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騁并未回答公西仇的問題。
若有所思地反問:“你姓公西?”
公西仇聞言,歪了歪碩大的巨蟒腦袋,本該是非常陰森詭異的畫面,卻因為蛇瞳透露出的茫然而顯得呆萌,有種純澈無暇的愚蠢:“什么公西母北的,你莫非認識我?”
龔騁道:“公西是一個姓氏。”
公西仇哦了聲:“這姓氏還挺偏門。”
網狀巨蟒往前游走,柔軟靈活的身段看得柳長史生理性不適,胃部抽動,抬手抓住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公西仇打趣她道:“這只是圖騰形態,并非真的蛇,不咬人。”
柳長史咽下試圖上涌的酸水。
公西仇扭頭看向龔騁:“你對我產生惡意,又問我是不是姓公西,這是何故?”
“你口中的瑪瑪是誰?沈幼梨嗎?”
柳長史暗中戒備看著公西仇。
后者坦蕩承認:“對,她是我妹。”
龔騁面色莫名古怪起來。
“所以,你姓沈?”
公西仇搖頭否認,自我介紹:“這世上的兄妹又不只有親兄妹這一種,結義兄妹也是兄妹,鄙姓仇,名千仞,字慈恩。”
“裘?”
“啊對對對,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公西仇并未化回人形,畢竟他的人形一出現就容易露餡兒。眼前這人絕非頂著年輕容貌的老怪物,而是貨真價實的青年。
年紀比自己小,氣息卻連他都看不透。
上來就問自己姓不姓公西…
公西仇覺得自己睡覺醒來的姿勢不對,他別是碰上公西一族的仇家了吧?公西一族的仇家,還有這實力底蘊的,掐指一算,也就被大祭司們哄騙困守百年的老怪物了…
大哥身隕不久,自己可不能栽了。
盡管可能性不大,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選擇謹慎起見還是要小心應對。
龔騁微垂眼瞼,常年沒什么溫度的臉上難得浮現些許淺笑:“此前碰見一個姓即墨的青年,他遭遇實力高強的歹人追殺,迄今也聯系不上,此前曾委托我給他的族人帶個消息,他的族人就姓‘公西’。剛剛看到你,擔心你是追殺他的人,這才生出殺意。”
公西仇心中咯噔幾下。
“你碰見一個姓即墨的人?”
龔騁點頭:“嗯。”
公西仇有點急切:“他長什么樣?”
龔騁雙眸直視網狀巨蟒,詳細描述那個皮相堪稱驚艷出彩的青年,特別是穿戴風格和相貌特征,一側的柳長史心中焦急想趕回金栗郡,不知龔騁跟巨蟒浪費時間作甚。
只是,她也知道此刻不宜出聲打斷。
龔騁名義上效忠圖德哥,但柳長史冷眼看著,他也只對圖德哥態度好點兒,還是出于后者的救命之恩和二人少年情誼。有些事情龔騁不愿意去做,圖德哥也無可奈何。
很顯然,龔騁這會兒有自己的事要辦。
柳長史只能強行按下焦慮,內心也生出疑惑,龔騁身邊何時有姓即墨的人出現?
呵呵,自然是沒有的。
但架不住公西族大祭司長相多有相似之處,再加上這一族極具特色的穿著打扮,胡編亂造三五句,根本不成問題。公西仇會睜著眼說瞎話,龔騁自然也會撒謊誆騙套話。
在彼此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
公西仇的反應是有破綻的。
龔騁輕聲問他:“所以,你姓公西?”
公西仇沒有吭聲回答。
盡管龔騁口中描述的人很像是大哥或者大侄子,但他總覺得哪里奇怪,心下一轉,準備找個借口先溜走,暗中觀察觀察。孰料龔騁下一個問題就是:“你是公西仇?”
雖是個疑問句,卻用的陳述口吻。
隨著此話落下尾音,公西仇又感受到了此前的惡意,一道氣息死死鎖定他的位置。
公西仇:“…”
此刻只想問候龔騁的祖宗十八代。
外族人的心眼兒怎么這么多?
公西仇干脆露出人形,罕見地穿上了全副武鎧,他的容貌掩蓋在冰冷質感的金屬面甲之下,只露出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
“你待如何?”
龔騁氣定神閑,也沒搶先動手的意思。
“受人所托,收你性命。”
公西仇嗤笑道:“委托你的人,莫不是腦子不好使,百余年走不出一片地方的老東西吧?一百多年才反應過來,嘖嘖嘖。”
龔騁側首跟柳長史吩咐。
“你退下,以免誤傷。”
柳長史看了一眼公西仇:“要幫忙?”
龔騁搖頭:“不用。”
公西仇化出雙月牙蛇形長戟。
武膽武者的武器會隨著自身實力境界提升而增加重量,外人眼中看著也才五六十斤,但實際重量足有五六百斤。捏在公西仇手中輕若無物,施加敵人身上則重于千鈞!
龔騁:“你我速戰速決。”
倒是意外公西仇沒有趁機逃走。
他此前所用言靈離開金栗郡范圍。但跟公西仇糾纏太久,動靜保不準會驚動沈棠,若公西仇執意要突破離開。這么短距離,龔騁也不敢保證在沈棠來前將公西仇拿下。
公西仇囂張道:“讓我看看你深淺。”
他多少也猜出眼前龔騁的底細。
二十等徹侯是不可能的,至多比自己高一個境界。武膽武者境界越靠后,每個境界的差距就越大,一挑一的情況下,很難翻身。但公西仇還有武者之意,打不過可以遁。
長戟一橫,驀地爆發撼天動地的氣勢。
墨綠武氣化作氣焰將他席卷。
高達百丈的武膽圖騰猶如史前巨獸盤踞在他身后,蛇瞳有赤金色焰火熊熊燃燒,渾身布滿墨綠到發黑的晶瑩鱗片,噴吐出的陰冷氣息竟將空氣燒得扭曲:“你過來啊!”
