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自古以來便有“父債子償”的說法,人們通常認為死亡并不意味著債務消失,而是應當由其子女來承擔。
隨著各項法律法規逐漸完善,關于這一點也有了明確的法律規定。
《繼承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繼承遺產應當清償被繼承人依法應當繳納的稅款和債務,繳納稅款和清償債務以他的遺產實際價值為限。
超過遺產實際價值部分,繼承人自愿償還的不在此限。
繼承人放棄繼承的,對被繼承人依法應當繳納的稅款和債務可以不負償還責任。
《最高院關于適用的解釋》第四百七十五條規定,作為被執行人的公民死亡,其遺產繼承人沒有放棄繼承的,人民法院可以裁定變更被執行人,由該繼承人在遺產的范圍內償還債務。
繼承人放棄繼承的,人民法院可以直接執行被執行人的遺產。
具體到這個事件當中呢就是,周開河導致姜白的商鋪貶值,給他帶來一定的經濟損失,現在他死了,這個責任自然就落到子女頭上。
不過這個子女的賠償責任也不是無限的,最多不能超出周開河所留遺產的價值。
也就是說最多在周開河遺產價值范圍之內進行賠償。
如果子女放棄繼承遺產,那么同樣的也就不需要承擔周開河的這部分民事責任。
羅大狀所說的非法侵入住宅罪其實是唬人的,因為這個罪名的行為對象是“住宅”,而商鋪屬于商業房產,這其實是兩種不同的概念,兩者之間具有土地使用性質和產權性質的差異。
開發商在簽訂了土地使用權合同之后,就無法改變了。
也就是說,周開河非法入侵商鋪的行為,是很難被定性為非法侵入住宅罪的。
不過羅大狀后面說的話可不是無的放矢。
雖說現代社會什么神神鬼鬼的沒人相信了,但大多數人還是有那么點忌諱或者說講究的。
有人死在房子里,而且還是意外死亡并非自然死亡,這叫啥?
這叫“兇宅”!
一旦房子變成了兇宅,貶值便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了,通常這個貶值的比例差不多在1020之間,高的可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
姜白那套商鋪價值大概千萬上下,一夜之間就貶值上百萬…
這個損失不可謂不大。
總得有人為此負責吧?
羅大狀話語鏗鏘有力,語出驚人,直接把在場眾人都給震驚了。
姜白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
是啊!
自己的房子莫名其妙變成兇宅,自己才是受害者好吧?
本來周開河都已經死了,在這個時候糾結賠償的事兒,姜白心里多少還是會有點過意不去,但誰讓周洪濤上來就擺出一副胡攪蠻纏死不講理的姿態?
姜白這個人吧,你要是好聲好氣跟他說話,態度好點,姿態低點,怎么都好說。
他雖然較真,但也心軟。
并且吃軟不吃硬。
姜白以什么態度來處理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對方的態度。
周洪濤明顯是準備訛一筆,姜白自然不會跟他客氣。
“你這個律師怎么說話的!?”
周洪濤滿臉詫異,緊接著便惡狠狠地瞪著羅大狀,大聲吼道:“我爸已經走了,你居然還想讓他承擔責任,你還想壞了他的名聲,你這個人還有點良心么你!?”
“我告訴你,要不是有警察同志在旁邊,就憑你剛才那兩句狗屁話,我打得你滿地找牙你信不信?”
羅大狀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真的嗎,我不信。”
“你…!”
周洪濤頓時氣得臉都綠了。
攥著拳頭就要動手。
“周先生!你想干什么!?”
呂巖連忙攔住周洪濤,沉聲勸道:“這里可是派出所!你冷靜一點,別亂來!”
周洪濤喘著粗氣,那手指點了點羅大狀,雖然沒有說話,但威脅的意味十足。
不過羅大狀卻是目光睥睨,滿臉的無所謂。
看上去周洪濤挺兇狠的樣子,但他若是真敢動人,羅大狀有的是辦法讓他先進醫院,完了再上法院,最后進看守所甚至監獄里待一段時間。
畢竟,羅大狀跟那位瘋狗拳的創始人陳宗師可是有些交情的,要說從他手中學那么一招半式,也不稀奇吧?
