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最后的最后的暗棋
“老王，老王！”
王鈺感覺自己的眼前，有一張熟悉而又模糊的面孔在晃動著。
啊，是誰啊？一定是我身邊很重要的人吧？多么令人懷念的一張臉，只是五官如同掩映在云霧背后，一時間看不真切。
別叫了，讓我休息下吧，我剛剛——我剛剛做了什么？不，都不重要了，讓我睡一會兒吧？
“老王！老王！”
啊，還是看不清楚是誰。但是依稀能想起，和這個人一起經歷過的時光呢。在那條通往學校的小路上，兩輛自行車并排騎行，一路穿過農田和溝壑，一直通往學校的大門。
他有些迷迷糊糊地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結果卻只有一小團空氣被送了出來。
“老王！”
王鈺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吳能的臉正好在他的視野中央。
而在視線稍微偏一點的地方，吳能的肩膀上，站著一個小小的女子，她手里還握著一把縮微版的寶劍，活像是個制作精美的手辦——可能還是二次元題材的。
王鈺抱著自己的頭，勉強直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老王，還記得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么？”吳能關切地問道。“你的記憶力沒收到什么損傷吧！”
記憶力么？
王鈺愣了一下，開始嘗試著回憶起自己的過去來。
那些給他留下不可磨滅印象的深度回憶并沒有丟失。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拜師，第一次手握雙刀練習的樣子，那時候他雖然年幼，手里拿的卻已經是刻意增加過質量的假刀了。
也記得他第一次和吳能見面的樣子。兩個身高分毫不差的小孩子，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匆匆忙忙地沖入了教室的門，險些撞在一起。
嗯，這么一想，真的認識了太多年了呢。
但是，我是怎么到這艘船上來的？
我記得，我剛剛還在巨人的肚子里面來著，那個時候——
王鈺一只手將長刀刺入巨人的胃壁，用這樣的方式將自己固定在了巨人的胃部上方，然后將手中的藥丸擲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主神會如何判定這種藥物的生效方式，但是已經直接送到對方的胃里，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然后，在王鈺還沒有確認丹藥是否生效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倚靠的胃壁仿佛開始了旋轉。
緊接著，他手里那把長刀，在重力的作用下，開始一寸一寸地向外移動。
王鈺不假思索地拉出另一把刀，再一次刺入了巨人的胃壁之中，然后兩把長刀不斷交互，重復著刺入——拔出——刺入的過程。他就像是在攀巖一般，一點一點地向著巨人消化道的上部移動。
一邊移動著，他一邊操控著自己能操控的另一具身體前來接應。
很快，善提禪師那年輕的分身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王鈺本體的一只手，用力將他拽了上去。
此刻，巨人的身體傾斜程度已經很高，甚至祂的消化道里，道路也顯得平坦了不少。
王鈺操縱著兩具身體，一邊上坡，一邊往消化道上出口的地方跑了過去。
他的身手原本就很好，此刻又是緊急關頭，身上的潛力幾乎完全被調動起來。
此刻，他和善提禪師的分身，就像兩個合作多年的跑酷高手一樣，不斷在坎坷不平的消化道內壁上攀爬。
王鈺的水性其實還不錯，作為富家公子，他家里自然是有游泳池的，從小就常常在泳池里乘涼和玩耍。
但即便有再好的水性，現在他要面對的，畢竟也是對他而言深不見底的大海。以銀盔巨人的身高，這樣的水深不過是快沒到胸口的程度，但對于王鈺來說，毫無疑問，淹死一百個他是毫不奇怪的。
消化道的內壁上還殘留著一些巨人嘔吐時留下的胃液的殘余，這些殘余的酸液在不斷地侵蝕著他腳下的鞋子，他仿佛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鞋底越來越薄，而這毫無疑問地會讓他的行動變得愈發困難。
終于，在變成光腳之前，王鈺沖回到了巨人的喉嚨處。
眼前的路途已經不怎么遙遠，他相信自己一定能逃得出去。
但就在此時——
水流聲傳來了。
王鈺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他之前在巨人牙齒上留下的孔洞一直沒有愈合，此刻卻成為了海水涌入的門扉。
看著前方，巨人的喉嚨和遙遠處的口腔逐漸被海水浸沒，王鈺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了上去，踩進了海水之中，然后俯下身體向外游了出去。
王鈺小時候的游泳水平，大約是能在全校比賽中獲得前十名的程度。雖然比不得專業選手，但肯定是比他涉水行走要快上不少。成年之后，雖然游泳的技巧沒有大的提升，但起碼保持得還不錯。
只是，在人類設計的、安全的、用于娛樂的泳池中游泳，和在真正的海洋之中游泳，難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隨著海水的增多，巨人呼吸道中的海平面也不斷上升，一旦海水充滿了巨人的喉嚨和口腔，那王鈺想要屏住一口氣游出去都是不可能的——他畢竟只是富家公子，不是海王。
