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道:“人嘛,只要不是辟谷后餐風飲露的仙人,即便實力強橫到二十等徹侯的武膽武者,也不能斷絕五谷雜糧。民以食為天,耕作如何就是不體面的活兒了?”
寧燕試圖解釋。
“主公,與體面無關,而是…”
沈棠知道寧燕的理解還停留在固有印象上,笑著截住她的話:“圖南,不要心急,是我沒說清楚。言靈耕作與你所知的躬耕可不同,一人之力甚至能供應千人之軍。”
一人之力…
供應千人之軍???
寧燕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感覺荒誕,但她畢竟是聰明人,這第二反應,她就想到沈棠率領孤軍深入十烏腹地月余,將人鬧了個底朝天還能全身而退的英勇事跡。
外人只覺沈棠膽子大,跑人家大后方還不迷路,打下赫赫戰績,全然沒想過后勤糧草問題。即便想到,多半也會猜測她是就糧于敵,用敵人的糧食解決己方的危機。
至于她為何能神操作,精準找到敵人老巢,及時抄了人家的糧倉保證食物不斷…
這就不得而知了。
在不知真相前提下,就糧于敵最符合邏輯,而沈棠這話卻給了寧燕另一個思路——
大軍之中,有人能言靈化糧。
完完全全做到自給自足!
沒了糧草供應的約束,這支千人規模的急行軍再無后顧之憂,機動性徹底拉滿。
難怪敵人連他們影子都沒抓住。
合著真相在這里!
一瞬間,她心跳如鼓。
袖中雙手因激動而輕顫。
行軍打仗拼的是什么?
雙方統帥指揮全局的能力、軍師的智謀、軍陣的戰力、兵馬規模還是軍械威力?
它們都是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但歸根結底,還是比拼兩方勢力的底蘊,誰的糧草輜重供給線最穩定安全。一旦一方糧草供應不上,再被敵人圍困,勝負便沒了懸念。
由此可見其重要性。
一時間,寧燕滿腦子打仗后勤。
沈棠輕咳一聲將她思緒拉回:“戰爭總有結束的時候,培養她們也不是圖她們一輩子隨軍當糧倉…但人從生到死,卻是一輩子離不開糧食。倘若有言靈輔佐,讓一成人耕作一年,收成交完賦稅,剩余糧食養活一家老小還年年有余糧,不再看天吃飯…”
“再無餓殍枕藉、赤地千里的慘狀。”前所未有得認真,“這才是我想要的。”
寧燕聞言一怔。
這大概就是沈棠與他人的不同。
倘若言靈有利農耕,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有這利器,打仗還不開掛,但沈棠想到的卻是有多少庶民不用再餓死。打仗要死人的,而她希望更多人因它而活。
寧燕勉強平穩呼吸。
“主公仁善。”
新人寥嘉更是肅然起敬。
不為別的,只為沈棠有這一份心。
本來就高的好感度又漲了一截。
不免在心中暗暗地道:祈元良走了什么運道,竟真讓他找到這么個小圣人…
是的,這就是祈善的擇主標準。
寥嘉還一度嗤笑他天真。
自個兒一肚子壞水,還想找個活圣人當主公輔佐?也不怕二人理念不合,分道揚鑣?
這不是自虐么?
寥嘉剛聽到沈棠的好名聲,起初是不信的,再到慢慢質疑,最后將信將疑,直至沈棠那番話才真正打消疑慮。他毫無戒備的一番心理活動,自然被顧池全部聽過去。
顧池:“…”
自家主公真是“害人不淺”。
待寧燕坐下,荀貞才開口:“主公,這般文心文士,除了您與令德,并無他例。如何修煉,尚需摸索。貞提議,不妨先搜羅天時、氣節、農耕、耕具有關的言靈書冊。”
雖說同一句言靈因為個人領悟不同而有不同的效果,但針對性學習言靈肯定沒錯。
同時還能做個測試。
沈棠與林風言靈化物能力,究竟與什么有關。因為她們的性別,還是因為她們的諸侯之道/文士之道。沈棠的諸侯之道本就與農事相關,言靈化物也在情理之中。而林風的“齊民要術”核心便是農事,那《齊民要術》更是一部農學巨著,有這效果也符合邏輯。
除此之外——
其他的人呢?
學習這些農事相關的言靈,往這方面頓悟修行,是不是也能達到一模一樣的效果?
這些尚屬未知。
沈棠:“嗯,這事兒要安排上。”
昨夜夢境給了她底氣。
此事一定能成!
因為農家!
因為農家學宮!
更因為百家爭鳴!
