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者獨自離去。
不過,便在他走下山崗的瞬間,四位大漢拿出絲網、繩索,撲向黃元子、梁丘子、無咎。不待逃脫,山谷中又沖過來五、六位大漢,手持棍棒、鐵叉,顯然是早有防備。轉眼之間,三位貴客,再次變成囚徒,而被捆綁四肢,扔在荒涼的山崗之上。
須臾,三人掙扎坐起。
山崗的四周,守著八、九位大漢,各自虎視眈眈,神色不善。兩側的山谷中,依然霧氣彌漫而天光黯淡。
“黃兄,如何是好?”
“老弟,稍安勿躁…”
黃元子與梁丘子相隔不遠坐著,手腳被縛,狀態狼狽,神情憂慮。既然長者不在此處,倒不虞那群大漢偷聽說話。而沒說幾句,兩人又禁不住唉聲嘆氣。
“唉,我著實不放下玄明島,何況水子被擄,生死莫測…”
“我也不能丟下黃元島…”
“而若是不肯拜入月族,吉兇未卜呢…”
“誰說不是呢…”
“小輩…”
“哦,無咎…”
一籌莫展的時候,兩人突然想起另外一位同伴。且不管從前如何,至少眼下彼此同病相憐。
無咎坐在丈余遠處,斜傾著身子,捆縛著手腳,同樣的狼狽,卻抬眼看天,獨自默默出神。對于兩位地仙高手的召喚,似乎無動于衷。
“小輩,你我乃同道中人,如今置身異域,理當摒棄前嫌而共渡難關!”
“梁丘老弟所言極是!無咎道友若有對策,切莫藏私!”
毋庸置疑,共渡難關的說法,乃是化解雙方仇怨,并坐在一起的最好借口。
無咎終于回過頭來,兩眼眨動,旋即恢復常態,滿不在乎道:“拜入月族也不錯,生下一大群的孩子…”
“哎呀,你真是目光短淺,色迷心亂!”
梁丘子忍不住教訓一句,接著叱道:“月族乃上古異族,非比尋常,一旦拜入,再難反悔。你我豈能舍棄仙道,而成為傳宗接代的凡俗之輩?”
黃元子跟著勸說:“道友啊,你終究年輕,不曉利害。此地隱秘,且規矩繁多,即使拜入月族,也未必有重見天日那時。且設法逃出此地,方為當務之急!”
無咎反問:“如何逃脫?”
梁丘子與黃元子異口同聲:“你的鬼偶呢,且招來相助!”
無咎笑道:“嘿,我公孫兄弟倒是惹人惦記!”
“公孫兄弟?”
“嗯,兩位是否以為,憑借公孫一己之力,能夠戰勝這群兇猛的大漢?”
“總不能坐以待斃…”
“長者有言在先,膽敢反抗,視為忤逆,不墮輪回…”
梁丘子與黃元子,在打著無咎的念頭,不過兩人也知道,一旦失手,后果難以想象。無咎同樣明白,他的公孫兄弟,乃是最后的倚仗,而非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貿然嘗試。尤其此時此刻,他另有想法。
“兩位,是否相信量劫之說?”
無咎問道。
梁丘子與黃元子看著不遠處那個軟硬不吃的年輕人,有些無奈。對方時而張狂、膽大,時而精明、謹慎,時而又粗俗不堪而令人難以忍耐。而患難之際,倒也不便計較。老哥倆換了個眼色,異口同聲道——
“傳言而已,不足為憑!”
“元會數盡,神歸于極,這兩句讖語,該當怎講?”
無咎卻是追問不放。
梁丘子想了想,答道:“哦,事關海神島,另有傳說:適逢歲末,神祇降臨,日爍如血,萬獸夭亡,山河崩潰,元會數盡,天地輪回…”
黃元子道:“不過是海神降臨的情景,尚未證實…”
“換而言之,又何嘗不是一種征兆?”
無咎隨聲反問,接著說道:“此前的海神島上,萬獸洶涌。恰逢數十巨獸,隨同你我穿越溝壑而墜入地下蟾宮。而巨獸通靈,豈不正是浩劫降臨而躲避逃生的征兆?”
“或為巧合…”
梁丘子與黃元子無言以對。
“月族的長者所說,以及那月光之輦,也是巧合?”
無咎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傳言,或許不足為憑,而所見所聞,不能不讓人相信三分啊!”
梁丘子與黃元子扭頭遠望,左側山谷中的九座石塔隱隱約約,那龐大的法陣,透著說不出的神秘與詭異。突然之間,兩人的心思有些搖擺不定。
“莫非,真有元會量劫?”
“也未可知,而若真如此,你我留在月族,倒不失為明智之舉!”
無咎忽而話鋒一轉,調侃道:“嘿,兩位老當益壯,定然子孫滿堂!”
梁丘子與黃元子不由得臉色發窘,啐道:“呸!胡說八道!”