既然如此——那還是先把這些水放出去些吧，否則想要回到巨人的口腔處，都會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將身體重新穩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接著沉入水中，一直沉到食道的下緣，然后拔出自己腰間的雙刀。
在這種地形下出招，當然是熟悉的“斷水擊”了！
刀光一瞬間綻放，如同奔涌的浪潮，在巨人的食管上留下兩道缺口，但暫時還沒能把食管戳穿。王鈺浮上水面再次吸了一口氣，然后重新降落回自己剛才造就的傷痕處。
這一次，他發動了“崩山擊”技能。
與此同時，善提禪師的分身也落在了王鈺身邊，揮動著玄鐵戒刀就對著那道越來越深的缺口砍了下去。
兩人不斷交替著重復這一過程。在這期間，海水的水平面不斷上升，他們換氣一次所需要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過了大約幾分鐘，他們才終于打開了那道缺口。
海水沿著食道的縫隙沖入巨人的胸腔之中，王鈺和分身也終于獲得了喘息之機。
接連發動各種技能，他們兩個人的體力值都已經消耗了不少。但王鈺絲毫不敢休息，而是在盡可能保留體力的前提下繼續以勻速前進。
他們走出了長長的食道，回到了巨人的口腔之中，然后沿著巨人的牙齒向上攀爬。與此同時，水流還在不斷地從牙齒的缺口處涌入。
就在此時，王鈺忽然感覺到些許頭暈。
他出色的直覺發揮了作用，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忽略的問題：
氧氣！
這巨人身體內的氧氣不足了！
必須要趕緊離開這里，否則會缺氧窒息而死的！
他猛地拔出刀，刺入巨人的口腔上皮之中，在水流的不斷沖刷下，有些艱難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
體力值所剩無幾，氧氣也不足，馬上還要進入深海——
這一次，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過往做過的那些艱苦的訓練一一浮現上他的心頭，正是那些訓練成就了現在的王鈺。
不要慌。
他對自己說。
我曾經經歷過比這還要嚴酷數倍的環境，而每一次我都能取得最后的勝利。
他最后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然后將頭扎入了牙齒缺口處的水流之中，四肢不斷運動，竭盡力氣抵抗著水流的沖擊，向著外面的廣闊世界游去。
暗潮不斷向他涌來，將他打得難以前進，但他的一雙手如同劈波斬浪的魚鰭，不斷將潮水分隔開來，然后為自己的身體留下前進的空間。等到他終于忍不住呼出一點氣體的時候，他終于成功地逃出了巨人的口腔。
此刻，巨人的身體幾乎已經完全平行于海平面，而王鈺的本體和善提禪師的分身則在巨人嘴巴的正下方。他們需要繼續向前游，游出巨人身體的覆蓋范圍，才能最終逃出生天。
然而王鈺身體里的氧氣已經不多。從巨人的口腔里游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花費了太大的力氣。
他勉力游動著，不知道前進了多遠，前方似乎還有無窮無盡的距離等待著他去征服。
而此時，他已經撐不下去了。
鼻子和嘴巴一下子打開，苦咸的海水奔涌而來，沖入他的身體之中。他感覺自己在逐漸下沉，他距離生者的世界越來越遠——
而失去了他的控制，善提禪師的那具分身也開始漸漸下沉，直至蹤跡全無。
但就在此時，在他眼中的光芒熄滅的前一刻。
他看到自己的視線盡頭，有一艘形如梭子的古怪船只向著他飛速駛來。
那是，老吳的魂銀？
這一次，他變化出了個，潛水艇？
只是，那艘潛水艇距離他的距離還很遠。此刻，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此刻，王鈺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忽然重新清晰起來。
他意識到，這大概就是最后的時刻了。
身在海中，他沒法說話，只能試圖用眼神，向吳能傳達他最后的想法。
那眼神之中，滿是愧疚。
爸，媽，對不起，我沒法滿足你們的期望，只希望我離開之后，你們能少些悲痛。
老吳，很抱歉，我們的這趟漫長旅程，我只能陪你走到這里了。
還有娜娜，胡兄，柳依，很抱歉，我要先離隊了。
然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輕。
在他胸口，一顆散發著五彩光輝的小石頭閃閃發亮。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中升起了一股力量，這力量如同泉水般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慚愧，王大俠，老僧還是撒了個謊。”
“用分身做掩蓋，老僧將這顆舍利子埋在了你體內。”
“這真的是老僧的最后一步了。”
“老僧知道，在天界之外，尚有更高層的世界，在主宰著我們的命運。”
“若不將他們盡數打倒，神州終有一日會再度沉淪。”
“而你們也終將會抵達那一方世界，去實現老僧未能實現的志向。”
“既然如此，就請你帶上老僧的這顆舍利子去吧。”
“前路漫漫，善自珍重！”
留下了最后的寄語，那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王鈺輕輕點了點頭，仿佛是在立下自己的承諾。
然后，他如同一尾身材修長的大魚，向著潛水艇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