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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駁論

  “永寧的這篇文章,寫的有理有據有節,無可挑剔,這是本世子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的關于治國的文章。”

  趙元啟最后站起身來,對紀寧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言語之間帶著由衷的佩服,讓在場之人看也不由羨慕。

  紀寧居然能得到崇王世子的賞識?

  那是不是將意味著紀寧以后將會成為崇王府的幕僚,就算鄉試未中舉,日后也可以飛黃騰達?

  我的文章寫下來,跟紀寧的文章比比,到底孰優孰劣,優勢在哪里劣勢在何處,我如何能讓崇王世子在那么多學子中也留意到我?

  每個人心情是復雜的,他們對紀寧帶著一股羨慕妒忌恨,卻忽略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細細品讀紀寧的文章,他們中有的還不知紀寧的文章到底如何,就已在心中給紀寧下一些“文章不過爾爾”的定論。

  “世子抬舉在下了。”紀寧恭敬行禮道。

  “沒有沒有,如果說平日里本世子的確說過一些恭維和抬舉的言語,那也是出于禮數,但今日見到永寧你這篇文章,看過之后真是讓本世子想多看幾遍,甚至背下來,掛在床頭,可以醒讀。”趙元啟感慨道,“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圣人之心在于寬仁,君為舟可為萬民之水所傾…這些話,如果旁人說出來,本世子或許會覺得他惺惺作態,但見永寧你之前征求柳小姐、這位姑娘,還提出了要以萬民福祉為治國第一要務,也終于讓本世子明白,其實永寧你在治國思想上,是以民為本。”

  以民為本,這句話一直是儒家治國思想的一個精髓,雖然連孟子也提到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思想,但歷代施政者和當權者都很少有把這句話付諸于實踐,主要在于統治者要保持他們的貴族地位,而不是真正去為萬民的福祉考慮。相反,統治者更愿意去推崇一些華而不實的思想,諸如“禮樂之興”“萬國來朝”等等盛世的情景,可就算國家禮樂在興,外邦都來朝貢,可對百姓有幾分意義?該吃不飽飯的還是吃不飽飯,該賣兒賣女的也仍舊不能避免。

  而紀寧所提出了“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的思想,你統治者不為民謀福祉,而只是一味強調所謂的禮樂和外敵轉嫁矛盾,那萬民所形成的江水,便可將你統治者的船傾覆,讓你知道不謀福于萬民的后果!

  何寰看過紀寧的文章,臉上帶著幾分不服,但他還是咬著牙道:“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乃是圣人所言,但道理卻并非如此,國為禮儀之邦,萬民忠君體國,覆舟豈非要做叛逆之賊?紀公子寫這樣一篇文章,根本不是為了教化百姓,而是讓百姓不思皇恩!”

  “啊?”何寰的這頂帽子扣的也是很大,直接歸紀寧的罪是“不思皇恩”。

  雖然文廟和朝廷的體系同時存在,但文廟也要承認皇室的正統,不能公然讓儒生背叛君主,這也是皇室能被迫容忍一個近乎可以跟皇權分庭抗禮勢力存在的根源。

  文廟之所以能在千百年來與皇室共存,也主要得益于文廟勢力的人在于追求大道,而無心于功名利祿,有能量但也往往相助于朝政,所以歷代統治者寧可去借助文廟的力量來打壓政敵和對抗百姓的反抗,而不是將文廟徹底鏟除而令讀書人忌恨朝廷。

  紀寧道:“何公子,在下何曾不思皇恩?”

  “沒有嗎?你看看你這篇文章,通篇都在探討一個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的思想,照你這么說,我們也是萬民之一,那就是要傾覆舟楫,那我們豈不是都要做亂臣賊子?”何寰的這番話具有一定的挑動性,也偷換了概念,在一個忠君體國思想的教育之下,儒生也不會接受自己當亂臣賊子。

  紀寧淡然一笑,問道:“何公子今日可用過餐?”

  “嗯?”何寰有些不明所以,看了趙元啟一眼,回頭道,“吃過,如何?”

  “那一定是衣食飯飽了,若何公子今日吃不上飯,或者幾天都沒吃飯,即將病餓而死,那也一定不會怨天尤人?”紀寧道。

  “這是當然,我吃不上飯,那一定是自己不肯出力,如今太平盛世,只有懶惰和庸俗的人才不能做到衣食飯飽,自己不努力,難道還能怪責朝廷無所作為?”何寰只是順著意思繼續說下來。

  紀寧點點頭,他似乎也同意了何寰的說法,問道:“何公子可知道如今市面上糧價幾何?”

  “你是想污蔑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嗎?那紀公子可就看錯了,在下雖是讀書人,但對于市井之事卻很了解,如今一斗米價乃十六文,已是幾十年來價格最低,百姓每日勞作可得三十文錢左右,一個勞力足以養活家中老幼四五人,就算不能過的很奢侈,衣食飯飽總是足夠。這一切都是承蒙天子治國有方!”何寰說著,還遙敬了一下京城的方向,也當是在說皇帝的好話。

  紀寧還是點頭,但他馬上又問道:“何公子了解這些,說明何公子也非書呆子。但敢問何公子,在去年豫中大旱時,可知一斗米價幾何?”

  “這…”

  何寰一時被問住,頭年里的確是有豫中大旱,別說豫中,就連金陵一代也受到波及,當時很多人求雨,至于豫中一代的旱情最為嚴重,聽聞還餓死了不少百姓,朝廷也出糧賑濟,但最后效果不佳,“一斗米,最貴也不過三十文,若平日里有所積攢,所謂積谷防饑,那也不會有事。”

  紀寧道:“的確是可以積谷防饑,但那也只限于富戶,誰也不知哪年會發生災害,不是嗎?若讓每家每戶都去積谷,那陳糧到第二年雨季之時就容易發爛。”

  “那攢錢也可以。”何寰道。

  “那我便告訴你,去年豫中一代,陳米的價格,是三百二十文一斗,大旱之后朝廷半年未曾救濟災糧,百姓易子而食。在下相信以何公子的氣節,在這種環境下也一定會感念皇恩,絕不會作出有損道義禮法之事。但何公子又如何保證處在這種環境下的百姓,也能做到忠君體國呢?”

  當紀寧說完這句話,在場都默不作聲了。

  都易子而食了,還讓我感念皇恩,感念皇帝讓我終于有機會吃別人的兒子,而把自己的兒子給別人吃?

  但凡有一點的機會,這些災民也會去爭取,別說是忠君體國,當賊寇殺人放火也能做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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