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屁大點的地兒,大小領導有四個,一個正的,三個副的。
平時正職站長黃站長是不怎么來的,除非有什么聯合行動或者什么領導路過視察時,黃站長才會堅守崗位,至于他干什么去了,沒人敢問。
趙姓副站長是黃站長的鐵子,一切大小事務都是趙站長處理,當然,有什么決斷不了的事兒,他會向老黃通個氣,讓老黃拿個主意。
抓、放記者這個事兒,老趙心里一直不大踏實。
人家是個記者,他擔心的就是人家已經掌握了材料。
問過下邊人了,那個姓嚴的確是連續來過幾天了,也就是說人家手里很大可能是有東西。
放人,然后讓麻子他們動手,想把東西要過來,這是他的主意,反正老趙同志相信,正常渠道是沒可能的。
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手段,這是老黃多次開會時提過的。
過去這么半天了,麻子打過一個電話,似乎有些棘手,對方來了不少人,不像好惹的。
老趙真吃不住勁兒了。
要光是一個記者,不應該這樣,記者會走正常渠道反映問題,而不是弄來一幫人打擂臺。
針對前蘇車隊,也是趙站長親自布置的,一開始,他真沒把那些外地鄉下人當回事兒。
瞅著當前的架勢,人家似乎不服,而且很不服。
復雜了。
老趙同志認為他最大的失誤在于沒有事先和黃站長通氣,自己就做主了。
可眼下,這個電話打不打呢?
副站長手里握著電話,拿不定主意。
電話響了,老趙差點手哆嗦了,穩住心神,接聽,不一會兒,老趙臉色好看多了,這才像話。
電話還是麻子打來的。
對方還是走的正常途徑,報警了。
沒有妖蛾子就好,正常渠道好,就怕對方玩兒邪的。
不受控制的事兒才是大事兒。
檢查站是塊所有人都盯著的肥肉,哪個不想咬一口。
黃站長能夠穩穩坐在這個位置上,老趙也認真的研究過,得出的結論就是老黃會分享。
不吃獨食兒,擱誰說,都是老黃懂事兒,會做人。
憑著往日里的關系,老趙相信,警察會處理好,那個記者應該不會有什么機會了。
大不了自己這邊兒表個態,以后前蘇的車隊不再享受特殊照顧就得了。
記者來,不也是為前蘇出頭嗎?
亂糟糟的情形中,趙副站長能夠想通那么多,著實不容易,松仁般大小的腦子,也有爆發小宇宙的時候。
他分析的也算有道理,記者是記者,但僅僅是濱城一個地方小報,甚至連濱城都沒多少發行量,這里是京城,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趙底氣又回來了。
警察是鎮里派出所的,他們接到市局報警平臺的通知,就知道是檢查站出亂子了。
平時關系算不錯,好處沒少拿,遇上事兒了,也得出點力才行。
但派出所的所長腦子活,打聽了下,知道里面牽扯了記者,那就不能隨便了。
在大院里。
四個警察看著兩邊兒各一群人。
麻子,也就是領頭的人,搶先一步躥到警察跟前,很熟悉似地的掏出煙來發,小聲說著什么,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和警察多熟悉。
王老實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過了幾分鐘,那個領頭的警察過來問,“你們這邊兒誰說話算?”
“我。”王老實往前站了一步。
警察看了王老實一眼,很規矩的掏出自己的證件來,沖著王老實晃了晃,說,“剛才他說,是你們來鬧事兒,說說情況吧。”
話問的有學問,王老實有些意外,聽得出,警察這是要秉公執法了?
按說不能夠啊?
王老實說,“常警官,您看,我們村里的車都扣在這兒,人也被打了,我不明白了,他們就算違法了,他們有權利扣人?從哪個角度來說,他們這都是非法拘禁吧,再往上說,也能算搶劫了,我們就是來找人、找車的,找到了,我們報警了,怎么算鬧事兒?”
姓常的警擦嘬牙花子了,碰上一個硬茬兒,而且他覺得對方有恃無恐,一般小老百姓,遇上這事兒的處理方式分兩極,要么打死打生,直接開戰,打得贏,出了氣,搶回人和物,這種最好辦。
還有一種,逆來順受,完全依仗警方來幫忙,挽回損失為目的,其他的認倒霉。
對面兒的這個不一樣,人家站在最有利的立場上,看著警察來辦案,主動權緊緊的握著。
基層派出所但凡有點經驗的警察,都知道這樣的最難處理,而他們也最會處理這個,一個字,拖著。
常警官說,“你們兩邊兒說的不一樣,那就回所里調查吧。”
這就是他們最慣用的方法,淡著你,拖著你,最后誰承受不起這個損失,誰認倒霉。
和麻子這幫人相比,前蘇的人絕對處于不利地位。
王老實指著三輛貨車說,“上面兒都是蔬菜,能讓幾輛車先送貨嗎,這玩意兒擱不住。”
警察滿臉都是為難,也認真的到各個車上看了眼,回來說,“恐怕不行,剛才你說了,這里面可能涉及搶劫的問題,如果真成立,這算物證,不能動的,還是一塊過去吧。”
王老實沒反駁,點頭說,“行,那就去所里。”
隊伍浩浩蕩蕩,涌進了不大的派出所。
沒用的人,大部分都蹲在院子里,幾個關鍵的都進了問詢室。
對方也知道王老實是挑頭兒的,還有就是那個記者,王老實先開始。
兩個警察進來,一男一女,歲數不年輕了,經驗上沒問題。
“姓名?”
