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有些默然,讓軍士去解馬車的繩子,拿幾件棉衣,幾袋子窩窩頭,幾袋子木炭過來。
方菡娘牽著方芝娘的手,在那間土坯屋子的門前,敲了敲門。
“誰啊…”
里面傳來一聲有些暗啞的微弱的女聲。
大概是那個孩童的娘了。
方才被安撫好的孩童又哭鬧起來。
這次,隔著門,方菡娘同方芝娘能聽到那個女聲是如何安撫孩童的。
“寶啊,別哭了啊…保留些體力,乖…不然,說不定什么時候咱們娘倆也要去地下找你爹啦…”
大概是“去地下”三個字激發了孩童的恐懼,孩童抽抽涕涕的哭了幾聲后,也止住了哭聲。
方菡娘同方芝娘聽了這話,只覺得心酸不已。
“大姐,你開開門。”方菡娘聲音不算太大。
里頭那個女聲虛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哎…我們家也沒吃的了…你去別家要吧…我沒力氣給你開門了。”
一旁舉燈的軍士聽得也是心酸,他索性直接抬手把門推開了。
“你們要干什么!”
那個虛弱的女聲有些驚恐道。
“大姐,別怕,我們是來給你們送東西的。”方菡娘同方芝娘上前,借著軍士舉著的微弱的光,這才發現前頭的土炕上,一對母女正裹著一床破舊不堪打了無數補丁的被子,瑟瑟發抖又驚恐不已的看著她們。
方菡娘忙同方芝娘上前,柔聲道:“別怕,大姐,我們真不是什么壞人。”姐妹兩個生得極好,又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讓那對母女總算是放下了幾分戒心。
“送,送什么東西…”那年輕的母親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左右的模樣,將瘦弱的孩子摟在懷里頭,有些不安又有些惶恐的模樣。
旁邊的軍士聞言立即送上了一件中號跟一件小號的棉衣,然后又把兩袋子窩窩頭跟兩袋子木炭放到了炕邊上。
那年輕的母親睜圓了眼睛,聲音有些顫,難以置信的問道:“這,這是給我們的?”
那個孩子更是直接從母親懷里掙脫出來,用虛弱而顫抖的童聲道:“衣衣,衣衣!”
一邊喊著,一邊手忙腳亂的把那兩件棉衣都攏到了懷里頭,然后獻寶似的捧給了那個年輕的母親:“娘親,有衣衣…不會凍死了。”
年輕的母親一把將孩童摟住,連忙手忙腳亂的將那件小號棉衣給女兒穿上。
小女孩仰著一張有些灰撲撲的小臉,高興的看著母親。
那母親卻不知怎地,回過頭去抹了一把淚,這才又把那件中號的棉衣穿到了身上。
兩人實在太瘦弱了,棉衣穿在她們身上顯得有些臃腫。
但,有衣穿已經很好了…
那母親拉著小女孩,在在炕上朝方菡娘方芝娘跪下了,熱淚盈眶道:“謝謝兩位好心的姑娘,謝謝幾位大人…”
方菡娘同方芝娘一人拉那位母親,另一人拉那小女孩。
小女孩的肚子,此時發出了一聲極為響亮的叫聲。
小女孩有些委屈的憋著嘴:“娘…肚肚餓…”
那位年輕的母親連忙摟住小女孩:“娘這就出去給你找吃的…”
方芝娘連忙把方才軍士放在炕邊的袋子打開個口,從里頭拿了個窩窩頭出來:“有吃的。給你。”
這窩窩頭是今天方菡娘那莊子上的農婦們抓緊時間幫忙蒸的,就是方便分發。
當時莊子上有人還勸過莊頭,說東家要是想做好事的話,不如去施粥。
窩窩頭多不好看啊,這大冬天的,又粗又硬的,做起來還麻煩,哪里比得過一碗熱粥。
方菡娘卻覺得,這也要分情況的。有些人家確實施糧比較好一些,但施糧實在是太打眼了。
而且,她這分窩窩頭,最起碼那些無力在這般寒冷冬日出門去掙錢的人家,能有點口糧吃。
或者蒸熱些,或者掰碎了泡水吃,這都是極為頂餓的。
這可要比那些稀得能照見人臉的義粥要好多了。
當然,需要的糧食也是數倍數倍的增加。
年輕的母親看到那窩窩頭,似是看見了什么寶物似的,一把將那窩窩頭從方芝娘手里頭搶了過來,珍寶似的掰了一塊遞給小女兒,看著小女兒狼吞虎咽的吃掉那塊窩窩頭。
小女孩臉上露著滿足的笑,一邊舔著手指,一邊有些渴望的看著母親手里頭另外那大半個窩窩頭。
“娘親,我還能再吃一塊嗎?”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問。
母親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乖孩子,剩下的留著,過幾個時辰再吃。這樣餓不死。”
小女孩扁了扁嘴,想要哭,但吸了吸鼻涕,終是沒有哭出來。
