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聞言卻笑了。
她道:“由此可以看出,云老板確實是個實實在在的生意人。”
云子祥之前被方菡娘的話堵的難堪慣了,乍然聽到一聲夸獎,他竟然有些受寵若驚起來。
他訝然的望向方菡娘。
方菡娘慢條斯理道:“其實布匹同棉衣的價格,我來之前多少探聽過了。我問云老板這些,一來是想再印證一下這價格,二來,也是確認下,云老板是否同傳聞中那般耿直。”
被人試探,任何人都不會高興的。
云子祥面露薄怒,卻又強吸了口氣,壓抑住憤怒,但面色仍有些不是很好看:“這位姑娘,你夠了吧?從一開始就在那兒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眼下又在這兒試探在下,在下感覺不是很舒服!”
方菡娘起身,微微福了福,儀態萬千,一舉一動都是大家閨秀的端正大方。
云子祥被方菡娘這姿態不禁嚇得下意識往后倒退了些。
方菡娘微微一笑,輕聲道:“還請云老板理解,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須要小心慎重些。至于你口中的‘莫名其妙的話',云老板不必介懷,我并沒有什么惡意。”
云子祥六歲啟蒙,一直讀到了十八歲,雖然眼下身在生意場,但骨子里頭還有讀書人的那種溫文有禮。方菡娘一下子又是行禮又是解釋的,對他客氣起來,他反而詞窮語結了。
“算,算了。”云子祥訕訕的擺了擺手。
方菡娘又是輕輕一笑。
云子祥不知怎地,臉一下子就紅了。
方菡娘沒有在意,不再同云子祥繞圈子,開門見山直接道:“云老板,我想跟你做一筆生意。”
云子祥苦笑道:“這位姑娘…”他頓了頓,現在才發現,兩個人談了這么多,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長相清麗秀美的很,氣勢卻足得不像個大家閨秀的小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
云子祥很快把那一絲異樣心情拋到了腦后,他繼續道:“這位姑娘,如果是跟在下開玩笑,那就到此為止吧。在下雖然無能守不住祖宗基業,但也不是你可以肆意玩弄取笑的對象。”
方菡娘一臉嚴肅道:“云老板不可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云老板雖然在生意場上迂腐了些,但貴在為人誠信,心中有一份堅守,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是難得之人。所以,我才來找云老板做這一樁生意。”
云子祥有些激動的睜大了眼睛。
經過這兩年的打擊,云子祥已經在懷疑自己了,他聽到眼前這個小姑娘對自己的評價竟然這樣高,忍不住心潮都有些澎湃了。
但再一落眼,眼前并非是他的祖宅,頓時想起來,他的祖宅,因為資不抵債,上個月已經被同德錢莊給貼了封條,抵押了。
云子祥的心情一下子蕩到了谷底。
他有些低落道:“在下多謝姑娘的謬贊。但實不相瞞,粗云樓不知道還能撐幾個月…若姑娘同在下做生意,怕是要血本無歸了…”
方菡娘眉眼低垂,淡的像是水墨畫里的一抹風景。
方菡娘輕描淡寫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最不怕的,就是血本無歸——況且,這次,我找云老板做生意,本意并不是為了掙錢。”
云子祥被方菡娘話里頭那抹不經意的霸氣給驚的心神俱震。
他能聽得出,眼前這個小姑娘是真的不在意銀錢了。
這…這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養出來的千金小姐…
可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是講究養在深閨么,怎么會這么輕易的拋頭露面,還同外男這般談生意。
云子祥暗忖道。
方菡娘看了秋珠一眼。
秋珠會意,從懷里拿出一個錦盒放在云子祥面前的小幾上。
云子祥滿臉狐疑。
方菡娘點頭示意:“云老板請打開看一下。”
云子祥將信將疑的打開了那個錦盒。
但在他看清眼前錦盒里頭放的是什么時,他差點拿不住這個錦盒,讓它摔到了地上。
一沓銀票從錦盒里飛了出來。
上頭的數額,白紙黑字,都是一千兩。
云子祥驚慌失措的,滿臉通紅,蹲在地上去撿那銀票。
秋珠心里頭嘆了口氣,也蹲在地上去幫云子祥撿銀票。
好半晌,那些銀票才被云子祥以顫抖的雙手放回了錦盒中。
“姑,姑娘…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云子祥結結巴巴道。
方菡娘神色平靜的很,并不因為云子祥方才的出丑而輕視取笑于她。
她聲音清淡的很:“云老板,這是我的誠意。這下,你總不該質疑我是在同你開玩笑了吧?”
