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貪心
看完了故事簡介，她直接跳過前面幾頁的籌備、投資和宣傳思路，開始看更詳細一點的故事大綱，以及后面的劇本。
這一看，就入了迷。
韓順章的手機響起來，他接了個電話，似乎跟李謙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又跟自己打了個招呼，鹿靈犀一臉茫然地抬頭，都沒聽清楚他說的什么，就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后就又沉浸到了這個故事里。
韓順章有事，起身走了。
李謙見她看得入神，倒也不著急，就慢慢地喝著茶等她。
足足半個多小時之后，她才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劇本，嘆息著，感慨著，說：“這故事，寫的真好！”
李謙笑笑，沒接話。
《秋天的童話》哎，當然是好故事！
這部電影在另外那個時空的原版，于1987年在轟空上映，講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跑到美國去找自己在國外讀書的男朋友，結果到了之后得知男朋友已經移情別戀，而她心情低郁，滯留當地的時候，和一個“爛人”之間在生活的一點一滴里逐漸相愛的故事。
這部電影剛出現的時候，榮獲當年的轟空電影金像獎啊，讓“神仙發”拿到了彎彎金馬影帝之類的，就不提了，更重要的是，若干年之后，在另外那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之初，香港人自己評選香港有史以來的最優秀的十部電影，《英雄本色》名列第一，這個是眾望所歸，而《秋天的童話》名列第二，也幾乎是毫無爭議的——歷經歲月沉淀之后，它仍被公認為是香港最好的愛情電影，甚至超過了無數的香港經典電影，被抬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近乎封神。
甚至有很多人認為，這部電影不但是香港電影史上最杰出的愛情電影，同時放眼華語電影史，甚至是全球電影史，這部愛情電影，都是同類電影中的絕對經典！只要提到愛情電影，這部展現東方男女情感的片子，就是繞不過去的一個！
有人說它“纖塵不染，純到極點”，還有人說它是那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歲月深處的美好愛情”。
這樣的愛情電影，李謙知道鹿靈犀是一定會喜歡的。
而她果然表現得愛不釋手。
但是感慨完之后，李謙正等著她說些什么呢，她卻非但沒有開口，甚而連頭都沒抬，就再次翻開了《秋天的童話》的劇本，又一次入神地看了起來。
李謙見狀，搖頭笑了笑。
反正他最近的狀態還在休假里沒回來，鹿靈犀看得入神，他也就在一邊喝著茶，一個人發發呆，等著她。
等她再次看完，已經又是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
偶爾抬頭看她的時候，李謙注意到，這一次她看得分外的細、特別的慢，似乎是在一點一點的咀嚼這個故事。
而且，當她再一次看完劇本，李謙很明顯的注意到，當她合上劇本，伸手想要去拿那第二個劇本的時候，她的手停頓了一下。
然后，她嘆了口氣，選擇了放棄。
目光重又回到手中的《秋天的童話》上來，她再一次嘆息著，說：“這個故事，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她終于抬起頭來，說：“我很喜歡。”
李謙笑笑，說：“喜歡就好。”又問：“不看看第二個了？說不定你更喜歡呢？”
她笑起來，搖頭，“不看了。我怕第二個也太好。”
頓了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個人，還是挺貪心的。所以…嗯，還是不看了，看了之后，萬一這兩個我都想要，都想拍…唉…還是知足點好，能把這個故事拍出來，拍好它，就是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
李謙想了想，說：“好。”
但就在這個時候，鹿靈犀又忍不住說：“但是…第二個故事能不能給我留一下？暫時不要交給別人去拍？”
李謙聞言愣了一下，旋即不由得笑起來。
還是貪心嘛！
鹿靈犀很不好意思，解釋說：“你不知道，從拍《將愛情進行到底》的時候，我就在想，將來我一定要拍一部跟別人不一樣的愛情故事，拍那種特別有味道，會讓人偶爾想起來就能回味很久的那種淡淡的、雋永的愛情故事。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在構思要怎么去寫、去構思這個故事了，我還讓老陳幫忙也想，但是，兩年過去了，老陳給過我好幾個愛情本子了，我自己也在想，還從市面上找各種的愛情小說來看，卻始終沒有碰到一個能讓我心動的。”
說到這里，她拍拍手里的《秋天的童話》，說：“像這樣的。”然后才又繼續說：“我現在不敢看第二個，但我知道，從這個劇本我就知道，第二個肯定也會特別好的。你總是能想到、能寫出我們所想不到、寫不出的好故事，而且會特別對我的胃口。所以，拜托，給我留一下吧，好嗎？”
李謙故作沉吟，但片刻之后，他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說：“好，給你留著。等你拍完了這一部，再給你第二本。”
鹿靈犀明顯特別開心地笑起來，還道謝。
但其實呢，笑話，當下明湖文化的簽約導演已經高達十三個人，但除了鹿靈犀之外，李謙還真是找不到有另外的哪一個，是可以拍這個路數的電影的。
不要以為這種片子好拍！