小女孩的母親,將那大半個窩窩頭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
從頭到尾她沒有吃一口。
方芝娘看的心里難受,連忙拿出了兩袋子窩窩頭都往前送了送:“…這些都是給你們的。”
年輕的母親像是聽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話一樣。
小女孩歡呼一聲,像剛才去搶那棉衣一樣,撲到了那兩袋子窩窩頭上頭。
方芝娘又有些吃力的把那兩袋子木炭往前遞了遞:“這木炭也是給你們的。”
方菡娘她們的救災物品,都是按人頭發放的。
年輕的母親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她眼眶慢慢紅了。
突然,年輕的母親嚎啕大哭。
“孩子她爹啊!你看看啊!睜開眼看看啊!我們有棉襖了!還有吃的!還有炭!你睜開眼看看啊!…老天爺啊,為什么你這么殘忍啊,為什么不能讓她爹多活幾天啊…”哭的撕心裂肺。
小女孩歪了歪頭,像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娘哭的這般厲害。
方菡娘跟方芝娘不忍再待下去,匆匆離開了這間屋子。
兩人回了馬車上,久久不能言語。
云子祥一直跟在姐妹倆身后,忍不住勸道:“…這樣的事情多了,你們不要太難過了。”
方菡娘沒說話。
半晌后,她掀了掀車簾,看向外頭寥寥幾點的燈光:“…我們在這兒再分發一批東西吧。”
方芝娘用力點了點頭。
當方菡娘同方芝娘將那三輛馬車里頭的東西都堪堪發放完以后,天色已然是很晚了。鄉間的小路天黑路滑的著實難走,費了好大力七拐八拐的上了官道,準備回西京。
突然,馬車停了。
彭老爹在外頭有些緊張道:“大小姐,二小姐,前頭,前頭有人攔住了我們的車隊。護衛們在同他們對峙。”
云子祥不由得又想起了兩年前他爹娘被劫殺的事,瞬間煞白了臉,緊緊的攥住了手。
天這么黑…別是碰見馬匪了吧…
方菡娘掀了車簾,因著對方的人馬處在黑暗里,看不清模樣,只能影影綽綽的看見是一些騎馬的人攔住了車隊。
那邊,突然傳來個聲音。
“方姑娘!”
方菡娘一愣,這不是青禾的聲音嗎?
就見著前方有個黑影翻身下馬,冒著風雪朝她走來。
平國公府的護衛們在馬車前架了刀:“前方何人!停步!”
“沒什么!”方菡娘隱隱猜到了,她有些驚喜的把車簾縫隙掀得大一些,在方芝娘的驚呼聲里直接跳下了馬車,然后奔向那個人影。
果不其然。
“你,你怎么來了?”方菡娘驚喜的看著前面的姬謹行。
這里太多人了,方菡娘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撲到姬謹行懷里頭去。
隔得近了,方菡娘才看得清姬謹行的神情。
他微微抿著薄唇,顯然有些生氣了:“你不看看這是什么時辰了?”
方菡娘輕輕咬了咬嘴唇,原來是怪她回去晚了:“我下次一定注意時間。”
姬謹行看了青禾一眼:“傘。”
青禾立刻手腳麻利的送上了一把油紙傘。
姬謹行把傘撐開,給方菡娘遮住漫天的風雪。
“以后不要這般晚了。”姬謹行沉聲道。
方菡娘連連點頭。
今天確實是有些晚了,風雪雖然比之前要小了些,但回去的路依舊不好走的很。
方菡娘以為姬謹行會問她一些什么,但姬謹行什么都沒有問,只說了一句:“你放心,一切有我。”
簡簡單單一句話。
方菡娘輕輕咬了下唇。
她明白姬謹行話里頭的意思。
姬謹行把傘遞到方菡娘手里:“回去吧。”
方菡娘回到馬車上,方芝娘有些好奇的靠近了方菡娘,小聲道:“姐姐,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啊?”
方菡娘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只是臉有些微紅了。
方芝娘眼睛一亮,想起了她房間里那塊麻大師的墨錠。
因著云子祥還在馬車里頭,方芝娘不好問的太直白,她眼神晶晶亮的看著方菡娘:“是送我墨錠的那人嗎?”
方菡娘微微頷首。
方芝娘興奮的臉都紅了。
車隊前方,姬謹行勒了勒韁繩,下令讓他帶來的侍衛都靠在路的一邊,留出了足夠可以供方菡娘她們車隊通過的空間。
方菡娘她們的車隊慢慢經過了。
在擦肩而過時,方菡娘掀開車簾,在溫暖明亮的馬車里頭,看著外頭冒著風雪,騎著馬停在路邊目送她們過去的姬謹行,心里頭忍不住又酸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