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使者馬擴是一個很傳奇的人物。
他之前代表大宋出使金國,跟阿骨打、宗翰等人都有不錯的交情。
阿骨打這個人很講義氣,聽說來的是久久未見的老朋友,頓時喜上眉梢,趕緊叫人請馬擴進來。
可他手下眾人不肯,他們認為現在不同以往,阿骨打都做了皇帝,應該用皇帝的禮儀接見此人,以免被南朝小看。
阿骨打無奈,也只能任由手下人操持。
馬擴和大宋使節團來到阿骨打的大寨外,先朝北站立,然后先請進來的是大宋的國書。
手持國書的使者進來向阿骨打行禮,向大金國的皇帝阿骨打問安。
問安結束,使者拜謝,才能站起身來。
這會兒又換成了阿骨打用擬好的外交辭令向大宋的皇帝問好。
接著優勢拜謝,請安,然后才是大宋的使者馬擴入內。
馬擴生的威武高大,非常英俊勇武,很有勇士的模樣,極對阿骨打的胃口。
他進門的時候,阿骨打就笑吟吟的想要站起來,可一邊的宗翰等人連連使眼色,他又萬般無奈地跪下,看著馬擴向北站立,先持著笏板跪拜五下,對自己祝福,再拜兩下。
上次馬擴到來的時候,阿骨打跟他比酒量,帶著他一起打獵,讓他跟宗翰一起比射術。
這繁瑣的理解讓阿骨打非常難受。
他本就是白山黑水之間最高明的獵手,天天帶著兄弟們一起飲宴、玩鬧、下湖沐浴才是他的人生追求。
現在宋國的使者成了這樣,以后的兄弟們會不會也成了這般模樣…
那可太難受了。
接下來,是馬擴代表大宋朝廷向阿骨打問好。
趙佶表達了對阿骨打的尊敬和佩服,掌握大軍北伐的趙樞更是表達了對這位傳奇英雄的贊嘆,認為普天之下,英雄唯有阿骨打一人。
這話聽得阿骨打連連頷首,他剛想好奇地問問燕王趙樞是如何人物,旁邊的執掌禮儀的遼國降者一個勁地給阿骨打打眼色表示不可,阿骨打無奈之下只能強行壓下自己的好奇,悶悶不樂地看著馬擴連續拜了五下。
“陛下,該宣慰一番南朝使者了!”
禮儀官在一邊貼心地道。
阿骨打無奈地坐直身子,勉為其難的道:
“使者遠來辛苦,我心…”
“陛下,要用朕!”
“朕心甚慰。
我,朕現在馬上就能消滅遼國,很盼望跟大宋的皇帝見面,共同會商兩國大事。
聽聞貴國的燕王…”
“請大宋使者送上禮物!”禮儀官見阿骨打又在碎碎念,趕緊進行下一個步驟。
阿骨打的胸中火氣飆升,竟猛地跳起來,一耳光打在那個使者臉上。
“老子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爾還敢調遣我,放肆!”
那個禮儀官本是遼國的降人,專門負責讓大金國展現出高明的禮儀,可阿骨打是何等人物。
他起兵反遼本就是不想遭受遼人的壓迫和控制,現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大半,自己說話行事居然還受一個遼國的小官控制。
禮儀…
我呸。
他一揮手,大帳中只留下了完顏斜也、蒲家奴、宗望、宗翰、婁室這些大金國的股肱。
阿骨打嘆了口氣,又揉了揉眉頭,道:
“說吧,是什么事?”
馬擴謙恭地道:
“陛下,外臣這次來,是傳達燕王的善意。
燕王不日將進軍燕云,消滅遼國,咱們現在是時候來談談燕云等地歸屬的問題了。”
阿骨打點頭道:
“不錯,早該好好說說——燕京周圍的地盤交給你們攻打,只要能攻下來,就是你們的。
可云州等地是我麾下將士流了不少鮮血才拿下的,斷不能給你們,此事還請說給燕王知曉。”
他本以為馬擴一定會進行一番唇槍舌戰,沒想到他只是輕輕頷首。
“陛下的善意,我會轉達給燕王。
希望未來大宋和金國能友善交往。”
就這么算了?
軍帳中的眾多金人都沒有想到馬擴這次居然這么好說話。
已經被提拔為勃極烈的完顏宗翰跟馬擴之前的關系不錯,兩人打獵的時候還一起組隊射過鹿。
見阿骨打都不守禮,宗翰索性露出兇人本色,寒聲道:
“兄弟,我們已經把遼國打的片甲不留,這會兒你們的敵人不過是一群殘兵敗將,算是占了我們大金國天大的便宜。
這次燕王北上,怎么滿口都說要這要那,就沒說過,以后是什么條件?”
之前宋金談判的時候,趙佶曾經請求用給遼國的歲幣換取燕云。
金國上下都認為大宋皇帝簡直是異想天開,雙方也沒有最后談妥條件。
現在宗翰舊事重提,分明是在為以后的宋金關系定調子。
他是堅定的南進派,正想借此煽動阿骨打對大宋的不滿,根本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馬擴呵呵一笑,溫言道:
“郎君說的也對,也不對。
我國不肯伐遼,并非兵力不足。
燕王用兵如神,掃平河西家易如反掌,若是出兵伐遼,奪回燕云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大宋與遼國相交百年,燕王不忍興不義之師,之前也不曾得掌兵職權,故此按兵不動。
此番貴國鎮服遼國,我國收回燕云也不算是背叛了祖宗盟誓。
燕王雖然感謝大遼的努力,但真的不是怕了遼軍——甚至,大王為了證明我們不會趁火打劫,特意沒有直接北上,要以德服人,不然就算占據了燕京,千載之下又要有人說我們是占了大金國的便宜。”
宗翰:…
一開始聽馬擴強辯的時候宗翰的神色頗為不屑,心道南朝這個大王果然是個巧言令色之徒,得了便宜還如此賣乖。
可聽馬擴說趙樞居然不愿意占便宜,還要以德服人,宗翰臉上頓時露出三分驚懼、六分疑惑和一分不知所措。
這個人…怕不是有什么問題吧?