柳長史看到這一幕,退了又退。
文心文士雖有千百手段,但身體素質跟武膽武者沒得比,更何況是這種層次對決。
雙眸閃爍著驚艷和羨慕之色。
龔騁氣息不變,口中輕吟:“角雕。”
霎時間,大風驟起。
以龔騁為中心爆發出比之更強的氣勢,本該肉眼看不到的風,此刻穿林打葉而來,在高空匯聚,顏色漸深,竟是漆黑如墨。
一聲吟嘯直沖長空。
黑色羽冠高聳,形狀如角。
一雙眼睛呈現灰棕色,腿粗壯,腳爪尖銳,長翅煽動便能掀起讓人飛上天的颶風。
公西仇看到他的武膽圖騰差點兒岔氣。
這玩意兒不是克他嗎?
他剛才還想著打不過可以遁,結果人家的武膽圖騰是角雕,這該怎么逃?除非會遁地之術!看著體型跟自個兒武膽圖騰差不多的角雕,公西仇一掃方才的輕松和自信。
雙眸一瞇,徹底認真起來!
此地位于兩郡交界處。
平日除了附近官道能看到人影,其他地方基本看不到多少人活動的痕跡。官道附近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驛站,方便往來商客旅人能在此歇息補充,同時也承擔康國境內物資信息運輸中轉的職責。驛站大致分為內外兩部分,外部民間使用,內部則是官方專用。
若遇見戰爭,驛站便會被征用。
此刻,驛站就有三十多號人。
大部分都出自同一支商隊。
商隊之中,有幾個護衛氣勢與常人不同,一看就像是軍伍出來的,手上沾過人血。
另外幾個人像是路過的游俠。
幾人圍在一起看著同行的布衣青年寫家書,此地驛丞說驛站還能傳遞家書,只要知道收件人所處具體位置,便能將信函送至目的地附近的驛站,再由驛站驛員親自送至收件人家中,驛站會根據物件大小重量以及距離收費。費用不算便宜,但性價比很高。
康國境內,相隔千里也能收到家音。
布衣青年聞言心動,跟驛員要了筆墨。
驛站還提供書簡和紙張。
當然,也要收費。
前者比較便宜,但重量大,書寫內容少,后者相對比較貴,但勝在質量輕,書寫內容多,關鍵是驛費收得還少,性價比高。
驛站新開設,投遞有折扣。
布衣青年寫完家書,封上泥印,搭上火漆,系上繩結,交由驛員。不經意間看到驛員馬背上的褡褳就幾樣東西,遂好奇道:“你們收這么點兒費用,送這么遠不虧本?”
盡管眼前的驛員是武膽武者,化出來的戰馬不用喂養飼料能節省一大筆開支,但怎么看這種行為也賺不到錢。一趟才送幾件,褲衩都能虧掉。一側的驛丞撫須笑了笑。
“此地新設,自然沒什么人。”坤州情況特殊,各項政策推行都會受到阻礙,此前還有不少叛軍盯著驛站燒,產生了不小的損失。不過驛丞對此并不擔心,遲早會好轉。
布衣青年:“其他地方就有人?”
驛丞:“其他地方當然有人,驛站每日送往各地的東西少則萬件,多則十數萬。”
布衣青年詫:“這么多?”
驛丞感慨:“自然是因為家書珍貴。聽你口音像上南那邊兒的,我才愿意跟你說兩句,若是坤州本地的,怕是要報官了。”
布衣青年聞言不再多打聽。
他回去歇腳,驛員騎上戰馬準備出發,可剛走沒兩步,還沒走出驛站呢,胯下戰馬突然不受控制,觀其神色似有畏懼,仿佛看到可怖天敵,任憑驛員如何催動也不行。
驛丞正要過來問情況,并未注意到布衣青年和同行幾人面露異色,不約而同抬頭看向同一個方向。此時,商隊其他人也注意到桌面上的茶盞在顫動,不,不是茶盞顫動!
“地龍,地龍翻身了…”
不知誰喊了這么一句,全部跑出建筑。
幾個游俠卻坐在原地沒動。
因為他們清楚,這不是地龍翻身。
這是——
人群之中喊了一聲:“啊啊啊啊——看——那、那里——有怪物將山撞塌了——”
循聲看去,果真如此。
他們這個位置能看到遠處深山山峰。
山峰高聳,綠意加身。
此刻卻成了兩只巨獸角力的戰場。
其中一只巨獸長著一對彎曲而粗壯的墨綠色牛角,左邊牛角被打斷,只剩半截還掛著,右邊的牛角掛著血,原先整齊排列的鱗片竟是殘缺不全,肉眼可見有不少傷痕。
另一只巨獸則是體型相差無幾的雕!
長相兇戾,一雙利爪掛著血塊。
兩只兇獸纏斗不止,引起的動靜將山峰撞塌,方才的地龍翻身便是由此而來!商隊中有人有見識,指出這不是什么兇獸,分明是兩只武膽圖騰,有武膽武者在附近對決!
有人瞠目結舌:“武膽武者?”
“當真不是神仙嗎?”
“這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眾人議論紛紛,一輩子沒看過這樣的大場面,一時間忘了什么,嗯,忘了逃跑。
商隊有護衛發出不一樣的聲音。
“這武膽圖騰…好生眼熟啊…”
布衣青年和自家兄弟對視一眼。
心道,可不就熟悉么?
這武膽圖騰是公西仇的啊!
看樣子,他似乎還落于下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