云子祥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一下子能拿出這么多銀票,還面不改色的小姑娘,云子祥不敢說什么,只能說,他長這么大,就只見到過這一個!
不過,她說的沒錯。
云子祥眼下確確實實不再質疑,這個小姑娘是在同他開玩笑了。
沒有人會花這么多銀兩,只為開這么一場玩笑。
云子祥結結巴巴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菡娘微微一笑,露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自打云子祥見了那一沓銀票后,神思一直都飄飄忽忽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方菡娘答應了什么。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坐到了方菡娘的馬車里頭。
云子祥這才想起來,他答應了方菡娘,接下來的事聽她的。
云子祥眼下有些顫巍巍的,不敢看方菡娘了。
但在馬車里頭,入耳的都是馬車壓過積雪的吱呀吱呀聲,實在無趣的很。
云子祥心驚膽顫之際,見方菡娘身邊的小姑娘實在玉雪可愛的很,忍不住搭話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方芝娘有些羞澀,她不像她大姐方菡娘經常出去同人談生意,一直都是像深閨里頭的大家小姐似的,但她又不同于那些大家閨秀,畢竟她是在方菡娘身邊耳濡目染長大的。
羞澀是她的性格,但她卻不會因此而怯于同旁人交流。
她落落大方的學著大姐稱呼云子祥:“云老板,轉過年去,我就十一了。”
方芝娘一直安靜的跟在姐姐身邊,看著姐姐是如何同人交涉的,是如何一步步攻心的。她也能看得出,大姐在喊眼前這位青年為“云老板”時,眼前這個人明顯很高興。
因此,她在稱呼云子祥時,也跟著采用了“云老板”這個稱呼。
果不其然,云子祥原本有些拘謹的臉上總算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從前有個妹妹,可惜沒長成就夭折了。若是還活著,也跟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樣大了。
云子祥忍不住又問:“那小姑娘,你叫什么啊?”
云子祥承認,他問這個話,確實是有些目地的。
方菡娘一直不愿意透漏姓名,他沒法去打探方菡娘的來路,盡管方菡娘拿出了那么一大筆銀子,但那么一大筆銀子,哪是那么容易就掙到手的?會不會有什么問題?那么,問一下她的妹妹,打聽到她到底是什么人家出來的…
方芝娘年齡雖小,性子平時也安安靜靜的,不怎么愛說話,但她的心思卻是純凈又通透。方才方菡娘一直有意識的避免告訴云子祥自己的姓名,方芝娘就注意到了這點。
她一直很相信大姐的所作所為都有自己的理由。
因此,方芝娘詢問似的看了方菡娘一眼。
果不其然,正如她所想,方菡娘微微笑著,對著方芝娘輕輕的搖了搖頭。
方芝娘對于自己猜到了大姐的心思,心里頭也很是雀躍,她笑著,聲音又輕又柔的轉移了話題:“云老板,我們到了。”
馬車停在了粗云樓在西京城外頭的繡莊。
這大概是粗云樓保存的最好的一塊產業了。
這繡莊的倉庫,一半是屯著一些布,一半是屯著一些成衣。
另外幾間屋子,就是繡娘的工作間了。
但因著已經很長時間沒什么生意了,她們的月銀雖然比之前少了些,卻也是不管怎么樣都按日子發放的。因此,很多繡娘干脆就拿了自己家里頭的活計,或者是私底下接的活計來繡莊里頭做活。
所以,盡管粗云樓并沒有下達什么任務,但當云子祥領著方菡娘她們進入繡莊里頭的工作間時,絕大多數繡娘手里頭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活計,圍著炭盆在那一邊烤火,一邊閑聊,一邊飛快的穿針引線著。
云子祥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那些繡娘也沒想到東家會突然來繡莊。她們一邊慌張的把繡活籃子往身后放,一邊有些訥訥的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畢竟,這屬于工作時間接私活,是嚴重違反了她們曾經同粗云樓簽下的用工契書。
“東家,你怎么過來了…”為首的一個管事繡娘有些訕訕的問。
云子祥不想說話。
繡娘們互相對視一眼,為了給自己增加底氣,同時她們這些底層人民隱隱也明白法不責眾的道理,忍不住一起起哄道:
“東家,在這兒做別的活是我們不對,可是,這,這不是上頭沒給我們活兒干嘛?”
“對啊對啊東家,反正我們閑著也是閑著…”
“就是,再說了,東家,這幾個月我們的月銀都減少了一些,我們總得接點別的活計來補貼家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