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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有個愿望,便是前往玉神界,尋找玉神尊者,痛斥他的霸凌與蠻橫,并為了神洲以及天下的同道討個說法。
而今日此時,竟然遇到了那位高人。
即使他的相貌尋常,話語溫和,依然令人敬畏,而不敢有絲毫的輕忽與莽撞。于是被他逼著坐下,陪著他談古論今。一切看似輕松隨意,卻又令人膽戰心驚。
一位高人中的高人,稱之為天下至尊也不為過。盧洲、賀洲、部洲,以及神洲,亦均在他的掌控之下。也正是他派出祭司,監管神洲仙門,殺了當年的蒼起,又逼得他無咎亡命天涯。
而便是那位玉神尊者,玉虛子,他面對質問,僅用了簡短的幾句話,輕松擺脫了干系。好像他與玉神殿,乃是維護正義與天道秩序的存在。反倒是他無咎,成了禍亂四方的罪人。
而他卻說自己是個明白人?
一直糊涂呢,又明白什么?
哦,明白了他手中的《無量天經》,便是祁散人師徒所得到的殘缺經文?明白了元會量劫的大限之日,便在十年、或三十年之內?還明白了他不會打開神洲結界,而他本人也依舊是不容挑戰的至尊與必然的存在?或是明白了玉神殿才是天下的救世主,他無咎唯有悔過自新而俯首聽命?
“前輩!”
無咎看著百丈之隔的模糊人影,搖了搖頭道:“浩劫降臨之時,這天下又將怎樣?”
“天地萬物,有生有死。”
“誰生,誰死?”
“無論生死,自有定數。”
“而那通天陣法,又有何用呢?你與你的玉神殿,不會束手待斃吧?”
“呵呵,不出老夫所料,你果然是個明白人。老夫試圖借助陣法,抵擋浩劫,而以人力勝天,又談何容易。且竭盡所能,但求無悔。至于結果如何,唯有聽天由命。”
玉虛子的話語中,多了些許悲壯之意。他便是一位心系天下的得道高人,只為拯救蒼生而竭盡所能。哪怕是天威莫測,他也無怨無悔。而他接下來的話語,更是語重心長——
“天運如此,無人能夠幸免于難。無咎啊,何不舍棄紛爭,收起殺念,跟隨老夫,肩負道義,救濟天下呢?”
無咎的神色怔怔,默然無語。
此時的他,猶如闖禍的孩子,聽從長輩的教誨,一時惶惶然不知所措。
而他依然不明白。
蒼起的魂飛魄散,祁散人的抱憾而終,鐘玄子、鐘尺,以及無數神洲修士的前赴后繼,還有他無咎數十年來的艱難執著,難道都錯了?
“無咎,你我雖然初次見面,卻也淵源頗深。自你走出神洲的那日起,老夫便多有關注。而你也從一個浪蕩子,成長為飛仙八層的高人。如今又看你浪子回頭,老夫甚是安慰啊。來吧,老夫帶你前往玉神界,一睹《無量天經》的真相,幫著你打開最后的心結!”
那慈和的話語聲,仿佛帶著一種莫名的誘惑,使人無從質疑,更難以抗拒。
無咎的神色有些愧疚,慢慢站起身來。
而玉虛子則是端坐如舊,笑容期待。
“《無量天經》,僅有半篇,雖無占卜之法,卻也道明元會量劫的運數。來吧,由你親見分曉…”
無咎抬腳往前,一步踏入霧氣之中。
那漣漪般的霧氣,好像一汪春水,帶著融融的暖意,從足底穿透而來,使他忍不住便想收起護體法力,就此沉浸在無邊的溫暖之中。而他又打了個冷戰,一時裹足不前。
“修仙者,無非求長生、覓逍遙。卻又為何打打殺殺,虛度光陰?回首千年人不老,紅顏骷髏一場空。來吧,隨老夫看破天運,踏破虛妄…”
無咎抬起腳步。
“紅塵夢碎,魂歸故里。老夫帶你返回神洲,返回有熊都城。那兒不僅有你的故土家園,也有你的爹娘與親朋好友…”
暖意浸入神魂,彷如春歸西泠,湖光山色,輕舟泛波。
無咎往前走去,神色癡呆。
云霧漣漪盡頭的玉虛子的面容,似乎清晰了許多,竟是那樣慈和親切。好像是位老道,坐在老樹古宅的門前,等著他從遠處歸來。又像是太虛,舉著烤肉,神色狡黠,沖著他含笑相望…
而不過瞬間,云霧變幻。玉虛子的身影,變成一位頂盔掛甲的壯漢,他的旁邊依偎著兩個女子,一個相貌端莊、神態善良,一個嬌小玲瓏、巧笑俏兮…
無咎的兩眼微紅,淚水奪眶而出。
“爹,娘,妹子,我回來了…”
隨著他的步步往前,彌漫的云霧漸漸淹沒了他的雙腳與雙腿。
