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院子里,周興甫半躺在炕頭兒上,手里把玩著一對核桃,微瞇著眼聽著下邊兒人匯報近來的消息。
對方說的不是生意上的事兒,而是關于王落實的近期情況,他現在聽到的絕不是外邊兒能打聽到。
林林總總的說了半個小時,周興甫也沒動彈地兒。
沒再聽到人說話,周興甫才緩緩睜開眼,那只把玩核桃的手也停了下來,開口說,“完啦?”
對方低著頭,語氣發虛的回答說,“到目前為止只有這些,我會繼續想辦法”
周興甫坐了起來,沒有任何表示,站在炕下的那人立即麻利兒的給周興甫準備茶水,快而不亂,一看就是高手。
周興甫看著,然后說,“大偉啊,你跟哥多少年啦?”
那個叫大偉的渾身一哆嗦,馬上顫巍巍的說,“十三年零七個月。”
“嗯,你有心了,還記得這么清楚。”
周興甫臉上毫無表情,繼續問,“這些年,哥對你怎么樣?實話實說,不用藏著掖著。”
大偉立即大聲回答,“沒有周哥,就沒大偉的今天。”
周興甫略嘆口氣說,“難得,大偉你能這么說,我很欣慰。”
似乎是不知道一樣,周興甫回頭看了看外邊兒的天氣,然后起來,這是要下地,大偉立馬蹲下給周興甫提鞋,毫無滯澀的動作。
周興甫笑著說,“陪我去走走,今兒日頭不錯。”
根本不等大偉反應過來,周興甫撩起棉門簾率先走了出去,大偉趕忙跟上,越過周興甫,撩起外屋的門簾。
周家所居住的村子很安靜,這也是他選擇這里的主要原因,遠離京城,他有什么不同尋常的想法,實施起來很容易,他的大院就是例子。
路上沒什么人,也是沒事兒誰大冷天跑外邊兒灌風,周興甫披著棉大衣,走得悠閑,好像就不知道冷似地。
大偉一路小心的跟著,此時節,地處北方,村里已經看不見一絲綠色,土黃成了主色調,蕭瑟中的寒意更盛,按說沒人能從中發現什么美,偏周興甫不知道哪來的藝術范兒,愣是看的津津有味兒。
十多分鐘,周興甫興致頗高,大偉忐忑相隨,誰也沒開口,走到村口,有個磨盤,旁邊兒橫著兩棵枯樹干,天氣好的時候,村里一些老人會坐在這兒曬太陽聊天。
周興甫坐了下去。
大偉哭喪著臉說,“周哥,天太冷,您有氣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別”
周興甫笑著擺擺手說,“大偉,我沒生氣,來,坐下,心境不一樣。”
大偉同志感覺自己就要被眼前這位的神經給玩壞,這都什么跟什么啊!簡直就是欲哭無淚冇!
周興甫掏出煙來,剛叼到嘴里,大偉就啪的打著火兒,吸了一口,周興甫說,“王落實是個狠人,我能感覺到,他在防著我,沒準兒還惦記著辦了我,你可能覺得危言聳聽,可哥這直覺從來沒錯過,要不哥也活不到現在這地步。”
大偉羞愧難當,他事兒辦得確實差勁,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種以死謝罪的念頭。
“按說呢,我跟王落實沒啥直接矛盾,犯不上,可不成啊,多少人盼著我跟王落實去死掐,我死或者王落實死,他們都覺得是好事兒。”
大偉同志立即眼紅了,拍著胸脯說,“周哥,您跟我說是誰,我點了丫的天燈!”
周興甫笑了,搖搖手指,說,“注意素質,現在都什么社會了,咱要講究,不是說與時俱進么,咱也得跟上形勢,說句糙到家的話,那種你死我活的直接玩法雖說過時,可直接有效,萬不得已是不能用的,用了,也就意味著把自己也放到了那個層面上,別人也不用顧忌。”
大偉就覺得腦袋暈乎,話是明白,可透著神秘高深,還有就是周哥說的有些人到底是誰?反正肯定不是那個王落實。
周興甫深深的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出,神清氣爽起來,說,“有的人看不得別人風光,也有人舍不得自己那點收成,更有人惦記別人鍋里的吃食,但每一個人都怕別人搶了自己口袋,我是如此,王落實同樣也是。”
周老板今天推心置腹,也弄出了哲學范兒,大偉這兄弟已經頭痛欲裂,恨不得老板趕緊吩咐件事兒讓自己去干,也比坐這兒聽老大絮叨這些強。
不過他有一點聽出來了,老大其實不大愿意跟王落實斗,就壯著膽子說,“周哥,要是咱不跟王落實打呢?”
