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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圣殿之下

  “我乃神洲人氏,誅叔亨,遇天劫,降賀洲,避星海,突遭橫禍,死則死矣,老頭你焉敢欺我…”

  無咎的身子懸空,人往下墜,法力束縛,難以掙扎。他又急又怒,豁出去了,一口氣道出了自家的來歷,最后還不忘奉還一句,或也憤慨,或也悲壯,而凜然無畏的氣勢卻在黑暗中震蕩回聲。

  死則死矣,無所畏懼。卻要人死留名,雁過留聲。若是稀里糊涂葬身于此,委實太過于憋屈。

  且罷,臨死之前,呼喚一聲,且求魂去遠兮,就此夢回神洲…

  無咎像塊石頭,墜向黑暗的虛無。眼看著便要陷入輪回,萬劫不復,一道法力籠罩而來,瞬間將他從深淵中猛拉而起。眨眼的工夫,“撲通”落地。他“哎呦”一聲,翻了兩滾,旋即撞在一團冰冷堅硬之物,順勢掙扎坐起,卻又滿臉的難以置信。

  置身所在,仿如一座石殿。不,則是峭壁間的洞穴。不遠處便是黑暗深淵,立足的大石頭猶在數十丈外靜靜空懸。身后躺著一頭黑蛟,數丈的軀體掛滿了血跡,雖然生機不再,而陰寒的殺氣猶然凝聚不散。緊挨著黑蛟的遺骸,便是那個叫作蛟奴的壯漢,仰面躺著,胸口破開幾個血洞,很是慘不忍睹。人如其名,與他的黑蛟死在一起。兩三丈外,則是盤膝坐著一個老頭,下身彌漫著一團黑霧,卻胡須飄動而兩眼圓睜:“你是誰,再說一遍——”

  觀海子,他竟然沒殺自己?

  而說實話,不容易,卻問心無愧,又何妨說個千百回呢!

  無咎坐直身子,緩了緩神,眉梢一展,凜然道:“我無咎,得七劍,問仙道,闖蕩神州,一時名震四方,卻不甘屈服于結界桎梏,與神洲使叔亨正面沖突。那年的玉山腳下,我只有地仙的修為,并非叔亨的對手,恰逢天劫雷動,索性與其同歸于盡。他已魂飛魄散,而我飛蕩天外,十年煉魂淬體,終于僥幸生還,怎奈修為盡失,被迫輾轉于仙門而以求機緣…”

  觀海子依然兩眼如錐,神情威嚴:“你一神洲修士,豈敢與玉神殿為敵?”

  事已至此,再無顧忌。

  無咎愈發從容,冷哼道:“有何不敢,修仙又為那般?”

  “又為那般?”

  “修仙者,當體察天心,不忘本我,超脫出塵,萬物自然…”

  無咎侃侃而談,話鋒一轉:“但有假天道而暴行逆施者,必當長劍出鞘而不惜以死衛道!”

  觀海子手拈長須,沉吟道:“你言下之意,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無咎抬頭挺胸,慨然道:“豈不聞致命遂志,當如是也!”

  他一改從前的仙門弟子模樣,再也沒了隨意憊懶,而是言簡意賅,且談吐不凡,儼然就是一個得道的高人。只是他說到最后,忽而低下頭來若有所思。

  觀海子依舊在凝神端詳著面前的年輕人,依然在遲疑不定。而片刻之后,他好像終于打消了疑慮,隨之威勢消散,整個人頓時顯得頗為蒼老虛弱,即使話語聲也透著無力的疲憊。

  “多年前有過傳聞,神洲曾遭變故。據說一個年輕的修士,與玉神殿的祭司同歸于盡。怎奈玉神殿對此諱莫如深,詳情便也不得而知。不過…”

  觀海子說到此處,身邊環繞的黑霧一陣搖晃。他摸出一瓶丹藥吞了下去,稍事歇息,接著又道:“我雖然不敢相信你的來歷,而你的所言所行,以及修為神通,或與傳說中的神洲有著莫大干系。尤其你對于當年之事,隨口道來,固然真假難辨,卻毫無出入。我再問你…你是否無恙?”

  他有所察覺,順口多問了一句。

  無咎依然低著頭,面帶苦澀:“實不相瞞,致命遂志,這四字真言,乃是我的一位古人所贈。曾經懵懂不明,如今終于懂了…”

  當年離開風華谷的時候,祁散人曾經給他算過卦,并有一段臨別的贈言。所云:諸般道理均為虛妄,亂世求生才是真章。而你此去,唯有致命遂志,方能脫困解厄!

  也就是說,祁散人早已知道自己的下場。而他的四字真言,卻又不無道理。但有追求,或是夢想,非舍棄生命,而難以如愿。怎奈自己生死多回,如今已然天涯茫茫!

