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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墳前,只剩下了無咎一人。
他在墳地間慢慢走著,像是在尋覓著什么。
而一百多黃土墳丘,除了他爹娘的之外均無墓碑,只知道四周躺著的,都是府中的家人。在此處穿行著、徘徊著,便如回到了家人之間,曾經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而滿腔的落寞卻是無從傾訴!
他走過每一座墳頭。
曾經的家人都在此處,唯獨少了妹子。那可憐而又苦命的丫頭,在世間度過了十四年的芳華,來去匆匆,沒有留下一片痕跡…
無咎慢慢回到爹娘的墳前,只覺得寒風嗆鼻,他手扶著墓碑,深深低下了頭。片刻之后,他才緩緩抬起頭來,幽幽長舒了口氣,一度迷茫的眼光中多了幾分深沉,便如那四周的山林秋景,添了一抹淡淡的霜色!
自從回到都城,便不得不面對過去的一切。而瘋狂過后,才知道自己并未強大到無所不能、無所顧忌的地步。或許可以想方設法,不擇手段殺了姬魃。最終卻是免不了要逃亡天涯,讓爹娘的亡靈繼續留在槐樹坡下忍受凄風冷雨。
想要了斷凡俗間的恩怨,只能遵循著凡俗的規矩!
祁散人指出,這一切都是來自于姬少典的陰謀詭計!
姬少典的用意,不言而喻。他為了奪得王位,便要借助所能借助的一切人手。若能幫著他扳倒姬魃,又何樂而不為呢!
正如附寶兒所說,沒有那個男兒不想著建功立業、揚名千古。自己亦曾為之耿耿于懷,并常常夜不能寐。只是經歷了云圣子、田筱青等人的遭遇之后,早已不再執著!
而祁散人尋到都城,竟是為了自己而來,或者說是為了九星劍而來,著實出乎所料!
那個老道的身上藏著許多隱秘等著有人分享,而自己卻在一味回避!
如果說姬少典在設計自己,祁老道又何嘗不是如此?
姬少典雖然權貴在手,終究還是一個凡人,以后又將如何,本人自己說了算!而祁老道乃是仙門的前輩人物,所牽及的隱秘必將非同小可。所幸他始終以善意相待,且頗為耐心。而他愈是如此,愈是讓人忌憚而又顧慮多多!
老道啊、老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即便幫著本人取得了七把九星劍,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要知道本人也曾混跡于仙門之中,那種身不由己的無奈至今記憶猶新。紅塵或多煩惱,仙門更不太平啊!
至于如何報仇,以后又將怎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再行計較!
無咎在墳前待了許久,獨自默默想著心事。直至正午時分,他才慢慢走下山坡。
寶鋒等人守在山腳下,各自起身相迎。
“此山何名?”
“無名荒山。”
“又往何處去?”
“軍營!”
“走吧…”
無咎與眾人寒暄了幾句,一同上馬揚鞭奔馳。
在都城西北二十里外的山坡上,便是有熊國的軍營所在。遠遠便見環山的一排柵欄之中,帳篷成群,望樓高聳,旌旗招展,森然有序。居中的轅門更是威勢不凡,高牙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
無咎放慢了去勢,坐在馬上抬眼觀望。
他安頓了爹娘的后事,算是暫且放下了一樁心病,如今縱馬秋色而一路奔來,使得郁積多日的沉悶為之漸漸緩解。便是他眉宇之間,也漸漸恢復了幾分往日的神采。
前方的大營之中,便有屬于自己的兵馬?
據說寶鋒帶人重建破陣營已有十余日,如今想來應該不差!
無咎驅馬到了山坡下,便要直奔轅門而去,卻被寶鋒攔住,轉而引著他繞過軍營。他心存疑惑,隨著對方來到了山后的一片荒坡前。
此處背陰寒冷,頗為荒涼。一圈凌亂的柵欄,勉強圍成一個兩三里大小的軍營。其中的帳篷倒還整齊,卻破破爛爛的不堪入目。兩輛大車湊成轅門,一桿旗幟歪歪斜斜。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擠在門前翹首眺望,嘻嘻哈哈的沒有個正經模樣。
寶鋒帶頭走到轅門前,揮鞭驅趕:“公子查營,各司其職…”
而那群兵漢渾不在意,大聲嚷嚷起來——
“寶大哥,要刀沒刀,要槍沒槍,便是這幾日的口糧都難湊合…”
“哎呦,是公子本人嗎?”
“真是公子來了,還是原來的德行…”
“就他那樣,糊弄青樓女子倒也還成,想要帶兵打仗,哈哈…”
“有熊國的規矩,帶兵者若非王親、便是貴戚,他好歹算是將門之后,王族的旁支,即便無用,好歹還有寶大哥等人呢…”
“唉!公孫將軍是如何的威武,怎會就一代不如一代呢…”
“走啦、走啦!寶大哥要揍人了…”
寶鋒驅走諸位兵漢,轉身尷尬道:“前山已被姬魃或是別家占有,我等只得在此安營扎寨。少典殿下忙于自家的兵馬,糧草調配不濟。而那幫子夯貨,素來沒大沒小,且離開軍營數年,失于管教…”
無咎跳下棗紅馬,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抬腳走向轅門,揚眉問道:“營中多少人手?”