恰恰相反的是，商業電影是有成熟的套路的，厲害的大導演可以拍的很漂亮又很好看，但只要嚴格按照劇本規定，加上制作人和監制把關，只要是具備了基本的導演素養的合格的導演，也是能夠把故事清楚完整的講出來的，充其量沒有大導演玩得那么漂亮而已，合格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像《秋天的童話》這一類的愛情電影，如果導演沒有一顆細膩的心臟，沒有對細節的精準的把握和體察，以及如果導演功力不夠，拍出來很容易就爛到不能看——反而沒有水準略差一點的商業片好看。
可以說，鹿靈犀覺得自己實在是不擅長也不太喜歡去拍明湖文化過去幾年的那些商業制作，因此對自己能不能在明湖文化獲得執導電影的機會而忐忑，但其實，在李謙看來，像她這樣的導演，簡直就是為《秋天的童話》這一類的電影而生的——這恰恰是目前在商業制作上近乎天下無敵的明湖文化所缺少的一塊。
所以，李謙喜歡她的貪心。
這個時候，鹿靈犀戀戀不舍地把第二份沒有被打開的劇本還回來，手里捧著《秋天的童話》，忍不住感慨著說：“李謙，你真的是…唉，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像這樣的故事，你一個男人，是怎么寫到，又怎么可能寫出來的呢？”
這個問題真尷尬。
但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開始，到現在九年多的時間，李謙已經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問題了，所以，他現在已經有了固定的回答套路了。
他淡淡地笑一笑，說：“你喜歡就好。”
鹿靈犀點頭，說：“當然喜歡！我太喜歡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故事！”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李謙，“教你那時候，就覺得你跟其他的學生都特別不一樣，但當時沒想太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樣。后來跟你接觸的越來越多，才開始慢慢明白，你擁有一顆特別細膩的心。”
她動情地輕輕坐著手勢，顯露出遠超平常的激動心情，說：“我知道很多人會夸你是天才，夸你能人之所不能，而且無所不能。但要我說，根子就是，你特別細心，你的心，特別細膩。”
李謙笑起來，“謝謝你鹿老師，你是第二個這么夸我的人。受寵若驚！”
鹿靈犀訝然，“在我之前，也有人這么說過你？”
李謙想了想，目光中露出一抹回憶的神色，旋即又有些黯然，但很快，他笑了笑，說：“算了，不說她了。”
然后他平靜地道：“這部電影的一些策劃，我也都寫了。當然，僅供參考，具體怎么拍，看你自己的決定。需要什么，就往公司報。”
鹿靈犀點頭，說：“好！”
她知道李謙很忙，這時候也明白李謙話里有了些趕人的意思，但將要起身，卻又坐下，問：“那個上一次這么夸你的人，有沒有告訴你，你最大的缺點是什么？”
李謙聞言愣了一下，旋即忽然來了興致。
自從出道到現在，無論做那一塊兒，李謙留給人的印象，從來都是天才，從來都是無所不能，尤其是身邊的這些人，無論男女，無論能力大小，幾乎都被他的才華所征服，每次聊起他，不管是當著他的面，還是背地里其他人之間，幾乎每一次的話題，都會是圍繞著“李謙真厲害”。
當面說李謙的缺點，迄今為止，還真是沒有過。
于是李謙問她：“你覺得是什么？”
鹿靈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那目光，讓李謙直覺地捕捉到了一些什么——鹿靈犀長得漂亮是公認的，顏值高，身材又好，而且整個人的氣質特別有范兒，雍容簡淡，而又從容自信。而這一切的美，這一切的氣質，其實最濃墨重彩的地方，就是她的這雙眼睛。
太漂亮了。
如秋水泓光，湛然有神。
尤其是這一刻，她的眼睛，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李謙與她對視著。
片刻之后，她略有些心慌地忽然一下子轉開眼神，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匆促地站起身來，起身要走。
李謙叫住她，“你還沒說呢？在你看來，我最大的缺點是什么？”
鹿靈犀低著頭走到門口，手已經落到了門把手上，又轉過身來，笑笑，說：“貪心。”
李謙抿嘴。
兩人的目光再一次久久地對視著。
這一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忽然傳來的把手轉動的聲音，鹿靈犀才被一下子驚醒——卻是她自己的手一不注意，按在了把手上。
有些小驚慌。
剛才的眼神對視里，她知道自己釋放了太多不該傳遞出去、尤其是不該傳遞給李謙的信息，而偏偏，她也收到了很多信息。
于是她低下頭。
李謙忽然嘆了口氣。
她抬頭看他，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見他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他說：“是啊，貪心。”
心里更慌了。
倉促之間，她不及細想，下意識地開口道：“其實…”
李謙抬頭看她。
兩人的目光再次交匯。
忽然，他站起了身來——鹿靈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說：“那我先走了！”
李謙停下。
她拉開了門，一道縫。
然后說：“回頭我把劇本琢磨透了，再找你聊。”
李謙站在那里，笑了笑，點點頭。
她逃也似的轉身出門。
李謙回身坐下。