呂巖見氣氛有些凝重,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幾位不要這么劍拔弩張的,有問題我們解決問題就好了,大家都冷靜一點。”
“呂警官,我也想解決問題,可剛才那個律師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當著我的面這么侮辱我爸,你讓我怎么忍!”
周洪濤指了下羅大狀,咬牙說道。
羅大狀幽幽道:“如果真是孝子,這時候應該為你父親處理后事,讓他走得安穩一點,而不是在這里跟我們鬧。”
“我爸沒了,我作為兒子,當然得為他討回公道!”周洪濤大聲道。
“你要討公道沒問題,但一切都得有法律依據吧?”羅大狀瞥了他一眼,說道:“如果誰嗓門兒高就占理的話,驢早就統治世界了。”
于是周洪濤又急眼了。
論耍嘴皮子功夫,一百個他也不是羅大狀的對手。
但周洪濤在臭不要臉和蠻不講理領域,那絕對是實力不俗。
反正就一口咬定周開河的死和姜白有關,他要承擔責任,得賠錢!
而且態度異常堅決。
呂巖說道:“周先生,你父親去世,我充分理解你此刻的悲痛心情,但還是請你稍微冷靜和理智一點。”
“此事我們還在調查當中,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在你父親發生意外的時間段,姜先生有充分不在場的證據,而且現場并未發現第二人的痕跡。”
“因此可以排除他殺,你父親墜落摔傷以至于不治身亡,純屬意外。”
“而且你父親是在未經商鋪主人同意的情況下擅自進入商鋪,并在里面發生意外不治身亡,此事也跟商鋪主人沒有關系。”
“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可以證明姜先生需要為你父親的死負責,那么你向他要求賠償是沒有法律依據的。”
聽了呂巖的話,周洪濤滿臉不甘,但又啞口無言。
對于普通人來說,警察還是挺有威嚴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副所長。
呂巖以警察身份,站在中立角度如此說,周洪濤即便心里非常不爽,也不可能像懟姜白和羅大狀那樣,沖著一個派出所副所長大吼大叫的。
但就在此時,一道尖銳的聲音突然自門外傳來。
“說什么呢!?”
“你可是警察,穿著這身衣服是讓你為老百姓服務的,不是讓你欺壓老百姓的!”
“我苦命的爸哎,你一輩子辛苦,一輩子操勞,一天福都沒享過,臨老臨老還發生這種悲劇,天理何在,天理何存啊!”
一個頂著泡面頭,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婦女橫沖直撞的沖了進來。
那厚嘴唇子涂得紅艷艷,好像剛喝了血一樣。
左臂挎著一個黑色的包包,指甲五顏六色,右手握著手機,語速極快,就好像機關槍似的。
“你是…周雨楠女士?”呂巖皺眉看著女人。
“沒錯,是我。”
女人點頭。
她是周開河的女兒,也就是周洪濤的妹妹,周雨楠。
一個性格和名字完全不匹配的性格強勢的女人。
周開河去世了,他這一兒一女立刻就從這事兒里面看到了“商機”!
老頭子死了,活著的人總得圖謀點什么吧?
他是在別人的房子里出的意外,那這個房子主人怎么都脫不了干系!
所以周洪濤第一時間就趕來派出所,想通過警察來找到姜白,沒想到正好碰到了。
至于周雨楠。
她擔心好處都讓周洪濤拿了去,所以也緊隨其后趕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對方心里那點小九九,都是心知肚明。
這時姜白開口道:“你們父親確實是在我的商鋪里發生的意外,但這跟我卻沒有關系。”
“首先我沒有允許他進去,他是私自闖進去的,這本身已經是違法犯罪行為。”
“其次,當時我又不在現場,甚至都不知道你們父親進了我的商鋪,那會兒我正在家里睡覺呢,這責任怎么都落不到我頭上吧?”
“最后我想說的是,我好好的商鋪現在因為你們的父親變成了兇宅,必然會貶值,這個損失…我請專業鑒定機構進行鑒定之后,需要你們來賠償我的損失。”
周雨楠嗤笑一聲說道:“放屁!”