無咎笑了笑,輕聲自語:“你我只有兩個時辰,何去何從,是死是活,速速決斷啊…”
話音未落,他閉上雙眼,聽天由命的樣子。而他的心緒卻在翻騰起伏,竭力回想著曾經的人,曾經的事,以及曾經的話語。
猶還記得,當年的祁散人說過——
“元會,乃古時紀年,其下又分會、運、世、年、月、日、時、刻。而天地萬物相爭,謂之劫;因果爆發各異,謂之量劫。”
神洲的祁老道,與地下蟾宮長者,兩人毫不相干,而有關元會量劫之說,竟如出一轍。而祁老道所披露的更多,也更為詳細——
“家師與師祖均未親眼見過那篇典籍,所知殘缺不全。而其中暗藏玄機,卻是毋庸置疑!劫難有大有小,最大莫過于無量量劫。而每一元,有一大劫,無數個元會之后,將有無量量劫…”
“我也只是聽到師父提起過,每逢大劫,山崩地裂,生靈涂炭,萬物毀于一旦;每逢無量量劫,天地俱滅而歸于混沌…”
“古籍殘缺不全,所知也無非只言片語。不過,祖師查閱典籍,有所推測,三十年為一世,三百六十年為一運,一萬八百年為一會,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為一元。其間大小劫難不斷,各有定數。而五萬個元會之后,天地便將迎來無量量劫…”
“世運之變,何止萬千。以我的本事,難以推算…”
“天地無咎,一劫萬二千;日月無過,三萬六千年。家師留下這段話,便道殞神滅…”
“我始終不明師父留下的讖語何意,苦苦思索,輔以占卜之術,百多年前終有所悟。師父推算的并非無量量劫,乃是天地之間的一次大劫,而劫數降臨之日,就在一運之中。而師父道殞至今,已過二百七十多年…”
“倘若浩劫降臨,我神洲受禁于結界之下,莫說萬千生靈盡歿,即使你我也是在劫難逃啊!”
“我師父與祖師早有推斷,神洲結界乃是一座龐大的陣法,卻非單獨存在,而是與域外相連。一旦浩劫降臨,由此必將加劇神洲的毀滅。域外這般歹毒,必有緣由。而想要揭曉真相,唯有打破結界!不然的話,你我死了都是糊涂鬼!唉——”
“你我死了,又有何妨呢?我是不忍看著萬萬生靈葬身于浩劫之中,更不忍神洲的萬年道統毀于一旦!而我卻是有心無力,只能仰仗于你!”
“無咎,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修至仙道巔峰,打破神洲結界,給萬萬生靈掙來一線生機…”
無咎想到此處,像是不勝疲憊,蜷縮身子,慢慢趴在地上。
如上的幾段話,來自祁散人。時隔多年,早已忘了。
怎奈三番兩次遇到“元會量劫”之說,不由得想起那段往事。而倘若細細想來,當年的老道不僅話語中暗含玄機,也著實用心良苦。而諸事紛雜,無從印證,亦無從面對,于是便拋在腦后。誰料時過境遷,那糾扯不清的一切,又來了。或許天降大任?十之八九找錯了人。
而所要打破的,并非只有神洲結界。或許還有玉神殿,以及天地的禁錮。
不過,若是依照祁老道所說,那場浩劫,便在百年之內…
“老弟,兩個時辰快到了,耽擱不得!”
“黃兄,我聽你的…”
“拜入月族?”
“雖非情愿,迫不得已!”
“你的玄明島,與我的黃元島,便從此棄之不顧了?”
“遑論元會量劫的真假如何,總不敢賭上身家性命。而一旦浩劫降臨之時,天地不復存焉!”
“嗯,老弟與我不謀而合,從此拜入月族,或為一樁天賜機緣!”
“事不宜遲,當斷則斷…”
“哎,諸位前輩,我二人甘愿拜入月族,松綁——”
無咎在想著心事的時候,黃元子與梁丘子終于有了決斷。兩人達成一致之后,扯開嗓門大聲叫喚。
月族的大漢,并未遠去,忽聞動靜,頓時兇神惡煞般的圍了過來。隨即口中嘰里咕嚕,一個個舉起手中的棍棒、鐵叉。
“切莫誤會…”
“既為同族中人,有話好說,還請稟報長者…”
黃元子與梁丘子只當言語不通惹來誤會,竭力辯解。而大漢們不容分說,兀自殺氣騰騰。
便于此刻,有人笑道——
“嘿,地仙高手呢,卻如此欺軟怕硬,節操盡失,真不要臉皮!”
黃元子與梁丘子神情尷尬,卻齊聲叱道——
“哼,休得污言穢語!”
“生死當前,且看你如何自處!”
只見無咎從地上坐起,繼續笑道:“兩位以為磕頭求饒,便能躲過此劫?實話說了吧,這群漢子不滿長者的縱容,也無意招攬異族,正要借口殺了你我!”
“胡說八道…”
“老弟且慢!無咎,你怎會懂得月族的方言?”
“嘿,我曾遇到過一群月族的遠房親戚,方言雖有差異,卻能勉強懂得一二。”
“當真?”
“兩位不信,且看——”
無咎嘴角一撇,眼光示意。
他沒有說謊,只是遲遲不肯吐露實情罷了。起初聽到月族的方言,晦澀難懂,而久而久之,似曾熟悉。多加留意,竟然與部洲乞世山的方言有著幾分類似之處。于是他暗中辨別,不僅聽懂了大漢們的竊竊私語,也無疑獲悉了對方的一個隱秘,那便是背著長者,除掉三個外族人而以絕后患!
黃元子與梁丘子,皆臉色一變。
果不其然,四周的大漢們,已高舉棍棒、鐵叉,狠狠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