“王落實。”
“年齡?”
“家庭住址?”
王老實問,“是身份證上的,還是戶口本上的?”
那個女警察抬頭看了王老實一眼,說,“都說吧。”
“京城大學x宿302。這是身份證上的,濱城市新區區委家屬院16棟。”
男警察心里一動,這兩個住址透出來不少信息,首先,這個王落實學歷不低,京城大學的學生,其次,家庭條件非常好,住到區委家屬院還是獨棟,家里肯定有當領導的,幸虧啊,所長小心是對的。
他問,“你和貨主什么關系?”
王老實說,“叔伯兄弟,也就是堂兄弟。”
事情不用再問,明擺著的。
男警察沖著做筆錄的女警察使了個眼色,女警扣上記錄本,放下筆,出去了。
剩下的那個警察說,“我那,就是調解,你聽聽行不行。”
王老實說,“您說。”
“雙方都各自讓一步,你們車隊的車以后過這地兒,沒人找麻煩,其他的你們也不追究了,和氣生財嗎,要真非得釘是釘鉚是鉚,其實你們損失很大,掙點錢都不容易,何苦把精力都耗費在這上面兒,就算打官司贏了,你們難道不走這片兒地兒了?”
要是擱在一般人身上,也就認了。
可王老實不,他問,“以前罰的錢就白罰了,人也白打了?”
警察運了會兒氣,耐著性子說,“罰款的事兒我不知道,也沒看見,說不著,打人的事兒,我做主,讓他們道歉,賠點醫藥費,一千怎么樣?”
臺階遞過來了。
王老實一腳就給踹折了,“我也說我的要求吧,以前罰的錢,一分不少的給我們退回來,利息就不要了,打人的賠五萬,我們不再追究,以后車隊走這邊兒,出點什么事兒,我還找他們算賬————”
那警察聽不下去了,尼瑪,要瘋啊!當你是誰啊!
警察‘哼’了一聲。
“你這個態度,我就沒辦法了。”
說完,他起身出去了。
樓上,所長聽了匯報,撓了撓后腦,說,“既然這樣兒,咱就不費勁了,我給老黃打電話,讓他自己來吧。”
黃大站長這會兒還在朋友那兒美滋滋的打牌呢。
接到電話之后,愣了半天神兒,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含含糊糊的答應著,別的他不懂,派出所的意思就是人家不參合,你們各自想辦法斗法吧,要不就秉公處理。
這事兒就不是秉公的事兒,敞開了辦,所有人都得進去。
黃站長坐不住了,一邊兒往回趕,一邊兒打電話問情況。
等問明白了,他就是知道為什么派出所這么不講究了。
對方不是善茬兒。
可是頂到這個節骨眼兒上,黃站長也知道,自己沒退路。
若答應了對方的要求,等于就是把事兒揭開了說,肯定不行。
首尾必須處理干凈。
其他的都好說,打人的麻子他們,能夠拋的干凈。
罰款也沒問題,開玩笑,檢查站是干什么的,要罰錢還不簡單,條條都讓你無話可說。
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對方有多少證據,那些證據要是能夠掀開檢查站的鍋蓋,就全完蛋。
黃站長很快就知道,什么王落實等都不是事兒,關鍵是那個姓嚴的記者,只要搞定那個記者,什么都不怕,以后還接著罰你丫的,罰得你都不敢走這條路。
那就得找關系,對方是檳城的,黃站長就得從宣傳口上入手。
這些年來,黃站長在關系上沒少下功夫,還真不白忙活,真的是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
老嚴是誰,干嘛的,歸哪兒管,派出所不用十分鐘就弄清楚了。
濱海時報,不是什么大報社,只要有人遞個話兒,報社里領導一吐口,再給那個記者賠點錢,去了這個最大的威脅,剩下都是渣兒。
黃站長就是這么想的,也是按照這個目標去辦的。
他給派出所所長打了電話,“還能扣多長時間,我這兒得找人辦。”
所長說,“最多就二十四小時,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了。”
老黃同志很有信心,說,“足夠了,這次承情了,以后看我的。”
所長說,“抓緊時間吧,別耽擱,要不我沒法交代。”
老黃,他盟兄弟的表哥的二姑父有個同學,那個同學老婆的娘家三舅的什么侄子,在宣傳部任職,是個什么處的處長,很有面子的人。
關系有點遠,老黃這人就這樣兒,捋得清,臉皮也夠厚,說通俗點,無恥之極。
直接揣著一兜子現金就開始了奔波。
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兒,有多違法亂紀,他老黃最清楚不過,見光死,這會兒能花錢擺平,就是逃過一劫,搞不定,玩完。
這個關系圈子兜的太遠,他只能用錢來開路,上級領導能不能找人?
