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越擦越多。
心里面是百味雜陳。
這一路過來,苦么?累么?
苦,也累。
沒辦法的時候,難受得想哭,生病的時候硬挺著工作,難受的想哭,忙的時候是忙,閑下來時形單影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冰冰涼的,沖一杯咖啡,捧一本書,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難受得想哭。
但是卻從來沒哭過。
只是今天,只是因為他,只是因為他的這句話,突然的,就控制不住了,突然地就開始嘩嘩的淌眼淚,但其實…一點都不想哭。
可就是哭起來了。
似乎有了這樣的一句話,就什么都值了!
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成就,所有的榮耀。
有了這句話,就都不再重要了!
1996年的春天,剛剛過完了年,只因為他的一個邀請,自己辭掉了自己在百貨公司的銷售員職位,莫名其妙但又滿腔熱情地跟著廖遼來到了順天府,從一無所知開始,從一無所有開始,看地方,租房子,注冊公司,裝修,招人…
犯過錯,也露過怯,后來為了給公司拉來業務,還陪人喝過酒,為了從無到有地建立起自己的發行網絡,又親自跑遍全國,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忍住想一個大嘴巴子抽過去的沖動,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忍住難受得想吐的惡心,從一無所知,到逐漸入門,從一無所有,到揮斥方遒…
居功甚偉么?
居功甚偉!
這不是自己說的,也不是某一個人說的,是幾乎所有明湖文化的工作人員一致認可的。
公司要內部擴股了,她給自己評定為第二檔,跟謝銘遠、鄒文槐并列,但他大筆一勾,直接把她自己單獨列為第一檔,位置在廖遼和何潤卿這兩個當家臺柱子之上!是公司內部除李謙之外的最大持股者!
曹霑和郁伯俊兩個人,都是李謙的摯友,她們兩個,再加上王懷宇,作為外部資源引入配股,除了友情,對于明湖文化來說,更有價值的是他們兩人背靠的家族的那份人脈資源。
而即便是郁伯俊、曹霑和王懷宇,他們也不過是分別持股2.5、2.4和0.1。
但她齊潔,卻是3!
公司內部上上下下,對此沒有絲毫爭議!
然而,那并不重要!
股份多一點,少一點,錢多一點,少一點,權力大一點,小一點…都不重要!
今天,他說:“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咱們倆的。”
這,很重要。
最開始,她無聲的哭,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李謙忙不迭地抽紙巾遞過來,然后,她雖然一點都不想哭,但卻不知不覺就嗚嗚地發出哭聲來,似乎突然之間因為這句話,有了委屈,也有了心酸…
李謙又扯出一張紙巾遞過來。
但那眼淚卻越擦越多,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住似的!
猶豫了一下,李謙的屁股往她身邊挪了一點,伸出手去,抓住她的一只手。
齊潔抬頭看他,淚眼婆娑。
她們兩個人之間的相互信任,自然非常人所能及,也早已超脫出師生、朋友,乃至伙伴的范疇,是近乎可以完全去相信對方的那一種,但其實在此之前,兩個人卻連哪怕稍微親密一點的動作都不曾有過。
她的手,有些發涼。
微涼如玉。
李謙握緊了,聽著她一聲接一聲地抽噎著,肩膀也隨之一抖一抖的,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做我的女人吧,好嗎?”
這句話,要說出口很艱難。
李謙在媒體眼中、在公眾眼中,早早的就已經被帶上了諸如“花花公子”、“風流才子”之類的大帽子。年少,英俊,才華橫溢,事業有成,身家巨萬,這樣的男人,本就擁有著強大的殺傷力,更何況他也的確是左擁右抱,令全國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心熱,妒恨不已?