茶水早已涼透，但他端起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
茶水咽下去，長長地嘆了口氣。
冷靜！冷靜！
忽然傳來敲門聲。
“進！”李謙說。
秦諾推門進來，臉上帶著點笑意，但又不說話。
李謙訝然，“怎么了？笑嘻嘻的？有什么好事兒？”
秦諾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然后帶上門，小聲說：“老大，剛才鹿導走的時候，臉特別紅，你們干嘛了？”
李謙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我們干嘛了也是你能打聽的？打聽這干嘛？”
秦諾吐吐舌頭，“哦！那我不打聽了。”說完了轉身要出去。
李謙卻又把她叫住，“我們就是聊劇本！我說你現在是怎么回事？不該太寵你了是嗎？膽子越來越肥，好奇心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皮。你說我們能干嘛！”
秦諾抿著嘴，偷偷地笑了一下，說話可是乖巧老實，又“哦”了一聲，說：“對不起老大，我錯了。”
李謙無奈地看她一眼——他是不喜歡沖別人擺架子的那一類人，而且身為一個剽竊者，別管別人怎么稱贊，他從來都要求自己要謙虛、低調，不要別人一夸，就真的以為自己很牛逼了，所以，他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哪怕是對待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他也是不會擺什么架子的。但是這樣一來，后遺癥也不是沒有。像秦諾，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了，越來越清楚他的脾性，也對他身邊的各種事情知道的越來越多，于是就越來越皮。
以至于最近大半年來，她已經敢經常拿李謙小小地開個涮、幾句什么的。
真說收拾她吧，不至于，不是什么大事兒。
而且一直以來，李謙對她的工作都特別滿意，覺得她實在是能干又機靈，再加上用了這些年了，她對自己的思路很了解，用起來也就格外的順手，所以，李謙甚至不舍得讓齊潔把她派到別的崗位上去。
這個時候，雖然明明是被調侃了，他也只是假裝唬一下臉，其實都沒有真的嚇到人家，然后就擺擺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出去出去！不叫你不許進來！”
“哦！”秦諾裝模作樣地低著頭，轉身要往外走，但又停下，回過頭來，小聲地說：“昨天我聽見齊總小聲地感慨了一句，說，‘都已經七個了’！現在估計是八個了吧？老大，我可是好意提醒，沒別的意思：注意點身體哦！”
李謙愣了一下的功夫，她趕緊就開門出去了。
愣了好一陣子，李謙才無奈地道：“臭丫頭！”
但回過神來時，想起剛才鹿靈犀的那雙眼睛，想起那幾次對視中那些無聲的交流，他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啊，貪心！
他站起身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來回走了幾圈，仍覺心神不寧，干脆走到雪茄柜旁，拿了一根雪茄出來，點上了。
茄香濃郁，但難解心煩。
不過，這樣的糾結與猶豫，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等到一根雪茄抽到一半，他的心終于又再次平靜下來。
心想：克制！克制！克制！
用力地摁滅了雪茄，他站起身來，覺得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這才又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打開了剛才的文檔。
事業上的貪心，暫時還是需要的。
跟門口的秦諾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她低著頭快步往外走，一直等進到了電梯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卻是忍不住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臉——好燙！
剛才秦諾好像盯著自己的臉看來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
嗯，臉那么紅，除非她是瞎子，否則怎么可能看不出來異樣？
過了，過了！
她心里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埋怨自己：怎么會呢？怎么可以呢？你平常不是克制的很好嘛？怎么今天就是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呢？
他是個那么貪心的人，而你也是個貪心的人。
有一些交流，是絕對不可以有第一次的——這是你一直以來都知道的呀！
再一想，她知道了。
因為自己手上的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寫的實在是太好，那絲絲縷縷的情感，讓人看了實在是忍不住會為之沉醉，為之激動，為之亢奮，甚至為之…失控。
她把那劇本拿起來，翻開，再一次看到那五個字。
秋天的故事。
然后嘆了口氣，走出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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