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生產部副經理馬祥。
一眼看到老總辦公室里居然有那么多人,他先是愣了一下,但馬上就發現都是公司內部的熟人,于是當即便開口訴起委屈來,“鄭總,剛才孫經理給我來電話,說讓我來找您想想辦法,索尼那邊死活不肯給安排生產,說是最快最快,也只能是排到周五才能開始做咱們的單子!你說…這不是卡咱們脖子嘛!這倒好,他們自己公司的唱片明明不著急,明明就是生產出來也只能先堆到倉庫里,可人家就是繼續生產!咱們這張廖遼明明已經馬上就要賣斷貨了,偏偏還得繼續等!這不,孫經理一大早連公司都沒來就又去了,可是沒用啊!人家死活就是卡著說得排隊!鄭總,您看是不是您能給索尼那邊打個電話什么的…”
鄭長生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回身坐下。
事情似乎越來越大條,各種各樣的異常、各種各樣的意外紛紛出現,但偏偏在這個時候,鄭長生卻是突然冷靜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拿起桌子上的提貨通知晃了晃,說:“現在已經不是馬上了,而是已經賣斷貨了!”
馬祥聞言一愣,趕緊過去把那張提貨通知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咂牙床子,發出“嘖”的一生,說:“這也太嚇人了…我記得上市還不到兩周吧?印象中好像是…哎,老劉,我記得好像以前開會的時候你說過,東觀書店的銷量跟市場總體銷量,大概是20倍?現在東觀書店賣斷貨了,那豈不是說,咱們第一批那20萬磁帶加兩萬CD,也都已經賣光了?”
劉忠鑫聞言點了點頭,“大概應該是這樣。”
但這個時候,楊帆卻插話說:“其實我過來除了送這份調查結果,還有個事兒要說,剛才我在辦公室里,已經接到了四家省級經銷商打來催貨的電話,照他們的說法,他們那里也已經開始大范圍斷貨了。我估計就在今天,還得有不少家也會打來這種電話!”
大家聞言紛紛面露吃驚之色,然后近乎不約而同地,又都紛紛扭頭看向鄭長生。
鄭長生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地敲著,盡管心中難掩波瀾,但面色卻出奇地平靜之極。片刻之后,他拉開抽屜,從里面拎出一個小保濕箱來,然后打開箱子,取出了一根雪茄。
辦公室好幾個人都愣愣地看著他,臉上神情各異。
但鄭長生卻混若無事人一般,慢悠悠地拿出雪茄剪,剪掉封口,劃著火柴,先慢慢地在雪茄上燎了一圈,然后才噙到嘴里,噗噗地抽著點著了。
煙很大。
空調風不斷地把煙吹散,卻更均勻地推到房間內每個人的身前。
這屋里的幾個人,大都是老煙槍,問著這股雪茄的香味兒,非但不覺嗆,反而頗為享受,唯獨趙美鳳,先是下意識地掩住鼻子,隨后又給嗆地咳嗽了兩聲。
然后,房間里安靜下來。
明明有好幾個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以至于房間里安靜的只剩下鄭長生噗噗的抽雪茄聲和空調柔緩的送風聲。
突然,鄭長生抬起頭來,似乎是想說什么,卻偏偏又轉向趙美鳳,先問她:“美鳳,你是有什么事兒?還是也為這張專輯來的?”
趙美鳳拿手扇扇煙氣,說:“我是為了這個來的。”
說話間,她把自己手里的報紙遞過去。
鄭長生皺皺眉頭,但旋即拿起報紙一看,頓時就又瞇了瞇眼睛。
居然是藝術家周報的音樂版面,居然是頭版頭條評論,居然是謝金順的署名文章!
這位老爺子可是號稱“流行音樂之父”的!
