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只貓
“嗨，伊麗莎白！”
“嗨，霍爾。”
下了雙層巴士，伊麗莎白·麥卡洛自顧自地往前走，卻架不住有人主動跟她打招呼。勉強算是個熟人，住在一個街區的鄰居，小時候同學過幾年。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但又決定不等了，跟伊麗莎白一起往街區的方向走去，伊麗莎白不覺有異，下意識地跟對方交談，“最近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書或者電影了嗎？有好的記得推薦給我。”
霍爾聳聳肩膀，“沒有！你知道的，我的口味有點刁鉆。我在等《侏羅紀公園》的第二部，但是，我并不看好。”
伊麗莎白扭頭看看他，綻放出最美麗的笑容，熟諗地道：“你只是喜歡恐龍！”
霍爾聳聳肩，“是的。但誰不是呢？”
伊麗莎白笑著搖了搖頭，大步往前走。
她以為這只是偶遇之下的閑聊，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霍爾眼中偶爾看過來時的愛慕之意——人總是這樣，在有些地方，聰敏得不像自己，但在另外一些地方，卻又遲鈍得不像話。
兩人就這么一路快步走回街區，霍爾有些焦急，似乎是一直都想要表達什么，但又有些害羞，那一份矜持，讓他對有些東西張不開口。
于是，他只好沒話找話。
“據說你在學習中文？”
“是的！一家專業的中文培訓機構，暑期班！”
“哇哦，中文！很奇怪的一種語言！”
伊麗莎白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以為意，“是很美的一種語言！”
霍爾聳聳肩，沒說話。
受伊麗莎白的推薦，他去看過《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實話說，除了那些打斗真的有點獨特、有點吸引人之外，他實在不覺得那部電影有什么好的。
很快就到了霍爾的家，伊麗莎白下意識地沖他擺擺手，“再見霍爾！”
“再見！”霍爾回應了一聲，站住，卻又趕緊開口，“嘿，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站住，回身。
“呃…”霍爾猶豫了一下，道：“中國謙新推出了一張專輯，雖然只有漢語的演唱，不過，我知道你喜歡他的歌，所以我幫你試聽了，很棒！”
伊麗莎白愕然地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樣，忽然笑起來，點著頭，“OK！謝謝！那張專輯我也很喜歡！”
霍爾似乎微覺尷尬，但還是又問：“我知道中國謙的新電影下周就要上映了，我想如果…”
“恐怕不行！”
沒等他說完，伊麗莎白已經笑著搖頭，道：“我要陪爸爸媽媽去看！所以，對不起，霍爾！呃…我覺得你可以約安娜一起去看，據我所知，她對你有好感！而且我可以保證，中國謙這部電影一定會很好看！”
霍爾聞言勉強笑了笑，眼睜睜地看著伊麗莎白走遠了，他忍不住大聲問：“你怎么知道這部電影一定會好看！”
伊麗莎白走著走著笑起來，頭也不回，只是道：“你就當我是中國謙的朋友，所以我親身經歷了這部電影的拍攝好了！”
這個笑話不錯，霍爾被逗笑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伊麗莎白有一個電影大師的爸爸，但這還是太好笑了。
回到家里，放下自己的背包，跟媽媽打個招呼，走進廚房里，看到午飯已經準備出了雛形，伊麗莎白順手拿起一塊削好的蘋果塊扔進嘴里，問：“需要幫忙嗎，媽媽？”
海倫娜笑笑，“不用了。”
頓了頓，又道：“你爸爸在后面坐著。”
母女倆交換個眼神兒，伊麗莎白點了點頭，走出廚房，往后面走去。
推開門，詹姆斯·麥卡洛正坐在房子后面的陰影里，上身隨便穿了一件T恤，下身是一條短褲，嘴里叼著自己的煙斗。
煙霧繚繞里，他回過頭來，“哦，寶貝兒。”
伊麗莎白走過去，在旁邊的一把藤椅上坐下，并想很舒服地窩進去，但是最近兩年，隨著她的個子蹭蹭地往上竄，她已經越來越難窩進這把老藤椅了。
“嘿，爸爸。上午聊得怎么樣？”
詹姆斯吐出一口煙來，抬起手臂，晃了晃，“你知道的…啊，那幫人，嗯哼！你知道的，寶貝兒！”
伊麗莎白聳聳肩，“大師也不行嗎？”
