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依舊肆虐著,孔氏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在她那間不怎么好的房間里,翹首待著阮二老爺的消息。
阮二老爺說了,今天就跟安二夫人開口,將她納進府里頭做個姨太太。
孔氏激動不已,從幾個時辰前就一直這樣等著阮二老爺的消息,來來回回的在房間里頭走著。
小合——也就是那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鬟,看著孔氏這般來來回回的,看了好一會兒,稚嫩的喊:“太太不要再走了,看得奴婢頭都暈了。”
孔氏有些氣短的瞪了小合一眼,卻也覺得累了,便坐下來休息。
之前她也委婉的跟阮二老爺說了,覺得小合年齡太小,不太適合來干伺候人的活。
阮二老爺倒是沒放心上,反而道:“從前你在那小院子里,不是也不愿意讓丫鬟服侍你么,我看院子里頭只有個平日里幫著你打掃衛生的婆子,你還不是把那小院子整理的井井有條的?…小合年齡雖然小了些,卻是家生子,是信得過的。”
言外之意就是,從前你不是不愿意用丫鬟么,眼下還多給你找了個丫鬟,你就不要嫌這個嫌那個了。
孔氏還能說什么?
從前她不愿意讓丫鬟伺候,一個是想讓阮二老爺知道她是個賢惠的,另外一個也是想讓阮二老爺心疼,趕緊接她們母子倆進府。結果這么一等就是等了七年,雖然一直沒尋丫鬟,但阮二老爺也從來沒說過,要接她進府的事。
便宜一點都沒賺著,還讓阮二老爺覺得她不喜歡讓丫鬟伺候。
不然,偌大一個平國公府,難道還非得讓一個沒留頭的小丫鬟來伺候她嗎?
孔氏心里頭直發苦,看小合更不順眼了。
不過,好在后頭她多少也聽府里頭下人們嚼舌的時候說了,旁人府里頭的姨太太,身邊最少是要有三四個丫鬟的。等她被抬了妾室,她立馬就把那小合給換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個眼熟的小廝才過來傳話,說二老爺喊她去書房。
孔氏喜出望外,把自己稍微拾捯了一下,就帶著小合,跟著那小廝去了。
還是阮二老爺的書房。
孔氏在邁門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阮二老爺似乎,同她說事都是把她直接喊到書房里來,從來沒有去她那間屋子里頭看過她…
孔氏微微咬了咬唇,但還是推開門,進了書房。
阮二老爺臉色并不太好看,看向孔氏時,還帶著一抹愧疚的神色。
孔氏心里頭咯噔一下。
果然,她就見著阮二老爺滿是愧疚的開了口:“…納你進府的事,恐怕不行。”
轟隆隆的,孔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面色慘白。
她驚慌失措的跪倒在阮二老爺腳邊,扒著阮二老爺的膝蓋:“老爺,怎么,怎么不行?”
阮二老爺沒有說話,孔氏心念一轉,神色更是凄惶:“是不是,是不是夫人對我還有什么誤解…老爺,要不,要不我去求求夫人?”
阮二老爺長長的嘆了口氣,沒有接孔氏的話,反而另外起了個話頭:“…我給你一萬兩銀子,送你去余杭吧。那里有我一個好友在那邊做官,到時候我寫一封信給你,平日里你若是有什么事,自然也可以去找他。”
這哪里是孔氏要的結果!
一萬兩銀子,聽得是很多,但同平國公府相比,這些算得什么?!
再說,孔氏心里頭還惦記著殺死她兒子的兇手,那是更不愿意走了!
孔氏如何肯依!
她哽咽著哭了起來:“老爺…我已經是你阮家的人了,也為你生了個孩子,年齡也不算小了,即便出去再嫁人,又能嫁什么人呢?更何況,更何況我心里頭都是老爺,我也不愿意再嫁給別的男子…若是老爺再說這話,那我也只好撞死隨著華兒去了…”
說著,她就作勢從地上爬起來,要往柱子上撞去。
阮二老爺嚇得冷汗都出來了,連忙把孔氏攔住,大為頭痛道:“…這一哭二鬧三上吊,你向來是個賢惠的,怎么也用上了?!…實話告訴你,夫人說了,若是納你進府,那她就自請和離,帶著白兒回淮水伯府去。”
孔氏一聽,心里頭都涼了半截。
安二夫人竟然這么抵觸她進府!
難道真的是她!?…孔氏臉上一片慘白,面無人色。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連平國公府都進不了,更遑論去查殺死華兒的證據了——是的,她心里頭幾乎已經肯定了,那殺人兇手八成就是安二夫人!