“要不是你沒有鎖好門,我爸怎么會進去?要不是你沒有在二樓做好護欄,我爸怎么會摔下來?要不是你在那破店里擺放那么多桌子凳子之類的尖銳物,我爸怎么會傷得那么嚴重!”
“你居然說你沒有責任?這不是放屁是什么!”
“至于你說什么兇宅什么貶值的,我聽不懂,我也不認可,想讓我們賠錢,你去告唄,你去走法律途徑唄。”
周雨楠一副理直氣壯有恃無恐的架勢。
她很喜歡刷慢手,在慢手上看到過不少經濟糾紛和民間沖突之類的視頻,強勢的一方幾乎都掌握著一種無往不利的制勝法寶,那就是“你去告啊”、“請走法律途徑解決”…
而絕大多數人面對這種情況,只能是自認倒霉。
畢竟打官司可不是過家家,大多數人并不想折騰。
周雨楠便是想以此來逼迫姜白放棄。
但她很顯然選錯了對象。
法律途徑啊,姜白可再熟悉不過了。
聽到這話后當場就笑了,跟身旁的羅大狀對視一眼,隨后看向周雨楠說道:“好的,我會請專業機構定損之后向法院提起訴訟,你們二位等著接傳票就好。”
“另外我也把同樣的話送給你們。”
“如果你們認定了你們父親的死跟我有關,那么好,你們上法院去告吧。”
“我告我的,你們告你們的。”
“孰是孰非,孰對孰錯,都交給法律來評判。”
說著,姜白站起了身。
“至于現在,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再爭執下去了。”
“呂所長,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呂巖說道:“沒事了,你隨時可以離去。”
“不行!你不能走!”
“今天這事兒你不給我一個交代,哪兒都別想去!”
周雨楠張開雙臂堵在門口。
見狀,姜白都笑了。
這兄妹兩個都是不懂法的大聰明啊,居然在派出所這種地方限制人身自由…
想啥呢?
都不用姜白說話,呂巖便上前,非常嚴肅的說道:“周女士,剛才我說了你父親的死和姜先生沒關系,如果你不認可我的結論,可以向我的上級部門去投訴,也可以走法律途徑。”
“可你現在這樣攔著對方,是限制別人的人身自由,這可是違法的!”
“你快讓開,有什么訴求用法律來處理才行。”
周雨楠氣得臉都歪了,直喘粗氣。
只覺得警察偏袒姜白。
“雨楠,讓開吧。”周洪濤開口。
“哥,你怎么也…”
“你放心,這事兒沒完,但這里是派出所,我們別在這兒鬧事。”
周洪濤壓低聲音向著周雨楠說道。
后者咬了咬牙,又狠狠瞪了姜白一眼,然后才極為不甘的讓開了路。
姜白跟呂巖說了句,便和羅大狀一同離開。
周洪濤兄妹始終盯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的樣子,倒也沒有再說什么。
但不論姜白還是呂巖都很清楚,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事兒,才剛剛開始。
“姜白,雖然剛才在里面說的很強硬,但你要知道,這種房屋貶值的民事賠償,是很難得到法院支持的。”
派出所門口,羅大狀看著姜白一眼,緩緩說道:
“法律上認可的損失,應當是客觀的、具體的、可以衡量的損失,比如醫藥費、誤工費、交通費等等,這些都可以具體量化,并且有票據等證據來支撐。”
“可房屋的貶值是一種主觀的、抽象的、難以衡量的損失,因時而變、因人而異,尤其是‘兇宅’導致的貶值,就算是專業的機構也很難給出準確的評估…”
“這就導致賠償主張在法律上欠缺證據,自然也就很難得到支持。”
姜白眉頭微微皺起,看來這案子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簡單啊。
“不過,這種有挑戰的案子才有意思啊,我得好好準備準備了。”
“哈哈哈!”
羅大狀爽朗一笑,背著手大步向前。
果然還是熟悉的羅大狀啊。
姜白笑著搖了搖頭,邁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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