詹姆斯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一縷煙嗆在嗓子里，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似乎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大師？”
詹姆斯聳肩攤手，“大師除非答應只拿導演片酬，不要版權，而且大師的拍攝必須受到制片人的制約才行，否則，大師是不值得投資的！”
伊麗莎白撇撇嘴。
詹姆斯·麥卡洛又抽了口煙，從鼻孔里徐徐呼出，然后才道：“不說這個。寶貝兒，上午的課怎么樣？”
伊麗莎白聞言道：“哇哦，棒極了！只是進度有些慢，一個上午我們只學了一首詩。但是你知道的，我提建議也沒用的，老師說，需要照顧絕大多數學生的學習進度，不過，今天老師抽查上次特意布置給我的作業了，還表揚了我！”
詹姆斯·麥卡洛“嗯哼”了一聲，問：“聽起來不錯。學了什么詩？”
伊麗莎白聞言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道：“一首據說是來自一千年之前的古詩，中國的唐朝時期，一位偉大詩人的作品。”
說完了，她用漢語流暢地背誦，“戍鼓斷人行，秋邊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然后用英語解釋道：“這首詩的大概意思是說，邊關還在打仗，戰爭一起，就交通斷絕了，在邊塞的秋天里，一只孤雁在鳴叫著往南飛，從這個時候起，就進入了中國的白露的節氣，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花草身上的露水，而月亮很明亮，但作者，這位詩人卻覺得，這里的月亮沒有自己家鄉的月亮明亮。他的弟弟們天各一方，他們已經沒有家，就算是想要給親人們寫信，也根本就寄不到，因為，還在打仗，而且戰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解釋完了，伊麗莎白看著他。
詹姆斯·麥卡洛呆呆的，連煙斗都忘了抽。
過了好大會子，他才“哇哦”一聲，緊著抽了幾口煙斗，嘴里鼻子里噴出煙霧來，道：“很棒的一首作品。一千年前哈？如果他生在現在，會是一位無比杰出的導演。他的影像捕捉和運用的能力，不會比謙差！”
伊麗莎白聳了聳肩膀，“中國有很多迷人的東西。”
詹姆斯·麥卡洛“嗯哼”了一聲，又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忽然問：“寶貝兒，伊麗莎白，你的漢語學習的怎么樣了？聽起來感覺是很不錯了？”
伊麗莎白得意地笑笑，“我已經可以讀寫五百多個漢字！正常的口語交流，問題不大。我的培訓班老師稱贊我的漢語很標準，不像其他英國人那樣帶著倫敦的口音。她是個中國人，她說我的口語像是順天府人的口音，哈哈！”
詹姆斯·麥卡洛點點頭，“哇哦，那很棒！”
伊麗莎白沖自己老爸飛了個媚眼兒。
詹姆斯·麥卡洛又抽口煙，忽然問：“所以，謙的魅力…你知道的，是真的讓你著迷了，對嗎？”
伊麗莎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爸爸，你在想什么？還有媽媽？你們在想什么？你們以為我會成為謙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嗎？”
詹姆斯聳聳肩膀，“我不知道，不過你媽媽好像確實有這方面的擔心。”
伊麗莎白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爸爸！”
她搖頭，“我不是媽媽，我沒有那么癡迷藝術家。我也不是中國女人，我沒有那么…順從。我是一只野生的豹子！母豹子！謙馴服不了我！”
詹姆斯·麥卡洛聳聳肩，一臉的悲觀，“或許吧！”
等伊麗莎白起身回房間里去了，詹姆斯·麥卡洛抽了口煙，徐徐呼出，道：“母豹子，野生的豹子…也是貓科？”
“哦…F！一只貓，這個比喻真是不好！”
一起吃過午飯，伊麗莎白跟爸爸媽媽打過招呼，拿起自己的背包要回樓上自己的房間，卻被詹姆斯·麥卡洛叫住，“據說謙的新電影，就是你參與的那一部，馬上要上映了，對嗎？我猜，你一定很樂意于邀請爸爸媽媽陪你一起去看電影？”
“哦，不，爸爸，你知道的，我還欠了好多債務呢！而且我去年暑假打工的收入已經快要花完了…”
但是看著老爸那么無辜的眼神，伊麗莎白無奈地搖頭，苦笑一下，“好啦，好啦！我請你們看電影好了！反正我對外也是這么說的！”
