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外,便是懸崖峭壁。門前長著崖松,掛著樹藤,一抹日光斜斜曬來,斑斑疏影中遠山重重。
門道依然倚著一支掃把,洞內的陳設也是一如當初的情景。而掃地的女子不見了,如今的洞府換了主人,正獨自盤膝坐在榻上,輕輕眨巴著雙眼。少頃,他又低下頭來,沖著面前的一堆靈石碎屑默默發呆。
去歲的九月,參與遠征,十月底返回;突遭重創,昏死月余;接著地宮奇遇,逃出地下,再遇圍攻,意外獲救,接著繼續昏迷。然后便是閉關,直至今日。
四個月了。
也就是說,閉關四月,不多不少,整整吸納了六十塊乾坤晶石。如今的修為如何,夔骨指環與九星神劍又回來沒有?
無咎的眼光落在雙手上,輕輕握緊拳頭。
雙臂的筋肉,微微凸起,所蘊含的力道,仿佛在蓄勢待發。
以神識內視,四肢百骸一目了然。
瑩白的骨骼,又多了一層淡淡的金澤,便好似千錘百煉一般,漸漸恢復他原有的強壯。粗大堅韌的經脈,亦好像愈發的暢通。其中涌動的靈力,雖未滿盈,比之從前,還是要充沛了許多。
只是丹田氣海,還是晦暗不明的樣子。或有一絲顯露崢嶸的跡象,也不過是所環繞的霧氣減淡了幾分。閉鎖的氣海,并沒有徹底的好轉。所期待的夔骨指環與九星神劍,依然蹤影皆無!
有道是,氣海不明,天地不通啊!
怎樣才能打開閉鎖的氣海呢,莫非是修為不濟的緣故?
無咎轉動心念,細膩堅韌的肌膚上頓時多了一層無形的光芒。此乃法力威勢的呈現,儼然已達羽士九層的圓滿境界。
唉,沒錯,苦修了四個月,吸納了六十塊乾坤晶石,僅僅修至羽士的圓滿。雖然相距筑基,只有半步之遙,卻還是與之前的期待,相去甚遠。六十塊乾坤晶石呢,堪比六千塊的靈石,不過提升了四層修為,便是想要筑基都未能如愿。而筑基之后,尚有人仙,地仙等等各層境界。可謂一步比一步吃力,一層比一層艱難。天曉得又該多少靈石,方能登臨頂峰。也或許,這輩子都恢復不了曾經的修為!
好吧,我不求恢復修為。我只要我的指環與神劍,成也不成?倘若還不成,真沒道理了!
無咎握著雙拳,伸著臂膀,時而呲牙,時而皺眉。他的模樣,好像與人討價還價。或是在叱責神靈的昏聵,呼喚著公道正義的降臨。而不過少頃,他又聳聳肩頭兩手一攤。
這年頭,求神求鬼,不如求自己。呼天喚地,不如問心無愧。有句話說得好,心安不懼,德全不危。我本自在,怪誰何來。
如今想來,或許只有修至筑基的境界,方能嘗試著打開氣海。
嗯,應該不差。
在此之前,尚須隱忍,繼續修煉,再趁機尋找更多的靈石。而接連閉關四個月,也該緩口氣了。何況修煉無歲月,洞外不知年。且諸多種種,眼花繚亂,叫人疑惑,也叫人好奇呢!
無咎默然片刻,掐動手訣。虛掩洞門的禁制,悄然消失。隨即揮袖輕拂,面前的晶石碎屑被風卷起吹向洞外。門前的崖松一陣搖晃,斜倚的掃把“啪嗒”倒在地上。見衣衫破爛,他轉動指環,找了一身灰白的長衫換了,并將星海宗與元天門的令牌丟在榻上。而他剛剛抬腳下地,又禁不住打量著簡陋的洞府,并走向一旁的石幾,伸手拿起一個陶制的壇子,
壇子空的,頗為小巧,舉起輕嗅,還帶著淡淡的酒香。
這壇子很熟悉,曾經裝著燒酒,由兩人共飲,酣暢之際,還有詩為證:寒池殘荷人傷悲,縱情千古買一醉:睡臥云霄花影斜,夢里落日蝶雙飛。
無咎端詳著手中的酒壇,眼前好像浮現出一個黑發披肩的女子。
記得她時而默默恬靜,時而揮灑豪放,時而含笑溫柔,時而又關懷備至隨和親切。不過她那丑陋的面容,總是與一個俊俏的公子交替閃現。一時之間,看不清她是誰…
不管她是誰,能夠于患難中相伴,兇險處搭救,并留下丹藥與護身的法寶,如此真情實意叫人感懷頗深。此外,她的洞府也便宜了自己。當然嘍,那位丑兄弟還是有不妥的地方。逃走的時候,為何就不能帶著本人?或許她也有難處,卻不知何時才能重逢,我尚有諸多疑惑,等著她揭曉呢…
無咎放下酒壇子,不由得抬手撫摸著頭頂的發髻。少頃,他撿起地上的掃把放歸原處,抬腳到了洞外。腳下懸崖,迎面便是空曠的山谷與重疊的遠山。昂首仰望,雖有護山大陣的阻隔,而午后的日光依然透著明媚,倒也叫人心曠神怡而平添幾分的悠然。
不過,雖然佯作昏迷,又借口療傷閉關,而四個月以來,始終有人關注自家的動靜呢!