但其實,自從1995年來到這個時空、這個世界,這一路走來,他曾面臨無數的誘惑,到現在,也已經擁有了四個女人,但其實,他卻從來都沒有主動對任何一個人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甚至,他從來都沒有開口追求過誰。
做音樂,他毫不猶豫地愿意去做那個急先鋒,哪怕被全國上下的音樂人大批特批,卻照樣心中篤定,從無擔心,做電視劇,他敢于為一部電視劇砸出幾千萬,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信心滿滿。
卻唯獨對待感情,他既貪戀,又畏首畏尾。
攜帶著另外那個時空數十年的積攢,攜帶著遠超本時空所有人的對未來的強大預判,他從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必將成功,且很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去做,這份成功,還肯定會是一種無比的輝煌。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從不敢為此而感到驕傲。
《執著》的確很好,《紅豆》很好,《曾經的你》也很好,世人皆交口稱贊,對于創作出這些作品的他,更是不吝贊美地稱贊為“天縱奇才”!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卻總是忍不住去想:那些好,并不是我的!
所以,得意過,但更多的還是發自內心的惶恐!
小露我所欲也,廖遼我所欲也,周嫫我所欲也,謝冰我所欲也,靖雪我所欲也,潤卿我所欲也,齊潔…亦我所欲也。
但是,問問自己,你配嗎?
你打動他們的那些才華,真的是屬于你自己的嗎?
若以此而自傲,以此而自大,以此而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以此而對每一份愛慕都心安理得,人前得意,人后會不會冷汗滿頭?
所以,當《執著》大紅大紫,當《姐姐妹妹站起來》大紅大紫的時候,他卻寧可跟著王懷宇跑去濟南府周邊的鄉下去吹嗩吶。
要刻意低調?要深藏功與名?
是的。
但更多的,卻是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下。
所以,男人就沒有不花心的,但他卻一直都在努力地控制自己,讓自己不要處處留情,不要真的變成媒體和公眾們眼中的“花花公子”。一直到那一次的酒后,一個天人交戰沒控制住,才終于被周嫫給開了頭。
可即便如此,這幾年來,面對那么多那么多的誘惑,真的能算到他自己頭上的,其實也就一個謝冰而已——主要是她太可人疼了,讓任何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在她的愛慕面前,都無法自制。
然后,愛情,或許無法攤薄,但時間,卻不可避免的被攤薄了。
而最關鍵的是,那些心知肚明的愛慕,那些在過去這些年中積攢下來的一點一滴的情愫,正在一點一點推開他內心深處緊緊關閉的那扇門。
是的,你在自慚形穢,你在自認為配不上那許多的愛慕,那許多的深情,但她們眼中的你,卻的確就是那樣的璀然華光。
怎么辦?
這些年來,追求王靖露的,追求謝冰的,追求王靖雪的,追求齊潔的,追求何潤卿的人…車載斗量,但她們卻始終獨善其身。
唯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那若許深情,只在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和一個微笑里——讓人如芒刺在背,利刃剖胸!
而今天,這一切的一切匯總到一起,似乎正在匯成一股洪流。
當齊潔笑著說:“抽吧,那就是特意為你預備的!”
那一刻平靜、甚至微帶些尷尬的面目下,是心中的萬丈洪濤!
于是,他勉強控制住自己內心的那一抹不克自制,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聲音對她說出了那句話,“做我的女人吧,好嗎?”
齊潔愣了一下。
旋即,那眼中驀然放射出璀然光華。
兩人目光對視。
這一刻,她幾乎忘了哭泣,只一下一下慣性地抽噎著。
這一刻,她的身體突然有些顫抖,被李謙抓在手中的小手,似乎也在微微發抖。
但下一刻,那眼神又突然縮了回去。
她用力地突然掙開李謙的手,霍然站起身來,幾步走到辦公桌前,用力地伸手撐住桌面。
似乎這句話,一下子打破了什么!
李謙看著她秀挺的背影。
那毫無性格的西裝套裙之下的身體,似乎仍在微微地發抖。
有些東西,已經打破!
