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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月。
山野間,草木勃發,花兒綻放,春色更濃。
而無咎卻將那山野風光拋在身后,一個人跑到了十余里外的小山頂上。他在夜風朝露中閉目靜坐,任憑日升日落而悠然自我。不過他也沒有虛度光陰,他的掌心扣著一枚玉簡。
從齊桓手里搶回的鑄劍之法。
鑄劍之法,門類繁多。而以精血神魂鑄劍之法,卻源自上古而早已失傳。當年的蒼起,曾鑄造了九星神劍,而他尚未功成圓滿,便已身隕道消。于是九星神劍,僅有七把,分別是一劍天樞、二劍天璇、三劍天璣、四劍天權、五劍玉衡、六劍開陽與七劍瑤光,又被他無咎稱為狼劍、乾劍、坤劍、君子劍、陰陽劍、火劍與魔劍。
九缺其二,所謂的九星神劍便也名不符實。為此,無咎一直想要弄清楚另外兩把神劍的真面目。而多年以來,他查閱了無數的典籍,雖也有所收獲,終究不得其法,始終難以達成九星齊聚的心愿。
而機緣湊巧,竟然在原界遇到一篇上古的鑄劍之法。如獲至寶啊,費了番周折,總算將其搶到手中,自然要詳加參悟而用心揣摩。
鑄劍之法有云:以精鑄本,以氣鑄鋒,以神鑄堅,以魂鑄勢,以血鑄誠,以五行之石鑄就變化,則人劍合一而神器大成…
三月中旬,百里外的群山深處,響起了陣陣雷鳴。幾日后,山坳所在的山谷中冒出一群人影,正是高乾、古原等二十多位妖族弟子,皆是興高采烈而驕橫不可一世的樣子。
無咎依然坐在山頂,而面前多了兩個壯漢。
“哈哈,修煉數月,天虎劍陣已然嫻熟,威力真是難以想象!”
“憑此陣法,對付三、五個飛仙高人不在話下!”
“而廣山那幫夯貨,至今未能領悟劍陣的玄妙。”
“祖師尚未出關,此前多虧了他老人家的指點。”
“古原老弟,你怎能忘了無先生呢。你我乃是二十四妖衛,比起十二銀甲衛更威風。哈哈,先生有何吩咐…”
高乾與古原,乃是妖族的狡詐兇悍之輩,不懂仁義道德與人情世故,卻懂得利弊、敬畏強者而深諳生存的法門。何況祖師與某人化敵為友之后,妖族的處境遠遠好過鬼族,如今兄弟們又得到了強大的劍陣,于是他二人稱呼起“先生”倒也真心實意。
“嗯,此前由韋尚外出打探消息,如今輪到兩位大顯身手了!”
無咎站起身來,拿出一枚玉簡。
“兩位帶領妖族的兄弟,依照吩咐行事。而后前往北岳界的天兆峰,我等老萬與鬼赤出關之后便將趕去。倘若途中出現意外,則改往山水寨碰頭。”
高乾與古原接過玉簡,很是意外。
“先生,你讓兄弟們單獨行事,不用派人跟著?”
“不用!而兩位若是惹禍,一時也沒人相助。”
“哈哈,你還不知高乾的手段…”
“先生告辭…”
高乾與古原沒有遲疑,也沒有討價還價,便匆匆忙忙的轉身離去,然后帶著妖族的兄弟們奔向遠方。這幫野性難馴的漢子,已憋屈了許久,終于能夠肆意闖蕩,又怎能不興高采烈。
無咎則是面帶微笑,繼續參悟他的鑄劍之法。
便在妖族弟子離去之后,半空中飄起了雨絲。
接連數日,雨下不停。遠近四方,一片朦朧。
無咎依然坐在山頂,不為風雨所動。而漸漸的風雨更急,并有隱隱的雷聲在天上匯聚。
當又一個清晨來臨,山野依然為黑暗所籠罩。而更為猛烈的風雨中,一道道雷光劃過天穹。遂即“喀嚓”一道雷火從天而降,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頓時響徹四方。
無咎收起玉簡,抬頭仰望。
好大的雷雨,竟沒完沒了。遠近也無異常,要不要返回村子躲避一二…
他站起身來,便想著離開山頂,卻又身形一頓,而慢慢瞪大雙眼。
只見幾里外的山腳下,突然飛出兩道人影。一個老者,一個袒露上身的漢子,正是鐘玄子與鐘尺,竟雙雙沖天而去…
祖孫倆要干什么?
無咎尚在猜疑,遠處的山坳上,冒出一群人影,乃是韋尚、廣山等兄弟們。而不過瞬間,又是一道人影飛來,轉眼到了近前,舉手示意道:“也算是機緣所致,他二人今日渡劫!”
“咦…”
落在山頂的鬼赤,還是蒼白枯瘦的死人模樣,而他凝實的身影,與從前的巫老并無二致。尤其他身上散發的威勢,似乎還要略勝一籌。
“嗯,我已重塑肉身…”
“我當年重塑肉身,耗去十載苦功,而你不過五個月…”
“我乃陰神之體,雖然受創,境界尚存,再有鬼族秘法加持,并吸納了魔劍中的煞氣,故而進境神速!”