寶鋒答道:“足有七八百…”
無咎站在旗桿前,抬頭仰望:“七八百?”
低垂的戰旗上,可見“破陣”的字樣,卻頗顯破舊,且污穢不堪。
寶鋒似乎有些心虛,遲疑道:“足有…五六百弟兄。待起兵之日,湊齊八百人不在話下!”
無咎依舊是昂著頭,錯愕道:“我記得爹爹的破陣營不下萬人之眾,緣何只剩下寥寥數百?”
寶鋒苦澀一笑,分說道:“時過境遷,湊齊八百人已屬不易…”隨行的哥幾個深以為然,跟著點頭附和。
無咎抬手一指,又問:“營旗如此污穢,理當重新縫制、或是漿洗一番。”
話到此處,沒人應聲。
寶鋒的臉色忽而凝重起來,沉聲道:“那戰旗上并非污跡,而是破陣營將士們的血!”
無咎從旗桿上收回眼光,有心道歉,而連同寶鋒在內,馬戰鐵、刀旗等人均是神色躲閃。他不再多說,轉身走向營中。老哥幾個隨后跟著,同樣是默默無語。
一群破帳篷的當間,搭著一座稍顯高大的牛皮帳篷,此處便是破陣營的中軍所在,也是留給無咎居住的地方。而其中空蕩蕩的啥也沒有,純屬湊個樣子。
無咎從小便在軍營中玩耍,對于營中的一切并不陌生。他站在帳中,意外道:“且不說床榻、桌凳之物,便是馬燈、案幾也是一無所有,如何升帳行令,又如何運籌帷幄?”
寶鋒吭哧了片刻,低聲分說道:“我等的兵器與糧草,至今尚未著落…”
無咎皺著眉頭,詫異道:“這般窮困潦倒,如何行軍打仗?”他不容分說,又問:“姬魃麾下多少兵馬?”
“不下二十萬,且兵精糧足!”
無咎呲牙抽了口寒氣,接著問道:“姬少典呢…?”
“六七萬…該有吧…”
寶鋒也沒了之前的勁頭,與老哥幾個耷拉著腦袋。少頃,他抬手撓著臉上的刀疤,如同個賭徒般的自我寬慰著:“只須湊齊八百弟兄,再由公子操練一二,來日便是八千精兵強將,絕不敢丟了破陣營的威風!”
無咎看著空蕩蕩的大帳,直截了當道:“我不懂操練,破陣營便交由諸位打理。”
寶鋒等人好像是早有所料,也不強求,彼此相視,各自面帶苦笑。
恰于此時,營帳外有人高喊:“恭迎殿下…”
無咎抬腳走出營帳,寶鋒等人跟在身后。
只見轅門涌進來一群人,要么盔甲閃亮,要么錦衣華服,個個儀表不凡。尤其是為首的年輕男子,更是器宇軒昂,而威嚴之中,竟稍顯疲憊。
無咎走到了營帳外,抬眼觀望。
隨后寶鋒等人卻是不敢怠慢,左右分開而單膝跪地行禮。
來的正是姬少典,身后還跟著紫鑒、紫元兩位修士,以及蛟老、附寶兒與十幾個侍衛。他帶著眾人走到帳前,擺了擺手笑道:“呵呵!聽說兄長在此,特來拜會…”
寶鋒與幾個老兄弟見機退后,只留下無咎獨自站在帳前。而無咎拱了拱手,并未出聲。
姬少典兀自面帶笑容,伸手從身旁侍衛奉上的木匣中取出一物:“此乃破陣營兵符,從即日起,你公孫無咎,便是我破陣營的將軍!”
無咎慢慢上前兩步,單手接過兵符。
兵符為赤金打造,兩寸大小,腹部刻著有熊破陣的銘文,又因臥虎的形狀而稱之為虎符。
姬少典見無咎舉止散漫,臉色微微一沉,而不過少頃,又大度笑道:“呵呵,兄長一符在手,掌控全營,來日沙場之上,必將有所作為。我有事在身,失陪了!”
無咎將虎符在手中掂量著,搖頭說道:“兵士不過數百,糧草、刀槍、盔甲、戰馬等等全無著落,如此的破陣營,如此的寒酸將軍,本人難堪重任,有請少典殿下另擇高明!”
姬少典才要轉身離去,腳下一頓,轉而看向破敗的軍營,沉吟道:“此番匆匆興兵,有所疏漏在所難免,我正要尋求幾位王族長輩的相助,兄長又何妨耐心等候幾日呢!”
他根基尚淺,遠遠不及姬魃的實力雄厚,如今突然招納數萬兵士,頓時捉襟見肘而應付不暇。
無咎不為所動,淡淡說道:“即便本人有心投效,卻也不會帶著一群赤手空拳的漢子去送死!”
姬少典皺起雙眉,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便于此時,附寶兒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溫和含笑:“無先生,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