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畫選擇的雕刻主題人物是他的半個老鄉——洛陽緱氏縣人陳袆,法名玄奘,也就是世稱的唐三藏,唐僧。他在天竺游學十二年,還那爛陀寺,依戒賢之命講攝大乘論、唯識抉擇論。時有師子光講中、百二論,駁唐三藏之說,唐三藏會和中觀、瑜伽二宗作會宗論三千頌破斥之;后又制破惡見論一千六百頌破斥烏荼國小乘論師之破大乘論,因而名震五天竺。
這一年唐四十一歲,想要東返,戒日王聞其名,于曲女城為其作大法會,印度十八國王均列席,大小乘僧及婆羅門等七千余人亦到,此即佛教史上著名之曲女城辯論大會。唐被授于論主,稱揚大乘,提出論文真唯識量頌,懸于會場門外,經十八日,竟無人發論難之。經過這一次大會,十八個國王于會后,返依為唐僧的弟子。
王畫正是選擇這一段故事進行雕刻的。
這個工程可謂龐大至極,七千多個大和尚,每一個和尚都要雕刻得栩栩如生,何其艱難。這也是為什么王畫請賀掌柜請人,請的最多是雕刻師傅的原因。而且雕刻完成后,還要上漆,打上金箔,以及其他工藝,不但更耗人工,成本也會急劇增加。如果不是寶林齋的后臺老板與太原王家比拼,憑借王畫,可沒有這個本錢制作這個漆器。
這才是第一項工程,當然也是主體工程。王畫不可能為了制作這件漆器來頌揚佛教。現在的佛教因為武則天的推動,已經成了國家的一個禍根。大批百姓因為貪圖寺廟沒有稅務徭役,進入寺門,給國家收入帶來妨礙。這只是其一,因為寺廟增加,許多僧人不法,誘騙窮苦百姓出香火錢,來求富貴平安,這是其二。因此建造寺廟,花費不說,侵吞百姓田地的事時有發生,這是其三。
王畫從沒有認為他想做一個濫好人,但也不想做一個窮兇極惡的壞人。
因此,他制作這件漆器的真正意義,并不在于弘揚佛法,而在于唐僧這種為了理想,進取努力這種向上的精神。而這種虛心并且進取努力向上的精神,自唐以后,在中國人身上基本就消失了。到了宋朝以后,國人漸漸變得內斂起來,最后閉關自守。
象唐朝杜審言可以大聲說,我的文章賽似屈宋,不管是不是這回事,但這種精神是充滿自信的,蓬勃向上的。過了唐朝后,有幾個人敢喊出這樣的自信之言。有時候那不叫謙虛,純是虛偽。
這才是他弘揚的主題。
因此,才有了下面兩項工程。
第二項工程就是漆畫,是多幅連環圖畫,敘述的是唐僧從涼州出玉門關西行,一直到天竺,然后在天竺聞名遐邇,最后到唐僧歸來,唐太宗敕命梁國公房玄齡等文武百官盛大歡迎的場面,這十七年五萬里旅程的一些主要故事。
這個工程比不上第一項工程,但因為面積的原因,同樣巨大無比。
第三項工程,從這個漆器的一個正面到另一個正面,謄寫唐僧撰寫的大唐西域記。這本書對于印度歷史很重要,雖然這個國家創造了悠久的歷史文明,可因為不著重歷史記載。如果沒有這本書,印度的古代歷史有可能沒有辦法重組。就連印度人最驕傲的阿育王故事,也是來自于唐僧這本書的記載。
但這本書共有十二卷,十萬余字。這塊木材三個直面,面積不小,還不得不用繩頭小楷書寫,然后采用柘印刻在直面,進行木雕,再打上金粉。
現在賀掌柜終于知道王畫說是什么絕響了。他聽了兩眼發黑,七千余人物塑像,十萬來字,還加上一百多幅連環圖畫,行,小郎君,你牛叉。
硬是大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難怪要這么大的木材做原料。但這也是好事,如果完美地制作出來,那肯定是絕響!
在另一個側面,也就是最大的人物雕像唐三藏的正背后,王畫將它作為主面,王畫開始寫下一篇銘文:
法師玄奘,為求正義,跋程幾萬余里,歷漠沙,經絕域,渴露饑風,得西域正經回。君子之道,弗以險畏之,弗以難怯之,弗以窘棄之。道路見狙,信義越明。
太史公幽縲著史記,孔子戹陳蔡,作春秋;左丘失明,安于國語;孫子臏腳,方論兵法。居高不忘形,居賤不移志,居滿知其盈,居損亦知聚也。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今天下言道德者,入于老、入于佛、入于儒,入者附,出者污。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亦吾師弟子也(唐朝有佛教弟子說老子顏回孔子是佛的三個弟子,孔子是儒童菩薩)。為孔子者,樂其涎亦曰,吾師亦嘗師之。實譏而!
吾嘗讀論語三人同行,必有我師。又嘗讀蜜經,一切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長嗟嘆息之。大道幽遠,求以長避以短,弗以難易畏忘,此真理也!
在這篇銘文中王畫贊揚了唐三藏不畏艱難困苦的精神,同時也怦擊了一些學術界相互排斥的思想。第四段王畫采用了韓愈原道中一段論點,但韓的文章是尊儒斥佛道,如果用彼之矛對彼之盾,連韓本人也難以自圓其說。王畫干脆連儒也一道批駁。反正獨步自大,全是錯誤的。不管你信的什么家,只要不虛心求人之長,補己之短,都是不好的行為。
當然他說得不錯,可有沒有人聽是兩回事了。如果知道這個道理,唐玄宗都不會因為滿而盈,有安史之亂之禍,到了明清時更不會閉關自守了。
正是這篇短短的銘文,立即將這件漆器從贊揚佛教界這場盛事,演變成另一種意義。這也是王畫一直追求的靈魂所在。說得通俗一點,就是這件漆器有了鮮明的主題思想。
但王畫想了想,還覺得不滿意。于是在這銘文下又寫了一道詩。這一次他又無恥地抄襲了一道大作。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當賀掌柜看到這篇銘文與這首詩時,再想想這件漆器形成后的樣子,過了大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出。最后鄭重地躬身施禮,說道:“小郎君,老朽說句內心的想法。小郎,你制作漆器太委曲了。”
雖然知道這件漆器會為自己的主子帶來巨大的名聲,現在更有了贏得與王家這場暗爭的勝面。但一個人的才氣到了一定地步,不得不讓人仰視。
且不說這首詩寫得驚艷絕倫,這篇銘文就包括了許多真義,而且這件漆器與這文章這詩歌,所包含的進取精神,更加讓人敬重。
到了這時候,賀掌柜在心目中,再也不敢將王畫當作了一個少年看待了。
他是后知后覺,象狄仁杰一眼就看出王畫,與眾不同。當然,如果與普通少年一樣,王畫那幾十年豈不是白活了,況且那幾十年他還是社會最精英的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