孔氏也是母親,她很能切身感受,一個母親為了兒子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甚至換位思考了下,若她處在安二夫人的位置上,外頭突然來了一個健康可愛自己夫君還很是疼愛的私生子,要來搶奪自己病秧子兒子的地位,那她說不得也會像安二夫人那樣,先下手為強,尋個機會把那私生子給殺了!
眼下她需要做的,就是查到證據!
孔氏不再猶豫,當即就給阮二老爺又跪了下去。
阮二老爺頭大如斗,他嘆氣道:“…你怎么就是不聽呢。”
孔氏抬起頭,眼里滿是淚水。
她這幾日本就是憔悴的很,再加上之前悲傷過度,臉上幾乎二兩肉都沒了,干癟癟的,眼眶微微外凸,很是駭人。
孔氏這般看著阮二老爺,阮二老爺即便對孔氏沒什么感情,心里頭看的也很不是滋味。
“老爺!”孔氏的淚像打開了閥頭,不住的往下流著,“求老爺給華兒做主啊!”
阮二老爺一聽“華兒”二字,心里頭又是哀痛又是難受,他緊鎖著眉頭:“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
孔氏哭得不住的抽泣著,很是喘不上氣來的模樣:“華兒,華兒他,他是被人殺死的啊!”
這句話猶如石破天驚,劈得阮二老爺面色瞬間慘白,竟是一時沒站穩,往后倒退幾步,跌在了椅子里。
然而他卻仿佛半分都感受不到疼痛,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孔氏:“你說什么?!你說華兒,華兒是被人殺死的?!”
孔氏不住的流著淚,忙不迭的點著頭。
她膝行幾步,上前跪倒在阮二老爺身前,磕著頭:“老爺,我也是偶然得知,華兒其實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我才這么想進府當老爺的妾室…實在是,實在是只有這樣,才能還華兒一個公道啊…”
阮二老爺慢慢的鎮定下來,一顆心在胸膛里頭依舊是狂跳著,他努力保持著鎮定:“你怎么知道,華兒是被人害死的?!”
孔氏便流著淚把她之前巧遇百靈的事同阮二老爺說了。
阮二老爺心慢慢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并不是完全信了那話,但懷疑就像種子,一旦種了下去,就會緊緊的扎根在心里,任何可疑的事情,都會成為這顆種子的養料,讓人在心里頭不斷的懷疑著。
阮二老爺一直沒有說話。
許久過后,阮二老爺才慢慢開了口:“你的意思是,府里頭有人殺了華兒?”
他說這話時,不斷的轉著左手拇指的一個扳指。
孔氏注意到了。
她是知道的,當阮二老爺心里頭掙扎不定時,就會下意識的去轉左手拇指的扳指。
孔氏忙抹了抹淚,又給阮二老爺加了一把火:“老爺,華兒的身體你是知道的,他素來健康又強壯。你想想,之前華兒還興高采烈的舉了口小水缸給你看呢!素日里身體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會因著一場風寒,就那么快的去了…”
提到孔楚華的死,孔氏的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哽咽道:“我連華兒最后一面都沒有見著…”
阮二老爺想起幼子的死,心里頭也是難過的有些喘不上氣。
他神色有些低落:“可大夫說過了,華兒是因著風寒侵體去世的…”
孔氏急急道:“老爺!大夫,大夫的口證是可以收買的啊…”
阮二老爺瞪了孔氏一眼:“那是為了我娘的病,特特請來的老大夫,醫術品行都沒的說!”
那位老大夫曾經救過阮二老爺一命,所以阮二老爺一聽孔氏這般詆毀大夫,本能的就反駁了。
孔氏忙改口:“老爺,我是說,我是說有這樣的可能性,并不是懷疑那位大夫…”她咬了咬下唇,又哭了起來,“老爺,華兒才六歲…不管怎么說,你要為他做主啊…”
阮二老爺一想到幼子很可能不是因病去世,而是被人謀殺,心里頭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樣。
雖然他沒有直說,但他知道孔氏話里頭的意思。
孔氏在懷疑他的夫人。
阮二老爺狠狠的攥住了椅子扶手。
若是,若是華兒真是被人謀殺的…那么,說不定就真是…
不!不會的!
阮二老爺心里頭有個聲音在狠狠的反對,月兒不是那般兇殘的女人!
然而,心里頭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在狠狠的反駁,這些年,月兒因著兒子發生的變化,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嗎!為了兒子,她什么事做不出來?!
阮二老爺久久的沉默了。
許久,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道:“你先在府里頭住著。華兒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會派人去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