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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水村,名字好聽,實則十來戶人家而已。
小村坐落在一塊土坡上,背后一條溪水逶迤遠去,四周草木掩映,倒也是處落腳歇息的所在。
天色漸晚,暮色降臨。
溪水邊燃起了一堆篝火,七個人圍坐一起吃喝歇息。不遠處停著大車,除去了轡頭肚帶的六匹駑馬就近啃食著青草。
月上樹梢,晚風習習。
眾人吃喝過罷,各自或躺或坐低聲說笑。
大郎將手中的樹枝扔進過后,怕了拍手,抱怨道:“往日來到此處,村子里好歹騰出一間院落用來歇腳,如今倒好…”
寧二躺在一張獸皮上,舒服蜷著,呲牙笑道:“都怪馬爺多事,他央求村里安置馬車上那人,而村里卻嫌死人晦氣,這才不讓進村,嘿嘿!”
大郎嗯了聲,道:“說的也是哦,村里人講究,偏偏你我帶著個死人趕路…”
牛夯、蠻子、洪老爹與常把式都偎在火堆邊,或是咧嘴嬉笑,或是閉目養神。各自趕了一天的路,又連驚帶嚇,如今吃飽喝足了,說著閑話,打著瞌睡,倒也愜意。
馬爺拿著一個小皮囊,里面裝著燒酒,舉起來呷了一口,隨即斜躺在褥子上,哼道:“你倆懂個屁!出門營生,講究個見血進財,遇上死人,必將大發利市。更何況那人沒死呢,既然村子里不肯安置,且帶著上路,權當行善積德!”他將皮囊塞入懷中,抬腳踢道:“蠻子,去拿塊雨布給那人蓋上,莫要被蛇啊鼠啊給吃了啃了!”
蠻子應了聲,一骨碌爬起來就跑,他年歲不大,正是手腳勤快的時候。
許是提到了發財,大郎來了興致,就勢依偎著寧二躺下,笑道:“三大車火沙特產的藥材與生絲,販至南陵的韓水渡,來去兩千里,刨去途中的花銷。該有七八成的利潤。此番過后,要好好在家歇息一段時日…”
寧二嗤笑了聲,譏諷道:“才離家幾日啊,又想婆娘了!”
大郎隨聲辯駁:“我不是想婆娘的,我是怕孩子在家不聽管教…咦,狗日的身上還臭著呢!”他伸手推搡,轉身躲到一旁。
寧二沒有防備,直接滾到洪老爹的懷里,他才想出聲罵人,洪老爹被驚得睡眼惺忪,意外道:“你這孩子呀,歲數不小了,還要老爹我摟著睡?”
“嘿…嘿嘿…”
大郎笑得背過氣去,牛夯、常把式也在嗤笑不停。
“我爹早死了!”
寧二還了一句,吭哧著挪回原處,卻又磨磨蹭蹭不老實,兩個紅眼圈子滴溜溜亂轉。
馬爺也是咧著嘴的模樣,卻扯起鼾聲。
此時,蠻子已尋了塊雨布,走到一輛大車旁。車上裝了幾袋藥材與干糧等物,當間還仰面朝天躺著一個人影。
他左右張望著,有些畏縮,遲疑了片刻,這才將雨布蓋在那人的身上。未見異常,膽量稍壯。他伸手將雨布裹緊,悄悄抬眼打量。
朦朧的月光下,車上的年輕男子依然動也不動,且渾身透著淡淡的寒氣,在夜色中顯得很是詭異嚇人。
蠻子急忙將雨布蓋住人臉,轉身匆匆離開。
他這是頭一回跟著車隊出遠門,什么都覺著新鮮。不過,他以為馬爺說的有道理,車上的人還活著,只是魂魄走遠了。而好好一個人,緣何就從天上掉下來呢?難道真如洪老爹所說的五鬼搬運,也太離奇了!
迎面走來寧二,有些鬼鬼祟祟。
蠻子道了聲“寧二哥”,對方卻擺擺手:“快去困覺,我要屙尿…”他沒作多想,自去歇息。
寧二走到岸邊的草叢旁,解開褲襠,窸窸窣窣打了個尿戰,轉而拴著褲腰,就近查看著牲口與大車。當他走到一輛大車前,回頭張望了下,將車上的雨布掀開,露出一個僵臥不動的人影,隨即伸手在對方的懷中、袖里摸索起來。少頃,他甩甩手上的寒氣,腹誹道:“馬爺多事!這分明就是個死人,一錢銀子都沒有,倒不如扔了喂野狗…咦?
