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的香味從銅鎏獸腳香爐里慢慢氤氳開來,青鸞刻珠垂簾外頭,少女清脆甜美的聲音若隱若現:“祖母醒了嗎?我跟婧兒來請安了。”
再接著是大丫鬟月容帶著笑的聲音:“回婉小姐的話,老夫人醒了,正在里頭梳頭呢。”
少女便很是歡喜的模樣:“祖母起得可真早,我去伺候服侍祖母。”
說著,便傳來了珠簾被撥開,叮咚作響的聲音。
少女帶著一身蘇合香,像只花蝴蝶一樣飛進了內室,清脆的喊著:“祖母!”
定國侯府的老夫人翟氏,笑瞇瞇的透過黃銅鏡,看著身后的孫女宮婉:“哎呦,婉兒,你來了啊,天天來得這么早,起得來嗎?”
宮婉極其自然的接過大丫鬟月翠手里頭的梳子,嫻熟無比的為翟氏梳理著頭發:“在祖母膝下盡孝,哪里起不來呀?”
旁邊的月翠便順勢夸道:“婉小姐是真的有孝心,每日里風雨無阻的過來,這大冬日的,尋常的小姑娘都愛在被窩里賴上小半個時辰,咱們家的婉小姐,真不愧是老夫人親自教導過的,識禮懂禮,最守孝道。不說旁的,婉小姐對老夫人的這份孝心真是讓人欽佩。”
宮婉不動聲色的給了月翠一個滿意的眼神。
“可不是嘛,我這么多孫子孫女,就頂頂數咱們婉兒最有孝心了。”月翠這話里頭還不動聲色的把翟老夫人給捧了下,翟老夫人被逗得歡喜極了,皺紋都笑得擠到一塊兒去了。
從始至終,沒有人注意過角落里的宮婧,也沒有人提過一句。
因為她是庶房的女孩,從血緣上來說,并不算老夫人翟氏的親孫女。老夫人是個喜好憎惡都擺在明面上的人,她不喜歡宮婧,整個壽安居的丫鬟們就有意無意的不去提宮婧半句。
宮婧只嫻雅大方的站在一旁,顯然已經很是習慣了。
待宮婉伺候了翟老夫人洗漱,又陪著言笑晏晏的用了餐,在翟老夫人用完早飯之后,這才像是無意的提到了一句什么:“聽說大哥今兒要回來呢。”
翟老夫人原本拿著帕子擦嘴的手微微頓了頓,神色也有些復雜起來。
對于長孫宮計,翟老夫人心情一直復雜的很。
他曾經是整個家族的驕傲,自小就光芒萬丈,肆意瀟灑,整個京城的俊秀都沒一個能比得上他。翟老夫人原本都以為宮家的未來就要落在這個長孫身上了。
然而多年前的一場變故,她這個大孫子犯了擰,竟然背棄家族出走,且一走就是十年多。若不是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宣他回京受封,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肯回家看上一眼。
真是個不孝孫啊,她這可憐的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也不見他在膝下盡孝一日。
饒是如此,大孫子從外頭回來了,翟老夫人心里不是不歡喜的。
翟老夫人放下擦過嘴角的帕子:“嗯,計兒愿意回來,可見是服軟了。我就說嘛,咱們一大家子,哪有隔夜仇,兄弟幾個坐在一起把話說開了就是了…”
宮婉那甜美的笑意在臉上僵了一瞬,繼而又恢復了正常,捂著小嘴笑道:“我就說祖母偏心大哥嘛,大哥這一回來,祖母就要忘了婉兒了。”
翟老夫人心情舒暢,忍不住逗道:“婉兒連你大哥的醋都吃啊。”
宮婉撞進翟老夫人懷里直撒嬌:“婉兒是怕祖母有了大哥就忘了婉兒嘛。祖母到時候可不許只偏疼大哥一個。”
“好好好,都疼,都疼。”翟老夫人心情明顯好極了,笑得合不攏嘴的應道。
宮婉一派天真道:“祖母,大哥以往最是孝順的人,只是他離家的時候我年紀還小,聽乳母說,大哥打獵時獵到的獵物,都要讓祖母先挑呢。”
說到這個,翟老夫人就有些隱隱的驕傲,笑呵呵的:“可不是,你大哥當時才十歲的時候,跟著當今圣上參加圍獵,一箭就射到了一只渾身雪白的銀狐貍,當時你大哥拎著那狐貍的尾巴就獻寶似的給我送過來了。”
一說到過去,翟老夫人就有千百句話。人上了年紀,說話都是顛來倒去的轱轆話,宮婉聽得不耐,但這會兒又不能像往常一樣,用要去做功課的借口逃開,她只得強行按捺著性子,偏還得做出一副極為感興趣的模樣來聽著翟老夫人的轱轆話。
宮婉給宮婧使了個眼色,宮婧心領神會的接過翟老夫人的話茬。翟老夫人雖然平日里看三房的宮婧不怎么順眼,但這會兒正說到興頭上,也顧不得接話的是宮婉還是宮婧了。
宮婉在一旁拿帕子擋住嘴角勾起來的笑。
且開心的說吧,這會兒越是開心,越是對她那好孫子充滿了期待,一會兒就會越發失望…
不多時,出去端茶的大丫鬟月翠撩開簾子,很是驚喜的同翟老夫人道:“老夫人,我聽前頭傳話的人說,大少爺的車隊進門了!”
翟老夫人一瞬間微微坐直了腰桿,偏偏還不愿意讓人知道她其實很期待許久未見的大孫子過來拜見她,她又故作不在意道:“知道了,有什么好通傳的。那個不孝孫,十多年沒回家,我才不愿意見他。”
嘴里說著不愿意,其實連宮婉都能看得出翟老夫人心里頭的期待。不說旁的,單看今天這打扮的,比往日都要隆重些,就能窺出一二了。
宮婉也一副歡喜的模樣:“哎呀,祖母,以大哥的孝順,想來一會兒就要過來給您請安了。祖母您看看我這頭發,可曾亂了?”
這像是提醒了翟老夫人,翟老夫人看了宮婉一眼:“倒也不算亂。”接下來卻是有些急切的喊月翠,“月翠啊,你看看我這頭發,方才被婉兒這個頑皮的一撲,可亂了?”
月翠笑道:“老夫人,您這儀態最是端正慈祥了,哪里就亂了。”
宮婉接話道:“是啊,祖母,您就安心等著大哥過來請安便是了。到時候大哥一定會說,這是祖母嗎?怎么十年未見,還是一樣的年輕好看?”
“你這促狹妮子,竟然編排上你祖母了。”翟老夫人嘴上嗔著宮婉,然而對這話卻極是受用,眉頭都舒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