這一刻他便如同踏入歲月的長河,只想就此融入其中而回歸失去的自我。轉瞬之間,云霧到了腰際。再有三、五步,他或將完全沉沒、消失。而臉上的悲戚之色尚存,他卻突然停下腳步,并抬手擎起一把白骨大弓,猛然拉動弓弦,“嘣”的射出一道火紅的烈焰。
烈焰箭矢瞬間撕破翻涌的云霧,繼而以閃電之勢而直奔那模糊變幻的人影狠狠射去。
“這又何苦呢…”
熟悉的話語聲,多了一絲抱怨。
卻見玉虛子屈指一彈,彌漫的白色云霧頓時倒卷。勢不可擋的烈焰箭矢,竟“砰”的崩潰殆盡。
而無咎看也不看,轉身便走。曾經縹緲的云霧,忽然如同泥淖般的纏住了他的雙腳。他卻不敢止歇,一步一步奔著來處走去。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玉虛子不甘作罷,繼續呼喚——
“無咎,回來吧…”
三丈之外,矗立著青龍石像。咫尺之隔,忽然變得極為遙遠。無咎竭力挪動腳步,卻步履沉重,彷如失足成恨,再也回不到原地。而隨著呼喚聲傳來,彌漫的云霧已然失去了溫暖,遂即變成冰冷的寒潮,只要將他吞噬淹沒。
“孩子,你為何不聽勸呢…”
話語聲回蕩耳邊,震撼神魂,使人恐慌莫名,卻又欲罷不能。
無咎再次舉起大弓,轉身“嘣”的又是一箭。
呼嘯的烈焰,破碎云霧而去。而不過剎那,又彷如流星疾墜而消失無蹤。
“呸!”
無咎趁機加快腳步,不忘恨恨啐道:“傳說上古有種法術,名為誅心,與驅靈煉魄相仿,殺人于無形之中。前輩,你要我死,盡管動手,何必這般的虛偽、齷齪…”
“唉…”
玉虛子發出一聲嘆息,道:“老夫施展的并非誅心之術,只想幫你走出苦海…”
“幫我,便放我走——”
無咎的臉色蒼白,腦門上冒出一層冷汗。他咬牙大吼一聲,繼續艱難的挪動雙腳。
青龍石獸,近在眼前。再有一丈,便可返回原地。而云霧不僅如同泥淖,更像是重重枷鎖,不僅束縛了他的腳步,也在吞噬著他的護體法力。
“老夫若是放了你,便是害了你…”
玉虛子的話語無奈,緩緩站起身來。
無咎身邊的云霧,再次纏繞腰際,他沉重的雙腳,已不聽使喚。他舉起神弓,轉身欲射,又眼角抽搐而稍作遲疑,旋即果斷拉動弓弦而“嘣”的烈焰呼嘯。
烈焰箭矢并未射向玉虛子,而是擊中了近在眼前的青龍石獸。
“轟——”
一聲悶響,丈余高的石獸頓作粉碎。難以想象的威力,與崩碎石屑橫掃四方。
無咎忍不住便要后退躲避,卻見彌漫纏繞的云霧倏然散去。他急忙抬腳往前,身子頓然一輕。他趁勢拍打袖中的化禁符,抬腳踏空而起。
與此同時,誅心噬魂般的話語聲再一次響起——
“你這孩子,你又闖禍了…”
飛仙八層的高人,被稱作孩子,也只有玉虛子,一位天下至尊,有著這般超然萬物的口吻。卻不知是親切的昵稱,還是他操縱生死的隨意?
無咎剛剛飛至半空,尚未來得及遠去,已被無形的殺機所籠罩,竟逼得他去勢漸緩而搖搖欲墜。
他不禁心生絕望。
面對玉真人,或月仙子的時候,即使他修為不濟,也能夠勉強周旋一二。而如今面對玉虛子,根本不見他出手,便已無從招架,且毫無還手之力。
莫非劫數注定,生死便在此時?
死則死矣!
而既然闖禍,又何妨臨死折騰一回…
無咎咬緊牙關,猛然轉身。
玉虛子已踏空而來,緩緩逼近。而他淡然慈和的神態,卻令人更加恐懼。
無咎猛然舉起神弓,“嘣”的弓弦炸響。
卻見玉虛子微微一笑,揮袖一甩。怒射而至的烈焰箭矢,“砰”的崩潰而化作星火散去。
撼天神弓啊,曾攻無不克,所向披靡,乃是賴以保命的手段,如今卻變得不堪一擊?
而無咎卻似乎早有所料,趁著玉虛子來勢停頓,他舉起神弓、拉動弓弦,竟“嘣、嘣”連射不斷。十余道烈焰箭矢,直奔四周的石柱射去。
眨眼之間,位于青龍方位的十二根高大的石柱,已被烈焰箭矢擊中,頓時巨響轟鳴而石屑紛飛。
“轟、轟、轟…”
轟鳴聲中,十二根石柱盡數崩塌。
玉虛子沒想到某人這般瘋狂,意外道:“四時循環,恰逢東宮黃道吉時。而天關盡碎,生路已現。他竟懂得天理命數,莫非能夠逃出此地…”
而話音未落,他又連連搖頭——
“無咎啊,你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