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無咎,重塑,修為全無,幾經輾轉之后,成了賀州元天門的弟子。而元天門,為了歸順星海宗,派遣弟子加入宗門,于是他又成了星海宗的弟子。而在動身之前,他的識海中,被門主瑞祥,種下了精血魂誓。當時雖也擔憂,卻并未放在心上。之后遠赴部州,見識了仙門紛爭的錯綜復雜。他厭倦之下,便想著離開部州。誰料遭到馮田的暗算,差點一命嗚呼啊。吃了大虧,他總算是領教了精血魂誓的可怖。而轉眼多年過去,在盧洲的青鸞寨,再次遇到了瑞祥,著實讓他嚇得不輕。所幸忙于對付鬼族,彼此并無交集。卻不想在銀石谷中,又一次見到了那個令人頭疼的老頭。
怎能不怕?
按理說,無咎頗為敬重觀海子,畢竟在他還是煉氣弟子的時候,對方曾經予以關照提攜。當年的恩情,他不會忘記。不過,觀海子竟然勸說他離開盧洲,也就是讓他投效星海宗。之前的穆丁的言行舉止,便已表明了一切。之所謂動恩威并重的軟硬兼施,不外如是。而他無咎與鬼妖二族,以及玉神殿的恩怨尚未了結,又如何離去呢。更何況他也沒想過返回賀州,偏偏又不敢當面拒絕。否則被瑞祥催動精血魂誓,他的小命就要丟在銀石谷。
既然不敢拒絕,又無從交代,只能不告而別,也就是逃了。
值得慶幸的是,觀海子沒有阻攔。而識海中的精血魂誓,卻成了某人揮之不去的噩夢…
“原來如此!”
夜色空靈,明月寂寞。
而峰頂之上的兩人,卻是相對而坐說笑甚歡。
“嘻,你素來膽大潑天,忽而反常,必有蹊蹺,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嘿,我怕死呢,你也該安慰兩句…”
靈兒獲悉無咎的擔憂所在,非但沒有安慰,反而歪著腦袋,幸災樂禍般地問道:“有關精血魂誓,我略知一二,你且說說看,瑞祥給你種下禁制,是個怎樣的情形?”
“哼,當年我修為喪失,而瑞祥卻是地仙高人,只得任其擺布,后來方知,精血魂誓言難以破解…”
提起往事,無咎又是一陣懊惱。
而靈兒卻撫掌笑道:“嘻嘻,精血魂誓固然難以破解,卻僅對于修為低下者有用。”
“哦?”
“你且看看你的識海中,魂誓禁制是否存在!”
無咎不解。
而靈兒依然淺笑盈盈。
無咎只得收斂心神,雙目微闔。
識海位于眉心的深處,內有乾坤。浸入神識看去,一片黑暗虛無。穿過虛無,有點點的亮光閃現,乃是識海記憶,承載著光陰的變幻,以及數十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而除此之外,曾經的魂誓禁制,竟不見了蹤影…
“嘻嘻,瑞祥給你種下魂誓的那年,只有地仙的修為。當你修至地仙之后,神魂之力已足夠強大。他的禁制之力難以禁錮,自然不復存在!”
靈兒的話語聲,依然悅耳動聽。
“恭喜你啦,再無魂誓之憂!”
“豈非是說,之前不過是虛驚一場,再不用懼怕瑞祥…”
困擾多年的噩夢,突然沒了,無咎頓時眉眼帶笑,歡欣不已。即使搶得大把的五色石,也沒有這般開心。性命不再受人掌控,真可謂喜出望外。
“靈兒,多虧你為我解惑,替我解憂,飲酒——”
無咎抓起酒壺遞過去,擺出傾情報答的架勢。
靈兒卻抬起下巴,哼道:“你念頭齷蹉,不必了!”
“嘿嘿…”
無咎訕訕一笑,辯解道:“小丫頭,莫要胡思亂想…”
靈兒與他在一起,便如一個頑皮的孩子,聰慧、狡黠、而又野蠻不羈。此時竟然直接點破了他的小心思,頓然令他尷尬不已。
“咦,酒壺大了許多呢…”
無咎飲了口酒,借機岔開話頭。
“你的酒壺,乃是古物,雖有煉制,卻過于粗陋。于是我稍加改動,如今裝得下數百斤的酒水。離開碧水崖的途中,恰逢集鎮,便購來美酒,倒是便宜了你!”
靈兒輕聲分說,面帶微笑。
“哎呀,知我者,靈兒…”
無咎舉起酒壺,美滋滋灌了一口。沐浴著月色,吹著涼風,飲著美酒,嗅著清香,看著嬌美的人兒,他不禁胸懷大暢而感慨不已——
“莫道仙路難,天涯有知己,明月照此時,何處不春風!”
“公子,又吟詩了!”