肯定能,絕對用不著他這么拼湊關系去,說出去讓人笑話的關系。
但他更知道,這種事兒是不能牽扯上任何領導,牽扯上,自己就輸了,不管最后有沒有事兒,自己都完蛋。
唯一的機會,就是自己動手把事兒悄聲無息的解決了。
花了七八萬塊錢,用了好幾個小時后,黃站長的請求終于到了那個處長的面前。
不是多大的事兒,那個處長大人答應了,這個答應就是說幫著問問。
還真問了,也給了回話兒。
黃大站長聽到回話時,正開著車往派出所去,當時就差點撞到路邊兒的樹上。
王家在新區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宣傳部門也知道王嘉起在新區是什么地位,一聽說涉及到了王家,自然不會抽后腿兒。
他們還知道王家大少爺,在京城混的有多牛叉,按照他們的理解,比他爹王嘉起還能耐,別看是道聽途說,但他們確信。
跟王馨打聽了下,知道是王大少爺要整事兒,誰樂意去找那個不在自。
很委婉,非常客氣的,告訴部位的處長大人,人惹不起,事兒辦不了,您還是另外想辦法。
也是老關系了,處長大人問,“對方什么來頭?”
得到的回答就是,“不是太清楚,聽說在京城很有名號。”
處長大人到處打聽了一下,王老實這個人。
大廳完,就給他叔打電話,事兒沒法辦,收了什么趕緊退回去。
他叔急了,剛收了點好處,就退回去,哪兒成啊,問,為啥?
處長說,我惹不起。
劉彬那廝也開始發力了。
派出所的上級領導接到了他們的上級領導的電話,說的話更嚇人,說上級領導很關心這個事兒。
所長還算是分局領導的心腹,局長大人自己都說,老黃怎么惹上這么一位爺,平時不是挺有眼色的,這次怎么犯愣啦。
所長問,“那我們該怎么辦?”
分局長說,“什么也不用干,你這次事兒處理的很好。”
王老實已經到了會議室里,喝著茶,聊著天,偶爾接個電話,老嚴同志待遇相同。
王老實的三哥和村里人也不差,因為沒吃飯,人家派出所里有食堂,伙食很不錯,正吃著呢。
麻子等人自然不能坐著。
手銬用上了,審訊室里有籠子,有鋼管杠子,銬在上面兒,倍兒有面子,進去過的都熟悉,站不直,蹲不下,很鍛煉腹肌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黃站長想跟王老實談都沒機會了。
他的上級領導知道了,因為警察分局的領導偷偷的遞話兒了,你們下邊兒人捅了簍子,有市領導不滿。
達興區路局的人是什么級別?一把局長也就個處級,能抗多大事兒?
底下人干的什么,他們都知道,如今闖禍了,誰也坐不住。
局長大人親自登派出所的門兒。
看見老黃同志也到了,局長先生眼都沒在他身上掃一掃,跟沒看見一樣,進去了。
黃站長心里拔涼拔涼的。
王老實看見人家局長親自來談,心里明白,事兒成了,當然,不嫌事兒大的王老實多少有些遺憾,一點也不激烈,就沒個腦殘的做點神經事兒,讓自己試吧下。
局長的意思是,條件按照王老實開始提的辦。
王老實說,這樣不好,還是按照程序來。
那條件過時了,都好幾個小時了,得加碼了。
那幫混子得抓,你檢查站里的人也得有個說法,人得處理了。
局長說,我們內部處理行不行。
王老實說,您別這么說,我可沒權利要求這個,就想要個說法兒。
能當局長了,心思就差不了,很快,他就明白了王老實的意思。
這個局長說話痛快,辦事兒也利索,王老實想要的結果也有了。
之前罰的錢,退回來,打傷人要賠償,尤其是嚴老師那里,局長同志說他會親自到報社去賠禮道歉,犯錯兒的檢查站工作人員會處理,撤職的,開除的,都有。
打人的麻子他們,刑拘。
王老實也見好就收,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這個局長大人也會來事兒,說,聽說還有幾車菜,正好我們局里要給職工發福利,這些菜就賣給我們救急吧,省得我們還得到處去找。
王老實沒反對,這才耽擱了一天,蔫巴了都,賣給誰去啊,可不就你們接下。
皆大歡喜的結局。
王老實相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前蘇莊的運菜車隊都會暢通無阻,整個京城的檢查站都會牢牢記住這些車,化成灰也得記得。
自己當初答應大哥的事兒算是完成了,就是耗費了點時間,別看連那個檢查站的人都沒看見,王老實相信,那幫家伙一個個都得不了好。
劉彬開著他那輛值得得瑟的捷達來接王老實了,一上車,劉彬就問,“三哥,聽說大發神威,爽不爽?”
王老實沒好氣,“爽個屁,忒沒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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