無咎在洞府門前駐足片刻,轉身咧嘴一樂,旋即背起雙手,循著石徑踱起步子。
果不其然,百丈外有人打招呼:“無咎,傷勢如何?我放心不下,便就近陪伴。要知道你曾是我千慧谷弟子,如此淵源非同一般。我當然要關照你…”
那是阿勝,沒有了曾經的矜持傲慢,反而人情味十足,只是話里話外,依然占夠了便宜。
阿猿與阿金、阿離也在舉手致意,同樣顯得頗為的親近。
馮田則是凝神打量,似有詫異。
而阿三則是搶先相迎,又大驚小怪道:“我的師兄,你如今是何等的修為…”
轉瞬之間,雙方臨近。
無咎慢慢停下腳步,舉起雙手:“多虧了阿勝前輩與幾位同門的悉心守護,本人的傷勢已然大好!”他說到此處躬身一禮,很是鄭重其事。
阿勝頗感欣慰,手扶胡須連連點頭,卻又神色一凝:“你的修為…?”
無咎直起身來:“稍有寸進!”
阿勝猛然瞪大雙眼:“咦,我記得你是羽士五層的修為,短短四月,九層圓滿…”
阿猿已有猜測,卻還是頗為意外。阿金、阿離以及馮田、阿三,尚在好奇,頓時面面相覷,一個個更是難以置信。
無咎依然帶著滿臉的謙遜之色,輕描淡寫道:“不足道哉!”
“稍有寸進?不足道哉?”
阿勝扯著嗓門反問了一句,然后看向左右。阿猿與馮田等人,猶在錯愕不已。他轉而瞪著無咎,已是面帶不悅:“以五層境界,修至圓滿,至少數十上百年的苦功。而你短短時日,修為暴漲,固有奇遇,也無須如此的賣弄!年輕人,切忌輕浮猖狂,哼!”他拂袖一甩,氣哼哼扭頭走向自己的洞府,“砰”地一聲禁制緊閉,竟是再也見不到人影。
怎么了,何至于這般大的火氣呢?
無咎很是不解,兩眼茫然:“諸位…”
阿三還在沖著他上下打量,忍不住抱怨道:“師兄,你怎能這樣呢,我要閉關去了,失陪…”話音未落,他也是轉身便走。阿金與阿離好像感同身受,隨其返回各自的洞府而閉門不出。
原本親熱相迎的場面,轉眼冷冷清清。而阿猿與馮田站在原地,同樣的神色尷尬。
無咎依然是滿頭霧水,卻無意多想。他見落腳處尚算平坦,盤膝坐了下來:“我無咎最為討人嫌棄,兩位不妨自便…”他轉而看向遠方的山峰,自言自語又道:“你我既然成了玄武崖弟子,莫非元天門也沒了?唉,閉關數月,諸事不明,誰來教我…”
與之瞬間,一道光芒從幾丈外的洞府中飛了出來,隨即響起阿勝的話語聲:“休得再提元天門,你乃星云宗弟子…”
無咎伸手一抓,是塊白玉令牌,上面刻著“星云”以及他“無咎”的名諱。他微微一怔,便要詢問,而洞府封禁,再無動靜。他低頭端詳手中的令牌,又添幾分疑惑。
成為星云宗弟子,倒也無妨,暫避之所而已,誰會在意呢!而為何不能再提元天門,其中有何緣故?
而阿猿與馮田終于沒有離去,就近坐下。
“師兄,莫怪阿勝師叔,只因你修為暴漲,著實有悖天理…”
馮田已然恢復常態,而神態中依然有些發澀。他如此分說,又道:“苦修、苦修,當苦中修行。即便如此,也未必有所僥幸。你卻一步千里,叫我等無所適從啊!只怕要不了幾日,阿勝師叔便該與你平輩相稱,他之郁悶,人之常情…”
無咎恍然大悟,旋即無語。
哦,原來如此!
幸虧我未能修至筑基,否則豈不讓人瘋了?
說我有悖天理,則是胡說八道。知道我承受多少煎熬,又多少次的死去活來嗎?知道我淪落天涯之苦,喪失修為的彷徨嗎?阿勝他還敢郁悶,簡直就是嫉妒作祟!
而人性如斯,與我何干?不過,以后還須多加小心。怎奈我也是性情中人啊…
卻聽阿猿說道:“只因我家門主遲遲未能到任,惹得堯元子長老大怒,指責我元天門心存異志,即使阿隆長老也勸說不能。三月之內,倘若他老人家再不現身,你我前景莫測啊…”
無咎尚自搖頭苦笑,驀然一怔:“且詳細說來,究竟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