詹姆斯·麥卡洛很不滿，“嘿，我們是在幫助謙多賣票房！”
伊麗莎白搖頭，上樓梯，同時背對下面高高地豎起中指。
詹姆斯·麥卡洛哈哈大笑。
海倫娜倒是馬上露出不滿的神色，“嘿，伊麗莎白？這是不可以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瀏覽了一會兒網頁，發現自己的郵箱里仍然沒有回復的郵件，她失望地聳聳肩，然后打開CD機，戴上耳機，然后拿出自己的練習本。
外國人學習漢語，從來都被認為是很難的一件事，但伊麗莎白學習到現在還不到一年，已經可以相對比較熟練地掌握了五六百個漢字的讀寫和使用，這個學習的速度，絕對是非常之快的。
而究其根本原因，她覺得跟自己每天堅持寫一百個漢字不無關系。
而練習的對象，就是李謙給她寄過來的一本鋼筆書法字帖。
一邊練習漢字的書寫和拼讀，一邊聽著謙的中國歌曲，偶爾遇到歌里的某個字跟自己正在練習的某個字是同一個字，那簡直驚喜！
而且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很艱難，但是到現在，練習一百個漢字的書寫對于已經熟門熟路的伊麗莎白來說，已經不是太難了。
不到半個小時，她就已經可以做完這項功課了。
然后，再多享受十幾分鐘的音樂，摘下耳機，想想，決定去圖書館逛逛。
但走下樓梯的時候，她卻意外地聽到了樓下爸爸媽媽的談話。
“不，你不要管，我也不會管。伊麗莎白已經長大了，這是她的自由！哪怕是會受到傷害，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可是…”
伊麗莎白索性在上面站住，抱著肩膀靠著欄桿，聽著下面的對話。
等到下面的對話終于告一段落，他們兩個開始聊起上午和經紀人一起見到一家電影公司制作人的事情，伊麗莎白這才故意加重腳步走下樓梯。
“嘿，爸爸媽媽。我覺得爸爸或許可以考慮一下萬惡的好萊塢的電影商人們！”
“哦，算了吧！我討厭‘好萊塢’這個詞匯！”
伊麗莎白笑起來，走到爸爸媽媽的對面坐下，道：“但是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已經屬于中國人了，不是嗎？你的朋友，是他們的老板！”
詹姆斯看看伊麗莎白，又看看自己的妻子。
海倫娜聳聳肩，不說話。
詹姆斯想了想，忽然道：“伊麗莎白，你可能不了解好萊塢到底是個什么概念！他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地理概念，也不是電影世界中占地面積很大的一塊版圖而已。它是以好萊塢七大電影公司為首，周圍圍繞著數百上千家各種各樣的中小型電影公司、經紀公司、科技公司等等在內的很多力量，所聯合構成的。”
頓了頓，他很認真地道：“謙買下了哥倫比亞，我知道的，但是，只是買下哥倫比亞，是沒有用的。他得先把這家年年虧損的企業扭虧為盈才行！而這，很難！因為，我說了，好萊塢并不是一個區域，里面存活著獨立的一家家公司。”
“那里是一張巨大的網！”
伊麗莎白聳聳肩，“但他幾乎無所不能，不是嗎？他既然敢掏那么多錢把這家公司買下來，就肯定能救活他，不是嗎？”
詹姆斯攤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很難！”
伊麗莎白站起身來，“《黑客帝國》很精彩，一定很精彩，相信我，那會是謙打破好萊塢那些高傲的‘電影商人’的眼鏡的一部片子！不信的話就再去看看它的預告片吧！他一定會成功的！”
詹姆斯·麥卡洛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
然而伊麗莎白已經起身往外走，海倫娜叫住她，“伊麗莎白，你要去哪里？”
伊麗莎白一邊走，背上包、裝好鑰匙，一邊道：“我？或許是去買一張飛往中國的機票？啊，我忘了，我買不起機票了！那好吧，我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看有沒有什么魔法陣可以讓我直接過去！”
說完了，她擺擺手，“拜！”閃身出了門。
留下麥卡洛夫婦對視一眼，海倫娜一臉的無奈。
回來了！
最近苦思大綱，渾然忘我，今早起來準備開工碼字，才發現已經錯過剁手節，嗚呼！
少買了多少好東西，少貢獻了多少GDP啊！
深感自己對不起老馬和小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