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到底,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家。
也許平常的孩子,她不會如此,畢竟她有著世家的尊嚴與矜持。
現在王畫的書文讓她很欣賞,這一點很重要,遠比少年在漆藝上才華重要得多。還有王畫歲數很小,這么小就出來謀生讓她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憐愛,當然還不能說是母愛,使她露出本性。加上王畫身上隱隱散發著一種氣質,這種氣質甚至自己在自家那些兄弟身上都沒有見到過,這讓她覺得很親近。
這才使得她對王畫的態度改觀起來。
王畫只好往后退讓,一邊退一邊嘴里說道:“小娘子,這是我的家事,可不可以不說。”
小家伙,很好玩。
小姑娘終于放過了王畫,他不說也沒有關系,想要查他的底細,太容易了。她對掌柜說道:“給他一個公道的價格。”
這句話很重要,原來她不打算介入的,現在不但選擇介入,而且意思還要善待王畫。
然后低聲說道:“鄭家不必擔心,如果鄭家出手,你擔心都沒有用。但那個奇珍軒的掌柜,你要小心一點。”
雖然是鄭家外得不能再外的成員,可王畫看上去,更加沒有后臺。這次吃了這個羞侮,鄭壟轔有可能會報復的。不但鄭家,就是王家一些外室成員,同樣也有一些不法之事,但自己祖父只要他們沒有大張旗鼓地掛著王家的招牌胡作非為,一般來說,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看在小家伙這些書法文字讓她敬重起來,加上小家伙的靦腆讓她覺得很好玩,提個醒吧。
小姑娘只是一句話,卻給了王畫許多提示。
王畫也低聲說道:“多謝小娘子了。”
想了想,又說道:“也多謝王家的友誼。”
小姑娘呵呵一樂,王家的友誼?王家會與他有什么友誼?
到現在她還是多少低估了王畫,那可是對狄仁杰的真正幫助,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都沒有流露出什么諂媚的態度。如果說到矜持,就是將王家所有子弟搬過來,都沒有王畫矜持,只是王畫這種矜持帶著一點淡淡世外隱人的味道,而不是那些世家子弟那種持強凌弱的驕傲。
看在小姑娘面子上,翰林齋出的價錢很公道,整整五十萬錢。王畫計算了一下,換成人民幣,都有十幾萬人民幣了。自己也很滿足了。畢竟自己現在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
然而就是這個價格,王家還是低沽了,王畫自己也低沽了。
走出了翰林齋,王畫臉上帶著笑意,自己離理想中的目標更近了一步。當然,光靠這筆錢,還不算什么,甚至這個錢在洛陽城只能買上一間民宅,至于商鋪想都不要想,可自己一不想在洛陽添置產業,第二也不是想靠漆器就可以富甲天下。他只是想使自己手上積累一些原始的資本而已。
但他在想那個小姑娘說過的話。
鄭家不必擔心?那么鄭家不會出面了。可那個掌柜會報復?他報復自己與鄭家有什么區別?
