲得一批財源,然后又用這個財源,發給百姓興修水利。這就給了他們一條漁路。因為興修水利,進一步改良堿地。這個效應互相襯映,就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還有,因為一些地方低洼,有少數地方是沼澤形態存的,有了錢有了勞力,又可以圈圍起來,形成良田。這個良田又可以產生的財源。管這樣做平時是得不償失,甚至不夠勞力的成本。但我們現是做什么?使災民有一條活路。如果直接將錢與物資發放到他們手中,反而養成了一種懶性。”
后面一句話王畫沒有說,人是是沒有止境的。如果養成這種懶性,加可怕,以后朝廷稍有不能讓他們滿足的地方,反而容易會積累成大的怨氣。因此,授之以漁,不是授他們物資與錢,而是讓他們都有事可做,都有薪俸可拿。這才是穩定的佳道路。
“孤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樣一來,因為獲得大批良田,朝廷可以得到一些稅務。還有,本身興修水利,就可以請求朝廷撥款。朝廷出一筆費用,再加上得的土地,或者可以交給朝廷安撫貧民,或者操作一下,通過‘捐助”,得到一筆款項。又可以作為薪水,募集災民參加水利與圈堤工程,也等于幫助了災民。”
“太子所言,正是我意。”
但三人知道,這個操作是好的,可細節還有很多,必須要勸解汴州官員配合。除非王畫再象滑州一樣,動搖整個汴州官場。可汴州官員并沒有大的過錯,王畫又有什么膽量象滑州那樣玩?也沒那權利!
三個人一路往回走,一路商議此事。
但進了城后,忽然一個和尚攔他們前面,來到王畫面前說道:“這位可是王畫施主,我們方丈慧云有請施主。”
王畫愕然,雖然他現的官職不算唐朝高的一層,可他的影響力已經不某些宰相之下。一個和尚說請他,就請他了?
他回過頭看著張九齡,他汴州呆了許多天,應當聽說了這個牛哄哄的慧云和尚了吧。
張九齡會意,他王畫耳邊說道:“慧云是一個名僧。幾年前從南方來到汴州,用募化來的錢買下前翕州司馬鄭景住宅的花園,想要此修建一個寺院。但因為財力原因,遲遲不得開工。現只修了一個小寺廟。為了達成心愿,慧云法師還募化。但這個法師精通佛教經義,佛法遠大。汴州很有聲望。”
“哦,”王畫聽了微微一笑,不管他修不修寺院,但這份勇氣可嘉。只是王畫也沒有想起來,這個寺院正是后來宋朝的國寺,相國寺一開始的由來。
王畫產生了興趣,當然也是他了結了一樁心事,心情舒暢,于是對這個小和尚說道:“小師父前面帶路。”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個小寺廟,規模很小,四周都是空曠的花園,因此風景兒卻是十分美麗。
王畫小和尚帶領下,走進禪房。卻看到了驚奇的一幕,一個中老年和尚,長相和藹可親。可他面前卻坐著一個少女,圓臉蛋,卻有一個尖下巴,使得臉形立即變得柔美起來。額前梳著劉海,下面一對大眼睛,十分地靈動。穿著一身紫色長裙,顯得秀氣逼人。
看到了王畫,大和尚站了起來,合了一揖說道:“老衲見過王施主。”
態度平和,不屈不媚,這也讓王畫又產生了一份好感。他也合揖還禮。但側眼卻也注意了這個秀麗的少女,見到他,少女眼中有些好奇,但沒有象平常百姓那樣,因為他的身份,手足無措。
王畫說道:“師請我前來有何貴干?”
“是這樣的,這位若如雪施主與老衲今天攀談了一下。”
若如雪?好奇怪的名字,不過若姓也加冷門。
王畫沖若如雪微微一笑,若如雪卻沖她吐了吐舌頭,模樣十分可愛。
慧云繼續說道:“她今天與老衲討論佛法,問老衲佛祖宏揚慈悲,為何世間多奸虺,而且盤居權貴,如果說報應,為何奸虺子仍居權貴,孫復居之。”
這個問題問得好,王畫再次看了一眼這個少女,心中想道,雖然問得好,可為什么這個少女詢問這個問題?然后問道:“那么師如何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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