“如此便好,你說的渡劫?”
無咎與鬼赤簡短寒暄兩句,又忍不住好奇問道。
“鐘玄子與鐘尺,已境界圓滿,恰逢機緣所致,便雙雙渡劫。而他二人改為鬼修,同為陰神之體,難以感召至陽至猛的雷劫,只能在雷雨天渡劫,又稱陰劫…”
“雷劫還有陰陽之說,而我曾見妖獸渡劫?”
“唯有修士的純陽之體,方能渡得陽劫。諸如山精鬼怪,以及萬圣子的妖族,與我鬼族中人,唯有借助雷雨之劫!”
“受教…”
“喀嚓…”
便于此時,又一道驚雷炸響。
無咎的心神一顫,急忙抬頭看去。
只見鐘家祖孫,已飛到了百里外的半空之中,彼此相隔數十丈,各自昂首而立。隨著雷光閃爍,兩人的身影頗為醒目。而不過瞬間,又淹沒在風雨之中。
天上的雷光,猶在明滅閃爍,卻與所知的雷劫不同,并未盤旋匯至一處,反倒是驚若龍蛇四處游走。而即便如此,那莫測的天威依然不容挑釁。轉眼的工夫,游走的電光從四方蔓延而下,瞬間罩住了鐘家祖孫二人。
遠遠看去,那兩道人影已消失不見,唯有交織的雷光,與喘息般的雷聲愈發密集…
“兩人同時渡劫,只怕不妙!”
“是啊…”
“九重天劫呢,你我能否助上一臂之力…”
“不,陰劫只有一重。卻不容外人插手,否則雷劫之威倍增,最終反而害了他二人…”
“喀…”
無咎尚自擔憂,又忙屏息凝神。
半空中的雷火電光,依然如同一條條蛟龍,在游走交織著,形成一張巨大的網,死死的將兩道人影籠罩其中。而鐘家祖孫,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忍受雷光的吞噬,在痛苦中煎熬淬煉。隨著光芒愈發的閃亮,萬千蛟龍突然加劇而瘋狂奔涌,霎時形成兩團雷火翻騰匯聚,并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咯喇—”
而一聲轟鳴未絕,又一聲轟鳴炸響。翻騰的火球瞬即暴漲,卻凝聚不散。緊接著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八道雷火降落,兩團火球已膨脹至數丈方圓,再也見不到其中的人影。繼而第九道雷火,從四面八方瘋狂而至。與之剎那,忍耐已久、積攢已久的火球猛然炸開——
“轟、轟——”
便好像兩道巨劍,撕破黑暗、直貫天穹,并帶著刺目的光芒,與難以想象的威力,狠狠扎入大地…
無咎忍不住閉上雙眼,猶自覺著兩耳“嗡嗡”而心神戰栗。當一陣勁風撲面而來,他急忙回頭觀望。
轟鳴聲尚在山野間回蕩,而閃爍的光芒已然消失。唯有天穹之上,時隱時現的雷光漸去漸遠。而半空之中,也不見了人影…
“鐘前輩——”
無咎失聲驚呼,飛身而起。不消片刻,到了百里之外。他緩緩降落,目瞪口呆。
一片硝煙未燼的泥坑中,跪著一個赤裸的男子。
是鐘尺。
他雙手支地,低垂頭顱,默然不語,唯有凝實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而鐘玄子,不見了…
無咎落在地上,回頭一瞥。
鬼赤隨后而至,嘆息道:“鐘玄子道友,已沒了!”
“都沒了…”
“神骸俱滅,都沒了。修仙一途,縱然活得長久,也不過蹉跎一世罷了,終究免不了塵歸塵、土歸土…”
無咎黯然無語。
神洲萬靈山的祖師,一生受盡磨難,吃盡了苦頭,眼看著便能功成圓滿,最終還是功虧一簣而灰飛煙滅。而踏上修仙之途,誰又不是如此呢?或許明日,便該他無咎化歸塵土…
持續了多日的風雨,忽然停了。
一抹曙光,照亮天邊。
朦朧的晨色中,鐘尺依然跪在地上,便好像一塊石頭,久久的動也不動。
無咎慢慢走了過去,拿出一件衣衫。
卻見鐘尺俯下身子,重重磕了幾個頭,并帶著嘶啞的嗓門,沉痛道:“師祖,若非您老人家的竭力庇佑…孫兒活不到今日,也渡不過天劫…孫兒送您一程,走好…莫忘了神洲的萬靈山,莫忘了回家的路…”
無咎的腳下一頓,心頭一緊。
是啊,即使走過千山,越過萬水,也不能忘了回家的路!
夢中的神洲,從未忘懷。而回家的路,又在何方…
無咎咬了咬牙,暗暗嘆息一聲,伸手將衣衫披上鐘尺的肩頭,又輕輕怕打安撫道:“鐘兄,節哀順變…”
便于此時,十余位壯漢從遠處趕來。
還有一位老者在出聲抱怨——
“無咎,老萬又不是外人,你凡事也該知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