車上之人被扒拉著兩臂伸開,右手拇指上的一截東西在月光下微微閃亮。
寧二低頭凝視,慢慢抓過那只手指,上面竟然套著一截指環,似骨似玉。他兩眼放光,伸手就摘,而任憑如何使力,指環紋絲不動,即便是將整條手臂給扯得左右搖晃,依然徒勞無功。
“古怪!說不定真是好東西呢,人死了又不怕疼的…”
他嘀咕了一聲,伸手從后腰摸出一把小刀,想都不想便沖著那根拇指切去,而左右劃拉、上下切割,手指頭連個刀口都不見。他有些急了,揮起小刀便狠狠剁下。而不過瞬間,只覺得兩手一麻,整個人便如雷擊一般,小刀“嗖”的一聲便飛了出去。他連連后退,目瞪口呆。
那邊大郎在喊:“狗日的寧二,莫不又是屙了一褲襠…”
寧二猛一激靈,慌忙伸手蓋好了雨布,俯身撿起了小刀,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去,卻還是禁不住頻頻回頭而心神恍惚…
接連三日,途中沒有村落,到了第四日的傍晚,天上下起了雨。
三輛大車順著林蔭道一陣疾行,前方出現了一大片土坡。煙雨之中,村舍院落朦朧。
記得此處叫作坡下村,該有十來戶人家,此時卻是不見炊煙,也不聞犬吠聲,
馬爺吆喝著,帶著馬車直接沖上了土坡。村口恰好有三間涼棚,四下里頗為寬敞。將車馬就近趕進兩間涼棚,馬嘶聲、叫喊聲忙做一團,接著眾人手忙腳亂跑進另外一間涼棚。
而馬爺的吆喝仍在繼續——
“藥材蓋好了沒有?”
“蓋好了。”
“生絲蓋好了沒有?”
“馬爺你就放心吧!”
“得嘞,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大郎、寧二,去村里知會一聲,換些柴米來用…”
“嗯嗯…”
三間涼棚不大,恰好容得下車馬的歇息。地勢居高的一間涼棚,則是晃動著馬爺與洪老爹等人的身影。燃起了幾根松明火把,陰雨交加的暮色中頓時明亮許多。眾人卸下鋪蓋,繼續忙碌。
山松多油脂,劈成細條,燃以照明,是為松明火把,遠行趕路的商販常常帶上一捆備用。
大郎與寧二舉著火把,頂著油布,結伴并肩,奔著村里跑去。
馬爺等人已將鋪蓋等物在地上鋪開,各自坐下歇息敘話。
洪老爹擤著鼻涕,憂心忡忡道:“馬爺,看情形不妙啊!怕是趕上了遲來的雨季,三五日天晴不了!”他轉而望向遠處,又自言自語道:“該是掌燈時分,緣何不見光亮…”
透過雨霧看去,幾十丈外的村舍籠罩著陰暗中,見不到一絲光亮,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馬爺跟著抬眼一瞥,稍稍疑惑,沒作多想,手撫胡須道:“倒也無妨!韓水渡就在五百里外,兩月內足以抵達。常把式,車馬安頓好了沒有?”
常把式回道:“馬爺放心,一切都已妥當。牛夯、蠻子,再去查看一二,莫讓馬兒淋雨受涼!”
牛夯坐著不動,伸腳一踢:“蠻子,哥要歇會兒,你頭回出門,還不勤快點兒…”
蠻子慌忙爬起來,冒著小雨跑向幾丈外的兩間草棚。
洪老爹道:“嘖嘖,牛夯這孩子,也知道使喚人了!”
牛夯自得一笑:“嘿嘿,跟著馬爺長本事哩…”
馬爺伸手捋著胡須,四平八穩坐著。
此行由幾家人合伙販賣于南陵與火沙兩國之間,雖路途遙遠,餐風露宿,很是辛苦,卻利潤豐厚。而半道兒難免遇上風險,于是見多識廣的馬爺便成了領頭人。或有意外,也總能化險為夷。而眾人常年結伴營生,彼此熟稔,歇息之余,說笑無忌。只有才將成年的蠻子是首次出門,難免生澀幾分。
蠻子跑進草棚,將幾匹馬收攏拴好了,又給馬兒添了幾把食料,扭頭跑向臨近的棚子查看。雨水淅瀝而下,再順著水溝流淌。三輛大車并排置放,皆蓋著雨布,黑暗中看去,四下里并無異狀。他才想離去,又禁不住看向那裹在雨布中的人影。
他今年十八了,爹娘死得早,吃百家飯長大,村里見其可憐,便央求馬爺帶著外出闖蕩,以便賺取幾分傭金過活。他也聽話乖巧,任憑使喚,只是少言寡語,往日里喜歡一個人默默想著心事。至于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蠻子見車上之人的兩腳露在雨布的外邊,走過去伸手掩好。
與其想來,不管人死人活,能在天上飛一遭,即使掉下來也不枉此生,至少見過天地的高遠!
他走出棚子,被雨水澆進脖頸,禁不住縮了下腦袋,恰見遠處一道火把照著兩道人影在雨霧中搖晃,隨著踢踢沓沓的腳步聲,傳來寧二驚恐的喊叫:“馬爺…馬爺啊…不得了啦…”
馬爺坐在沒動,牛夯與常把式起身觀望。
轉瞬的工夫,寧二帶著一陣旋風跑了過來,直接沖進了棚子,收腳不住,差點又躥了出去。隨后舉著火把的大郎跟著氣喘吁吁,也是驚恐狼狽的模樣。
見狀,蠻子走了過去。
洪老爹也跟著站起身來,瞪著兩眼不明所以。
馬爺卻是端坐如舊,很是鎮定,手撫胡須,出聲叱問:“何事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