“仙子,見笑了…”
“哦,你心中的仙子,又是何人呢…”
無咎與靈兒斗嘴說笑,已習以為常。
卻見靈兒話語古怪,低下頭去,手上多了一把木梳,神色中也多了幾分清冷之意。
無咎微微一怔,默然不語。
而靈兒端詳著木梳,自顧說道:“你酒醉曾吟,飛馬卻紅塵,揮袖凌紫煙,仙臺云深處,回首兩不見。短短的一段話,盡顯無奈與感傷。而仙途便是這般多舛莫測,倘若有人相知、相伴,又該是多么的幸運。卻不知靈兒,能否成為云深之處的那一抹紫煙,與光陰翩躚弄影,隨長風妖嬈而無憾…”
無咎搖了搖頭,沉重道:“不…”
曾經的紫煙,早已遠去,而曾經的紅塵谷,依然是他心頭的一道難以磨滅的印記。而靈兒明知如此,偏偏要不斷的提起。或許是小女兒家的頑皮,也或許她在設法幫著某人撫慰傷痕而以便走出那段歲月。
一陣清風迎面吹來,明月夜空分外寂寥。
無咎飲了口酒,喟然長吁道:“你是靈兒…”
“嗯…”
靈兒并未有所失落,而是欣慰道:“我是靈兒,天下獨一無二的靈兒,嘻嘻…”
笑聲未落,人兒到了身旁,抓著手臂,很是歡快不已的模樣。
旋即一張精致如玉的小臉,湊到無咎的面前。那波光盈動的眸子,透著月光的皎潔,含羞帶怯的笑意,使人怦然心動。繼而口吐蘭香,輕聲又道:“三十年前的殘荷池邊,我笑你:寒池殘荷人傷悲,縱情千古買一醉。而你回應:睡臥云霄花影斜,夢里落日蝶雙飛。彼時彼刻,此情此景,若非緣分既定,你我天各一方又如何相逢…”
無咎低下頭來,只覺得馨香滿懷,頓然心頭一暖,禁不住伸出手去。便彷如浪子找到羈絆,孤舟回到港灣。他想撫摸那張動人的小臉,他想擁抱那柔弱的雙肩。而他剛剛伸手,卻聽“啪”的一聲。
靈兒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嗔怪道:“莫要動手動腳,男女授受不親哦!”
嬌小的人兒,身子一轉,相隔三尺,盤膝端坐,儼然是生人勿近。
無咎僵著手臂,臉色尷尬,直至片刻過后,這才輕聲嘀咕道——
“記仇呢…”
當年的玄武崖,他曾經嫌棄過丑女兄弟的糾纏。而今日此時,已恢復真容的靈兒,回敬了同樣的一句話。
“哈,不打自招!你這家伙,以貌取人,眼下又想占便宜,我揍你哦——”
果不其然,靈兒已挽起袖子嚷了起來。
一不留神,仙子變惡煞。
無咎的臉色發苦,急忙擺手道:“且慢,我有事請教…”
“你敢抵賴?”
“怎么會呢…”
無咎翻手拿出一張兩尺見方的獸皮,以及一枚破舊的玉簡。靈兒喜歡與他嬉鬧,而一旦有事,即刻恢復常態,恍然道:“原來是家父留下的天書玉簡,其中僅有四句口訣:元會當臨,天劫注定,五洲沉淪,破界飛升。卻不明其意,你讓我如何指教?”
無咎搖頭道:“那并非口訣,而是一段讖語。”
“怎講?”
“有關元會量劫,也就是劫難將至的預言…”
“量劫,傳說中的天地浩劫?”
“且罷!”
無咎本想請教,誰料靈兒對于元會量劫所知不多。他只得拿起獸皮,詢問道:“此物為你所得,能否解說一二?”
靈兒點了點頭,道:“這張獸皮圖繪,來自尾介子的洞府,與尋常的輿圖不同,我便收歸囊中,倒不曾多加留意…”
“你且細看!”
“嗯…”
靈兒拿起獸皮,凝神查看。
無咎示意道:“如你所說,此乃輿圖不假,卻將天下分成五塊,并標注了天、地、人、鬼、神的方位,莫非所指四洲?而神洲、盧洲、部洲、賀洲之外,沒聽說還有第五洲啊?再一個,上面的字符凌亂,卻不難辨認,歸納成一段話,便是五元通天,破碎虛空。我曾琢磨良久,不得其解,只當是無用之物,又疑惑難消…”
靈兒兀自全神貫注,片刻之后,出聲道:“這圖中所示,分明是陣法的方位所在啊!”唯恐無咎不解,她鋪開獸皮,伸手指點道:“陣法共有五處,分別位于神洲、部洲、賀洲與盧洲。另外一處,應該位于盧洲原界以西。而原界以西,乃是大海…”
分說之際,她也糊涂了。
無咎卻贊賞道:“靈兒的陣法之說,倒是令人茅塞頓開,卻不知又是怎樣的陣法,竟然遍布天下?”
靈兒繼續凝神查看,遲疑道:“依我之見,或為五元通天陣法…”
“五元通天陣法?”
無咎愕然。
“莫非有錯?”
靈兒抬起頭來。
“不…”
卻見無咎緊鎖著雙眉,自言自語道:“神洲的玉山頂峰,有座通天塔。難道神洲結界,便是五元通天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