大偉是干具體事兒的,沒少花心思,效果實在不怎樣,在他心里那王落實簡直就是個牲口,防范的那叫一嚴實,折騰了這么久,一點有用的都沒撈著。
就算剛才嘴里說回去努力,他實在想不出該咋折騰。
聽大偉這么說,周興甫又樂了起來,悠悠的說,“人啊,只要想活著,就別惦記著什么隨心所欲,真到了那個份兒上,也就活到頭嘍!”
在種植園門口兒蹲守的記者們大都相互認識,圈子不大,平時跑新聞也相互聯系。
今天可遭罪了,看上去晴天白日的,其實很冷,沒遮沒擋的,多hòu衣服一會兒就透嘍。
幸虧這兒距離京城不是太遠,有人是開車來的,人為生存可是什么都能放得下,也想得出。
輪流到車里待會兒,成了他們的唯一的選擇。
眼瞅著對面兒的建筑群,可就進不去,人家的安保力量很強,客氣是客氣,就是不讓進。
記者們推舉了一個老資格去交涉,采訪先放一邊兒,進去暖和下總行吧。
人家進去匯報了,好半天還沒出來,這幫記者們心里那個失望啊,什么意思還不明白?
“哎,出來啦!”
突然,人群里有個眼神兒好的喊了一嗓子。
那會兒進去的是一個人,現在出來好幾個。
一個老跑這條線兒的記者驚喜的說,“喲,是邱總,有門兒啊!”
人群里頓時躁動起來,一聽這個消息什么怨氣都沒啦,大老遠跑這兒可不是為了喝風,只要有料,這點罪算啥啊。
還是剛才那個記著,等邱宏偉一靠近,就仗著認識,大聲問,“邱總,王董同意采訪啦?”
邱宏偉滿臉都是實誠的笑,雙手抱拳,不住的微躬著身體說,“對不住諸位,實在不好意思”
一聽這話兒,眾人心里更涼,那些坐在車里的也正往這兒聚集,二百來號人,陣勢確實不小。
邱宏偉接著說,“真沒預料到大家伙兒來,沒個準備,這兒的接待能力也實在跟不上”
記者們一想,還真是,自己也算不請自來的。
“鬧出這么大動靜來,王董召集了幾個老總商量了下,又跟縣里協調,縣里領導也重視,一會兒呢,縣里安排大家到賓館里休息,至于采訪呢,王董承諾,這邊兒會議結束,開個招待會,絕不讓大伙兒白跑,諸位,看著還成嗎?”
豈止是成,簡直就太hòu道了,沒想到的待遇。
私下里,好些人都說,人家王老板辦事兒講究、大氣、hòu道,關鍵是人性好,有檔次。
“謝謝邱總!”
“感謝王董!”
“太好啦!”
縣里辦事兒效率難得那么老高,這些記者在王老實眼里不算什么,擱在地方就不同了,這都是平時請都請不來的。
王老實看到的就是麻煩,這么老些人,煩。
縣里卻驚喜,都是大報社的,那份量足啊,怎么高規格接待都不能說是過分。
從分工上說,王老實和縣里各取所需,包括記者們,得到了承諾,還有人招待,同樣滿意,這么一來,就是三贏!
晚餐前,與會人員全部到齊,老邱張羅了一頓好吃食,也是王老實看到種植園里的東西新鮮,喊什么迎客餃子。
別的都是虛的,邱宏偉知道一點,老板的意志就是他的工作方向,不但把服務人員發動起來,還喊了不少參會高管們來顯擺手藝。
本來距離過年就沒多少日子了,愣是讓老邱給折騰出過年的味道來。
來到餐廳的時候,王老實自己都不大相信,主要是這景象實在太那個啥,就拿傅穎來說,跟著王冬云學包餃子,可為啥弄一臉面呢?