七十年代國內流行音樂肇始之初,正是這位老爺子奔走疾呼,最終讓政府方面開始全面放開對音樂事業的管制,同時放開了民間資本的準入機制,這才最終形成了自八十年代以來國內流行音樂一波又一波的大繁榮。
而且,也正是這位老爺子,先是一手發掘了飛翔樂隊,然后又一手捧紅了劉明亮,再然后,還有馮飛飛…哦,對了,他還是周嫫的恩師!據說當年周嫫足足纏了他一個多月,最后老爺子無奈,答應操刀為她制作一張專輯,然后就一把捧紅了周嫫!
時至今日,這位老爺子當然是早就退出江湖、不再參與什么制作了,甚至這幾年里連詞曲作品都幾乎斷了,但整個國內音樂圈卻仍將他奉為流行樂壇第一推手!業界傳聞,由他負責操刀制作的各種專輯的總銷量,早就已經突破了一億張!
毫無疑問,這是國內樂壇真正的泰山北斗!
據說,哪怕是在他宣布退休之后,都有人揮舞著支票簿請求他幫忙點評一下作品或專輯,甚至還有人干脆直接開出了千字三十萬的潤格請他寫一篇評論,但老爺子卻從不輕易發聲。
然而現在,他卻在藝術家周報上發表直接署名的文章,盛贊一個新人的第一張專輯!
雖然并不直接負責這方面的事情,但鄭長生再不熟悉也能知道,就憑自己公司在業內的這點地位和人脈,就憑公司宣發部的這幾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請動這位老爺子出山的!
所以,人家純粹就是看好和喜歡這張專輯而已!
鄭長生手里捧著報紙,匆匆掃了一眼內容,了解了一個大概,忍不住抬頭看向趙美鳳,“霍!這老爺子可真是…這版面,看樣子得有兩三千字吧?這可就是六七十萬呀!”
趙美鳳點點頭,說:“我剛看到也嚇了一跳,實在是想不到老爺子居然會這么捧!呃,宣發部那邊應該也有報紙吧?小王手里也該有啊,您此前沒看到?”
她這么一說,宣發部的劉忠鑫和楊帆頓時就有些尷尬。
但這個時候,鄭長生卻擺了擺手,渾不在意地道:“這事兒不怪他們,大家都知道,我文化水平低,不愛看報紙,所以慢慢的他們也就不給我送了!這不,前幾天老劉還巴巴的讓小王給我報紙,讓我看一篇評論,我也就是掃兩眼就扔一邊去了!樂評界…說實話,大家都知道,他們也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活兒,懂得是比一般人多,但真正花錢買唱片的,有幾個人是看了他們的評論才去買的?”
鄭長生本來只是隨口評論,但說著說著,他卻慢慢地停了下來,然后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作難的事情。
這個時候,趙美鳳又繼續道:“話是這么說不錯,樂評界除了影響業內人,對歌迷那里,的確是沒有什么影響力,但也不能就此全盤否定,評論界還是有不少人對市場風向有著相當精準的把握的。比如說這位退休了的老爺子,他這篇評論我認真地讀了好幾遍,我不得不承認,當初和廖遼一起在制作這張專輯的時候,我的確是走眼了,完全沒有看出包括執著、野花在內那幾首歌居然會那么大受歡迎!不過幸好,我總算沒硬攔著廖遼…”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自責還是在曬功績,但沒容她繼續絮叨下去,鄭長生就突然抬手打斷了她,“打住,打住,美鳳,你先打住,回頭有的是功夫讓你自我檢討!我、我好像…抓住了一點什么…”
說話間,他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抬頭看向劉忠鑫,說:“老劉,你跟楊帆你們倆馬上去把最近兩周,就是廖遼這張唱片上市后這段時間所有與這張專輯有關的報紙、雜志上的樂評都給我找出來!”