“你不愿意嗎?”李謙又問。
背對著李謙,齊潔搖搖頭,又點點頭,但最終還是搖搖頭。
李謙站起身來,準備走過去。
齊潔似乎聽到了身后的動靜,沒等李謙走過來,她霍然轉身,“你別過來!”
李謙愕然站在原地。
她淚流滿面。
她抬手,很粗魯地拿手、拿袖子擦去眼淚。
然后,她再次搖頭。
那層彼此之間早已心知肚明,卻默契地并未伸手捅破的窗戶紙,這時經李謙那句話輕輕一碰,早已蕩然無存。
但這些年執掌明湖文化公司的齊潔,卻也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遇到事情只是煩悶、只是苦惱,卻并不敢動手去反抗的她。
此時開口,那聲音依然是帶著些哽咽的,但語氣偏偏斬釘截鐵,“不行,別的你要我怎么樣都行!但這個,絕對不行!”
李謙愕然,問:“為什么?”
齊潔再次搖頭,似乎是在繼續堅定和加強自己心中的信念,然后才道:“我是你老師!而且…我還是小露的老師!”
李謙默然。
國內的傳統文化,向來有“天地君親師”一說,老師的地位之重,與父母并列。雖然進入現代社會,隨著學校教育的推行和普及,師生之間早已沒有了過去千年那樣緊密的關系,更多的是一種流水化作業。但國人重視師道尊嚴的傳統,并未隨之徹底成為過去。
師生戀這種事情,不要說擱在當下這個時空的中國,就算是在另外那個封建傳統經一再打破、保留更少的時空,甚至哪怕是在心態更為開放的西方社會,也都同樣是令社會難以接受,甚至無法容忍的。
這的確是個問題。
但在李謙看來,這個問題雖然令人頭疼,卻并不能真的阻擋現在膽子正在逐漸大起來的自己。
這一刻,似乎心有靈犀一般,齊潔突然再次開口道:“就算你不怕我是你老師,就算我也不怕人家的閑言碎語,小露怎么辦?”
小露那邊,才是真的頭大。
李謙跟廖遼,跟周嫫,跟謝冰,甚至跟何潤卿、跟白玉京,或者其她的某某某,小露或許也會傷心,會不情愿,但李謙知道,她對自己的態度,十有八九會是縱容的,卻唯獨齊潔——或許在李謙眼中,自從靈魂來到這個時空的那一刻起,齊潔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漂亮女人而已了,有尊重,也只是口頭的尊重,但在內心深處,甚至會把她當成一個很漂亮的小丫頭。但是在王靖露心里,齊老師卻是真的曾教過她兩年,且一直都擔任班主任的那個人!
她和齊潔之間,是真正的師生關系!
李謙抬手,搓搓下巴上的胡茬。
片刻后,他抬頭看看齊潔,邁步要過去,但齊潔察覺到他的舉動,第一時間往后退了半步,靠在辦公桌上,伸手擋在身前,做出一副要推開李謙的姿勢,再次道:“你別過來!”
李謙站住,聳聳肩,認真地道:“小露那里,我去跟她說!”
“誰說都不行!”這時候,已經不再流淚的齊潔,說出話來越發斬釘截鐵,“我是你們倆的老師!”
頓了頓,她又道:“你讓我做什么都行,但這件事…你不要再說了,咱們就當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好嗎?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走錯了這一步,小露會有多傷心?你又知不知道,小露,你爸媽,還有我爸媽,會面臨多大的壓力?”
李謙低頭,片刻后又抬頭,“當沒發生過?”
窗戶紙已經捅破,還要當沒發生過,能騙得了誰?
齊潔抿嘴,手臂垂了下去,但點頭間,她的神色卻越發堅定,“就當沒發生過!”頓了頓,又加上一句,“算我求你!”
李謙抿起嘴唇。
但片刻后,他笑笑,“騙你?還是騙我?你覺得可能嗎?”
齊潔聞言一愣的功夫,李謙突然邁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