  無咎收起心緒,不再多說,抬起眼光,漸漸恢復常態:“真假如何,來日自見分曉!”

  觀海子稍作忖思,繼續問道:“你若來自神洲,是否知曉繼任的祭司是誰?”

  無咎坦然道:“管轄神洲之人,名為神洲使。是否有繼任者,恕我無從知曉。而我只知道,叔亨的前任祭司,叫作冰蟬子,傳說他得罪了玉神殿而身隕道消…”他話沒說完,不遠處又是一陣黑霧搖晃。

  只見觀海子閉上雙眼,身子微微顫抖,慌忙打出幾道法訣,這才漸趨安穩下來。少頃,他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神洲又遭封禁,并無繼任的祭司。而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是那位傳說中的高手。你曾以地仙的修為,渡過天劫,理當閉關百年,方能抵達飛仙境界。如今喪失修為,亦在情理之中…”

  這位老者,或是星海宗的宗主,眼下身負重傷而困守此地,卻依然心機深沉。尤其他的每句話中,都藏著圈套。稍有不慎,說不定隨時都要翻臉殺人。不過,他應該放下了最后一絲疑慮!

  “你一個神洲修士,不畏玉神殿,并殊死抗爭,很是讓人敬佩。倘若盧洲知道你活著,并藏在我星海宗,呵呵…”

  果不其然,觀海子不勝感慨的樣子。而他笑聲未落,又神色一暗:“星海宗,沒了…”

  無咎卻是暗暗松了口氣。

  他不在乎星海宗的興衰,他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而此時此刻,難以置身度外。

  “宗主前輩,不必氣餒,此前遠征之際,尚有管玄與車遲兩位老者頗為忠心…”

  “你若是那位神洲的高手,便不該稱呼我為前輩!”

  “我…我當然如假包換!”

  無咎已是推心置腹,盡其誠懇,而他與觀海子之間,還是難以暢談自如。

  想想也是,一位仙門至尊,一個玄武谷的小輩,彼此天差地別,如今卻在地下深處不期而遇。尤其一個落難,困守難安;一個突然道出來歷,竟是域外神洲的傳奇人物。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景,或許都要彼此慢慢的適應。

  無咎試探道:“我便稱呼你一聲…道兄?”

  觀海子嗯了聲:“嗯…”

  無咎又問:“星海宗如此強大,緣何一朝覆滅?”

  觀海子依然神情晦暗,微微嘆息:“唉…”

  無咎聳聳肩頭:“恕我冒昧!這般困守無益…”

  觀海子又喘了口粗氣,稍稍恢復幾分精神,卻兩眼狐疑,反問道:“你既然遠征在外,眼下從何而來?”

  這位宗主困在地下,對于外界的動靜所知不多。

  無咎也不隱瞞,將他遠征仙門,以及死里逃生的經歷,一一如實相告,接著又道:“…返回玄武谷之后,遭到玄火門弟子追殺,又被星云宗的高手阻攔,我便遁入地下療傷。一月之后醒轉,恰見地下密道,只想就此遠去,誰料誤闖此處…”

  他沒有提到戊名長老與丑女,因為曾經的交集牽扯太多,一時半會講不清楚,倒不如省略了事。

  觀海子默默聽著無咎的敘說,神色微微變幻。當四周回歸寂靜,他則是有些詫異:“密道…”他沉吟半響,自言自語:“圣殿所在,非同小可。曾有人于地下開鑿,被我以禁制封堵。雖年代久遠,至今尚且記得。卻不知還有另外一條密道…”

  無咎適時勸說道:“星海宗大亂,或有人借此逃遁也未可知。你何不趁機離去,總好過這般暗無天日!”

  此處位于圣殿的地下三千丈,詭異莫名,隨時都有兇險降臨,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而觀海子則是面帶陰霾,微微搖頭:“若能離去,固然是好,奈何…”

  無咎忙道:“由我帶路,料也無妨!”

  與其想來,只要順著來路,尋到之前的密道,應該能夠逃出星海宗的地界。何況戊名長老與丑女已有前車之鑒,他倒是信心滿滿。

  觀海子依然不為所動,幽幽長嘆:“唉,你可知星海宗為何遭難…?”

  我想知道,你不肯說啊!

  無咎看著身旁黑蛟與蛟奴的遺骸,又將眼光投向四周的石幾、石案,以及石鼑、神龕,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見那黑暗遮掩的神龕之上、石壁之間,刻著巨大的圖形。此前未曾留意,此時忽而發覺不同。

  那浮雕圖案一黑、一白,黑者圓形,白者圓環,彼此迥異,卻相互對應,渾似一體,又威勢森然,望而仰止,叫人敬畏莫名…

  觀海子的話語聲繼續響起:“星海宗與星云宗的恩怨,說來話長,且由我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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