在阿骨打面前宗翰本不應該如此放肆,可這次他還是忍耐不住,陰陽怪氣地道:
“好啊,大宋要以德服人。
你們不主動北上,還不許我國南下,難道遼人一直不服,就一直讓遼人如此茍延殘喘等待時機?
天下哪有這種笑話?”
馬擴臉上的笑容略有些尷尬,他搖頭笑道:
“我國的戰法與貴國大不相同,刀劍能贏,德行一樣能贏。
如果半年之內不能勝,大金直接南下便是,我大宋絕不爭奪。”
宗翰仰天打了個哈哈,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半年?
馬兄,你說半年?
遼人已經土崩瓦解,宛如一群喪家之犬,你們居然還要半年?
我只要親領一支大軍,一日之內就能攻破燕京!”
馬擴看著這位驕橫的老友,平靜地道:
“若是以前可能能行,但現在…貴國只怕不成。”
帳中眾人本來還是一片歡聲笑語,可聽到此處,氣氛瞬間變得格外冰冷。
宋國的使者居然質疑金軍的攻堅能力?
之前為了震懾宋國,金國可是在大宋使者趙良嗣的面前表演過三個時辰攻破遼上京!
那時候遼國的軍隊還有一戰之力,現在遼國的軍隊是什么模樣?
如何跟金國作戰?
“哈哈哈哈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宗翰猛地一拍大腿,可坐在他面前不遠處的完顏斜也瞪了他一眼,宗翰也只好趕緊將一肚子話咽回腹中。
這帳中有皇帝阿骨打,還有蒲家奴和斜也兩位勃極烈,宗翰雖然也是勃極烈,但只是子侄輩,剛才絮絮叨叨已經非常失禮,這會兒也只好趕緊埋下頭。
阿骨打的面色也非常冷峻。
他對女真的戰斗力非常有信心。
女真人少,但只要出動就是雷霆一般,這世上根本沒有血肉之軀可以阻擋。
他雖然沒有跟大宋開戰的意圖,可如果大宋質疑女真的戰斗力,他也愿意給大宋稍稍展示一番真正的女真軍是如何的悍勇無畏。
“好,若是我國能攻下燕京,又該如何?”
“若是貴國能在我國之前攻破燕京,燕王愿以銀一百萬,絹一百萬贖回燕京。”
放著遼國的殘兵你不打,跟我大金打賭。
如果不是知道這位燕王之前輕易滅亡西夏,現在金國上下已經把他當成了純純的傻子。
阿骨打本來就沒想出兵,不過宋人既然主動邀請,他順便攻破燕京殘城,將城內的金銀、人口盡數卷走,再得宋人的贖錢,順帶威懾一番大宋,一舉多得,倒也不虧。
他冷笑道:
“也好,那就承蒙燕王如此客氣了。
不過子充,你也是明白人。
“當然。”
馬擴說著,竟變戲法一樣從懷中取出一封劄子,緩緩舉過頭頂:
“這是燕王親手所書,大宋與大金爭奪燕云,各憑本事,先到先得。
無論勝敗傷亡,斷不可因此亂了兩國交情。
若大宋先破燕京,大金需立刻退兵回云州。
若是大金先占據燕京,大宋也絕不爭奪,乖乖將錢物如數奉上!”
阿骨打:…
有準備?
這就怪了。
看著馬擴手上的劄子,阿骨打居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斜也接過趙樞手書,非常吃力地看了許久,朝阿骨打點點頭。
阿骨打接過那封劄子,看著上面趙樞端正的字跡,皺眉道:
“看來燕王還真有信心,我倒是很希望能跟燕王見面好生談談。”
他叫斜也取來自己的印章,用力印在那劄子上,自信地道:
“宗翰,你敢不敢率軍去搶燕京?”
宗翰大喜,他一躍而起,高聲怒吼道:
“有何不敢,若不能勝,愿獻下項上首級!”
馬擴對自己出使的成果似乎非常滿意,他點點頭,微笑道:
“那就靜候郎君建功了。
哦,對了,大王還有一封書信。”
趙樞的書信怎么一封又一封?
阿骨打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掉進了趙樞的算計中。
只是大金國兵強馬壯,趙樞又能搞出什么手段?
書信遞到面前,阿骨打想也不想就立刻接過,他只看了一眼,立刻感覺胸中一股翻江倒海。
這位久經沙場,處變不驚的金國皇帝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恐之色,竟猛地抓住馬擴的領口。
“陛下?!”
婁室和宗望一起拔除腰刀,阿骨打大喝道:
“滾開!都給朕出去!”
眾人面面相覷,只好趕緊告退離開。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會兒阿骨打的手竟抖得格外厲害,如一下老了十幾歲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這不可能!”
馬擴搖搖頭,臉上略帶幾分悲切,嘆道:
“是燕王探聽到的消息,應該不錯。
陛下可以想想,最近有沒有阿買勃極烈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