傅穎同學也深切感受到了一絲不大一樣,她從進入餐廳準備包餃子開始,身邊人就沒少過,之前絕大多數人她甚至都沒見過,更別提熟不熟,一開始她還以為大家都這么熱情,慢慢的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兒,這很分人。
等王老實進來,如眾星捧月般,傅穎總算鬧明白了咋回事兒,估計下午自己去王老實那兒的事兒傳開了。
一大盆餃子,配上點種植園的蔬菜,王老實吃得那叫一舒服,拍著肚皮很沒溜兒的跟老邱說,“這形式好,老邱辦事兒就是漂亮!”
邱宏偉頓覺自己骨頭輕了好幾量,一臉謙虛的說,“只要大家吃好了就行,今兒大伙兒可沒少幫忙。”
擱誰都得給老邱挑大拇哥,一是hòu道,二是油滑,這老貨完美結合。
吃完,離開餐廳時,王老實沖著傅穎招了下手,傅穎以為王老實有什么事兒,趕緊跟旁邊兒正說話的人抱歉的笑了下,快步走過來。
王老實說,“走,跟我溜溜食兒去。”
傅穎一陣迷惑,這家伙要干嘛,她已經完全感覺到每個人看的眼神兒都那么的復雜,啥意思啊。
終于走到了沒什么人的地兒,傅穎迷惑不解的問,“你有事兒要跟我說?”
王老實摘了條黃瓜,四處找水管,還笑嘻嘻的說,“沒事兒阿,就是裝裝樣子。”
傅穎沒問為啥,她已經明白,王老實就是故意給那些高管們看的,等辦這個信托事兒的時候,少不了跟他們打交道,有今天,找到誰頭上,誰也要格外小心應承著。
不過,傅穎還是說,“我說你整天腦子里想這么多,算計這兒算計那兒的,不累啊?”
終于找到,王老實蹲下洗了洗,掰了一半兒遞給傅穎,然后自己咬了一口,嘎嘣脆,“累啊,誰活著容易?其實有時候我們做的大多數事兒都是浪費,可不做,更不行。”
兩人轉了一圈兒,各自回房間。
沒多大功夫,邱宏偉就進來,這老家伙今兒志得意滿,一臉幸福的笑著問,“老板,好幾位都想晚上熱鬧一下,來問問您的意思?”
王老實正給唐唯打電話,沒人接,回過頭來說,“你看著安排吧,我就不去了。”
邱宏偉一臉的為難,墨墨跡跡不肯走,又不敢說話,把王老實給逗樂啦,他扔下手機說,“怎么著,我不去就沒法熱鬧啦?”
老邱陪著笑說,“老板不去,大伙兒這不是惦記嗎。”
“你快拉倒吧,行,你們先開始,我過會兒去還不成。”
老邱頓時喜笑顏開,屁顛的走了。
王老實心里明白底下這幫人的心思,他不能說什么,這就是現實,甩了下腦袋,重新抄起手機,繼續撥打。
嘿,邪門兒,還是通,就沒人接。
王老實沒轍,放下手機,打開電視,看會兒吧。
欸,電話來了。
拿起來一看,是李璐。
王老實接聽,“是我,有事兒?”
李璐怯生生的問,“我在京城的高中同學聯系我,說要聚聚,我能去嗎?”
這話問的,王老實哭笑不得,至不至于啊,他真想扒開這丫頭腦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兒,自己又沒吧她當奴冇隸養著,就沒好氣的說,“以后這種事兒用不著問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別去,還有事兒?”
李璐慌里慌張的說,“哦,沒、沒事兒啦。”
王老實說,“那就這樣吧。”
直接掛斷電話。
京城風景山莊里,李璐放下電話后,愣了好半天神兒,然后‘啊’興冇奮的喊了起來,幾秒鐘后,她捂著嘴,樂得在床上打起滾來。
剛才那個電話,不僅僅是同意她去參加老鄉聚會那么簡單,李璐高興的是人家王老板說的那句,‘這種事兒不用問我’,畢姐當初嚴厲警告過的,不要隨意,李璐怕自己要天天守在偌大的房子里,不能外界有什么接觸,那日子可不是人過的。
王老板親口說的,李璐心里那個暢快。
瘋了一會兒,李璐躺在大床上,喘著粗氣,上下起伏著,終于想起個事兒來,滿屋子翻找手機,“喂,是我,明天定哪啊?瞎說,誰說我不去,小咪?那死丫頭,等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