劉忠鑫和楊帆聞言對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不大會兒之后,倆人手里各自拿了一沓東西回來,都放到了鄭長生的辦公桌上。
雜志雜志歸一摞,報紙報紙歸一沓。顯然,這些東西是早都已經整理過的,甚至都翻開在評論出現的頁面。
鄭長生拿起來,一篇篇的翻。或許是廖遼的江湖地位還夠不著讓人特意寫評論來抨擊的地步,所以,這些評論幾乎全部都是在大力稱贊廖遼這張專輯的,有的在稱贊廖遼的唱功,有的在歌頌鄉謠的回歸,大贊我熱戀的故鄉,有人在為輕搖滾搖旗吶喊,差點兒要把執著、野花,還有干杯,朋友這三首歌給捧上天,當然,也有人在極力地稱贊未了情的中國風,認為這才是中國音樂的最終方向!
當然,也有幾篇在力撐那年夏天等歌曲,不過數目不多。
鄭長生匆匆地一翻而過,大概看了小二十份,他把東西都撂下,抬頭對眾人說:“小王、美鳳,還有老劉、楊帆…你們都來,一人一沓,給我把他們這些文章分門別類,我要知道,一共有多少份,要知道他們到底都是在稱贊哪一方面,分別又是多少…開工!”
刷的一下,老板一句話,所有人被抓壯丁。
大約二十分鐘之后,秘書小王收集了大家的數據,然后合并,做完了這份統計,就主動對站在窗邊往外看的鄭長生匯報說:“鄭總,結果統計出來了,一共是43篇評論,全部好評,16篇是側重稱贊整張專輯的質量,說是近年少有的佳作,其中有7篇重點稱贊廖遼的唱功。另外,單曲評論一共有27篇,其中執著8篇,我熱戀的故鄉6篇,野花5篇,未了情4篇,干杯,朋友3篇,那年夏天1篇。”
鄭長生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劉忠鑫,問:“你們買了一共幾篇?”
所謂買了,自然是公司出錢公關過的樂評人寫的文章。劉忠鑫經手此事,自然熟悉,當即回答說:“一共四篇。不過您也知道,還有不少著名的樂評人、教授,我們雖然不會給錢,但在寄試聽CD的時候,也會加一點小禮物進去。”
鄭長生緩緩地抽了一口雪茄,又緩緩地吐出來。
成了!
這下子迷霧散去,很多東西都大概鬧明白了!
第一,有大概39個樂評人,在公司沒有拿錢做公關的情況下,仍然愿意主動為廖遼這張專輯寫了評論,而且全部是正向評論,可見這張專輯非常受專業人士的喜愛;
第二,從調查公司的調查結果來看,歌迷們買這張專輯,有接近半數的人是通過朋友之間的口耳相傳,被推薦購買的,直接受公司宣傳的影響反而不如這個口碑擴散的力量;
第三,不管是從調查結果來分析,還是從樂評人發表評論的數量來總結,顯然,這張專輯真正的影響力在于我熱戀的故鄉,在于執著,在于野花,在于干杯,朋友,在于未了情;
事情明顯到這個程度,這要是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經可以自掛東南枝了。
恍惚之間,他突然就回想起那天廖遼拿著五首歌進來,然后自己把她痛罵一頓,差點兒忍不住要直接終止這張唱片的情形來。
現在想想,突然就有點后怕!
這要是當初自己沒能忍下這口氣,直接把這張唱片給廢掉…
現在再看,那四十萬花的還真他馬的值!
想到這里,他思路一轉,突然想到了當初廖遼對那幾首歌的堅持。
嗯,等廖遼這回回來,肯定是要辦個慶功會了,到時候是不是該跟廖遼說說,讓他把那個高中生也請過來?
唔,還早,還早!
等廖遼回來,還得且等一段時間呢!
不過這么一想,心里的思路漸漸就順暢起來。
也說不上什么未雨綢繆,其實都綢繆好多年了,直到現在,關于廖遼的未來,關于長生唱片的未來…鄭長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已經抓住了一點什么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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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寫了五千字,但這一章要寫的東西還沒寫完,時間還到了!只好先把這四千字掐開成一章先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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