是人的地方就有爭執,或者說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到哪里想找一塊于世無爭的樂土,也不可能找得到。
但自己要小心了。
可他沒有看到,隨著自己的離去,那個俏麗的小姑娘,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
王畫一邊想到,一邊在西市上買了一些材料。這是為他第二幅奔馬圖漆箱做準備的。
第二件作品他再次采用一種新的漆法,彩金象描金。
具體做法是先在紫漆地上用漆描繪,等到干后用黑漆勾紋理。用兩種不同的金彩,分兩次打上金膠,兩次貼上。最后在花紋上勾出金色紋理。
這是一種更復雜的描漆方法。
所謂的描漆,分為漆畫、描油與描漆三種。
漆畫,就是以彩漆直接畫上畫紋,類似現代的彩繪。描油,就是以油代漆,在漆器上制作花紋。描漆,即在光滑的漆地上,用各種彩漆畫上畫紋。這種工藝也很有歷史,源起于戰國年間,但王畫所用的彩金象描金,卻是來自明清時才有,就是這樣,這種工藝到了明清也漸漸淘汰。
為了使第二幅奔馬圖漆箱變得珍貴起來,王畫在使用了這種彩金象描金的工藝同時,還是加上了第一件漆箱的嵌螺鈿加金片的工藝。
其實王畫所想的一點不錯。
雖然武則天年代朝堂上黑暗一片,而且武則天事實上也不是象他前世歷史書上所吹捧的那么好。因為武則天要”革命“嘛,所以他前世的史書當然拼命幫她吹捧了。最主要的府兵制的敗壞,均田制成了空文,再次使租庸調制破壞,前者為大唐軍事埋下最大的隱患,造成后來藩鎮割據的罪盔禍首。后者為后世貧富更加不均,大規模農民起義留下了前因。
同時,奢侈風氣興起。
這為王畫造出大量豪華精美的工藝品創造了基礎。
如果換在李世民初期,他制作出這些奢侈的漆器,都有可能被李世民當作一個典范,拉到午門砍頭了。
這件漆器的圖案與第一幅漆器的圖案也有所不同。
首先這件漆器圖案開始出現裝飾底紋——纏枝蓮花紋。而且也出現了頂紋——龍鳳翔云紋。
在兩個花紋中間才是正畫。正面是一匹威猛高大的戰馬在山嶺上飛奔。為了突出戰馬,這里王畫就用了狄仁杰所認為的畫神方法,戰馬占了幾乎一半圖案,因此戰馬下面的山川顯得很小。兩個側面分別是主人在給駿馬洗澡與喂食。旁邊還站著幾個仆役,為什么不讓仆役動手,而是主人親自動手呢?背面一圖將答案揭開。
一個柳色青青的大道上,一行人緩緩走來。主人手里牽著這匹駿馬,旁邊還有著幾個仆役,背著行李。可是駿馬上既沒有人,也沒有行李。沒有多做解釋,就可以一目了然,那是主人對這匹駿馬無比的愛護,寧肯讓仆役背著行李,也不愿讓駿馬負駝。寧肯自己走路,也不愿意讓自己騎著駿馬,將駿馬壓著了。
這為了王畫的第二篇馬說服務的。第一篇說的是馬,其實說的是對于人才的使用,將人才放在合適的地方,才能發揮他們最大的才能。第二篇作品,說的是對待人才的態度。
同樣,這也是一個龐大的工程。
王畫開始進入創作狀態了。
一眨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王畫終于將圖案做完。開始撰寫銘文:
鄉人愛馬,途遇一駿,求之,重金購回。
數月后,王將軍歸,聞之,登門求見也。主人怏怏乎。將軍問也,主人曰:此駒初至于家,日行千里,登崔嵬如履大川也。今步十余里,喘吁吁,如燭火迎于悲風也。
將軍曰:無妨,吾在軍旅中,多見馬,或為君釋疑。
主人引將軍見之。將軍啞然笑,此之非馬,壯碩類豕,豈騰乎?復詢。乃知主人惜愛,素以豆雞子食之,更不欲行也,恐失馬足。
將軍曰:弗是馬非良也,乃食法謬乎。食馬精疏搭配,復日操操,弗聞武師拳不離手,樂者曲不離口哉?
忽悟,食馬與人何異,愛于心,而行于溺,必寵。愛于心,而行于嚴,必怨。唯寬松相濟,最是妙法。
將軍躍躍,大笑乃去。
將這篇銘文作完,王畫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到了三更時分,連洛陽城內都寂靜一片,唯有打更者,在街上無力地喊著防火防盜的話。
這時候,王畫所住的房,隨著“吱啞”一聲低微的聲音響起,門被打開了。
王畫同樣也驚醒過來,他瞇縫著眼睛,看著幾個高大的黑影走進了房間,眼里露出一絲冷笑: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