只是,培養發育也需要時間,那些連啟蒙都磕磕碰碰的小魚苗,顯然還不能派上用場。目前只能讓沈棠與林風多多加班了,保證計劃的初期運行順暢。倘若桑蠶紡織能形成特色產業,隴舞郡也算多了一個進項。沈棠心中的算盤算珠撥弄得噼里啪啦響。
之后便是眾人討論如何讓計劃更加完善,并且安排人手,讓幾個項目同時啟動。
寥嘉本以為沒自己事兒。
畢竟,他還是新人。
考察三五個月順便熟悉環境。
誰知——
“少美熟悉池鹽?”
寥嘉謙遜道:“略知一二。”
沈棠聞言點了點頭,抬手撥給他一批人手,讓他去找尋平整荒地,規劃修建鹽田。
有武膽武者相助,工程很快的。
做完先期準備再嘗試招引海水。
如果不成,鹽田推了改農田。
寥嘉一時語塞:“…”
這,會不會太快了點?
沈棠沒覺得,她甚至覺得人手太少,根本不夠分。晨會結束就匆匆帶人去考察荒廢的鹽井,還帶上曾經負責過鹽井的官署小吏。倘若廢棄鹽井能啟用最好,不能啟用就另外再開鑿。鹽井的開鑿對于當下科技水平是個難題,也是井鹽成本居高不下的主因。
但——
武膽武者真的很好用啊。
沈棠一度不理解,武膽武者這樣好用的萬能工具人,為何世人只想讓他們打仗?
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
“文釋,且留步。”
晨會散去,褚曜笑著喊住徐詮。
“功曹有吩咐?”
褚曜道:“有事相商。”
蠶種找誰買?
徐解。
葉料桑樹找誰買?
徐解。
大量粗鹽找誰買?
還是徐解。
人雖不在隴舞官署,卻處處有他徐文注影子,而他堂弟徐詮就是最好的傳聲筒!
本想找趙葳的徐詮只能改主意。
“好。”
抱著槍苦等的趙葳,遠遠瞧見祈善與寥嘉一同下值。倒不是祈善愿意跟這人走得近,純粹是因為主公讓他帶一帶新人熟悉環境。例如,帶著寥嘉去軍營調撥人手。
誰讓寥嘉這會兒連軍營大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其他人還都跟寥嘉不熟悉,而內推寥嘉的祈善自然就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趙葳:“先生,這么早就下值了?”
寥嘉上了官署給配的馬車。
“沒呢,還得去軍營。”
趙葳眸子一亮:“那我能去嗎?”
她可是寥嘉名義上的護衛。
寥嘉看祈善,祈善點頭。
“能。”
趙葳去了,才好將人收入囊中不是?呵,只盼大義哪天在陣前看到女兒,別失態。
治所駐軍在城外。
遠遠便看到成片旗幟迎風招搖。
趙葳沒少跟著父親混入軍營耍玩,但趙奉再溺愛女兒,也不會由著她亂跑。時時刻刻都被人盯著,能去的地方也極其有限。這次去的是陌生軍營,期待感拉滿。
軍營旗幟,除了沈棠的沈,便是各營主將的姓氏,一眼就能分辨。
趙葳喃喃道:“這姓氏少見。”
想了一圈也沒想到哪個有名武膽武者姓白,馬車車廂刻著官署印記,一路綠燈。
“先去見此營主將。”
湊巧,主將在營中。
白素身著甲胄,前腳剛回來。
“主簿怎來了?可是主公有吩咐?”白素今日軍營輪值,并未參加早上的晨會。
祈善讓寥嘉拿來沈棠簽署的調令遞過去,說道:“他姓寥,寥嘉,寥少美,主公讓他來調撥一百人手,至少二十名末流公士。前去荒地開辟鹽田,白都尉這邊可方便?”
白素確認調令無誤。
才道:“自然方便。”
打破女性無法凝聚文心武膽的刻板印象,寥嘉一眼便認出眼前這名身形與自己同高的武膽武者,是名實打實的女子。倒是趙葳沒認出,被白素英武清秀的面龐吸引。
她見過太多五大三粗的莽漢武者。
稍微清秀一些,也是徐詮這種。
從未見過白素這般,清秀俊雅又不失力量的“男性”,完全長在她審美上!
白素收起調令:“且隨我來。”
她這一營雖然擴充至三千規模,但大白天的,除了基礎防御,剩下的不足五成,其余不是去修煉便是去干活兒。偌大練武場,放眼望去僅有五六百人正在苦練劈刺。
白素招來正帶著操練的副手。
湊巧,還是個熟人。
“怎會是你?”
這不是那位魯姓少年么?
白素注意到趙葳,瞧了一眼她的面孔,視線瞥向她背著的長槍,最后落在趙葳露在袖外的手,手指掌心皆有習武留下的厚繭。看樣子,也是個練家子,還是個女郎。
她問:“之宗,你們認識?”
“前兩日緝捕犯人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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