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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所在的院子里,一老一小猶在面面相覷…
不用多想,祁家村要在一日之內查清偷雞賊的真相。在此之前,學堂只能暫時關門。而學堂的無先生,究竟是個值得敬仰的讀書人,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明日兒就該水落石出。
祁散人沉吟了片刻,問道:“說句實話,你究竟有沒有…”
無咎沒有忙著答話,而是返身去關了院門,這才走回來應道:“你未卜先知,又何妨再來一卦算算…”
祁散人拄著木拐在院子里坐下,搖了搖頭,道:“你隔三差五便去四處游蕩,果然是不肯安分啊!事已至此,又該如何是好…”
無咎在原地踱著步子,苦笑自語:“我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無非是苦中尋樂罷了。只不過,風華谷是呆不下去了…”他稍作忖思,兩眼一亮,停下腳步,順手摸過一個凳子坐在祁散人的身旁,并掏出一塊玉佩遞過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要去靈霞山,還請老道你多多指點…”
祁散人抱著木拐坐著,低頭在玉佩上匆匆瞥過,深邃的兩眼中似有精光一閃即逝,隨即又恢復常態,并往旁邊躲避,心不在焉道:“原來你早有去意!而靈霞山…卻非你該去的地方…”
無咎早有去意不假,而真正的緣由卻無從分說。他見祁散人話語蹊蹺,好奇問道:“莫非龍潭虎穴,緣何去不得?”他又搖晃著玉佩,得意道:“瞧見沒有,這塊玉佩便是昨夜救人所得,想來仙子她早有預見,這才留下信物,以便來日相會,嘿嘿…”
祈散人看著某人春光滿面,且遐想無限,似乎于心不忍,遲疑了下,還是問道:“尚不知…那是怎樣的兩個女子?”
無咎信口回道:“貌美絕俗,乃平生所僅見!還會法術神通,仙子樣的人物…”
祁散人點了點頭,說道:“既非尋常之人,那便是一對羽士,即便給你留下信物,卻絕非青睞之意…”
哼,這是赤裸裸的妒忌!本公子也是玉樹臨風般的人物,緣何不能招來仙子的青睞?
無咎很不服氣地盯著祁散人,只管問道:“何為羽士?”
祁散人想了想,分說道:“這世間有修道、修仙者,稱之為羽士,又稱散人…”
無咎詫然道:“真的假的?你自稱散人,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他略略向后閃開,上下打量著對方。面前只有一個故弄玄虛的老道士,渾身透著虛弱與寒酸,全然不見絲毫的仙氣,至少比起昨晚的兩個女子差遠了。而所謂的妖魔鬼怪與仙人,在都城的時候倒也有所見聞,只是太過于飄渺莫測,故而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豈能有假?”
祁散人反問了一句,人坐直了,頓了頓手里的木拐,才要感慨激昂一番,忽又塌下腰背,神情蕭索,無奈道:“我也曾在靈霞山求道、問仙,奈何機緣不堪,這才流落至此而虛度殘年…”
咦,這位鄰居還是個有來歷的人!
無咎突發興致,凝神細聽。
祁散人猶如夢醒般愣怔了片刻,忽而扭頭問道:“我方才說過什么…”
無咎兩眼一翻,伸手撓著耳朵。
祁散人的記性不大好,卻還是簡略描述了一番他所知道的天地。
風華谷,位于南陵國以北。由此往南的兩萬里之外,有座高出云天的靈山,便是靈霞山,乃南陵修仙者的道場。既然提到修仙者,便不能不提到傳說中的仙人。據說,其分為幾等,初修者,以及筑基者,還不能稱為仙人,只能叫作羽士、散人,與筑基道人。唯有修成金丹者,才能稱之為人仙。此外,還有地仙,飛仙,與鬼仙等等。而隨著修為的強弱不同,壽元與法術神通有高低之分…
無咎聽得很入神,也很興奮。
且不管壽元幾何,更不論法術神通,那位紫煙姑娘正是所想象的仙子無疑,若能與她朝夕相處,這輩子別無所求。何況眼下走投無路,靈霞山無疑便是最好的去處。此外,凡事當機立斷,這也是本公子能活到今日的不二法門!
不過,祁散人說了半晌,好像記性又回來了,帶著疑惑的眼神問道:“你…真的要為那兩個女子而離開風華谷?”
無咎嘿嘿一樂:“你猜猜…”
祁散人將手中的拐杖頓了頓,再次重復道:“靈霞山不是你去的地方,言盡于此…”他站起身來,慢慢走回屋子。
我也想安逸下去,怎奈形勢比人強啊!遑論其它,被人當成偷雞賊便承受不起。院后山坡下的那個隱秘洞穴,并非無人知曉。學堂里的幾個孩子常去哪兒玩耍,說不定便會告訴家中的長輩。真到那時候,本先生百口莫辯而名譽掃地。與其被趕出風華谷,倒不如走了干凈…
無咎動了念頭,再也坐不住了,又稍加斟酌,起身回屋整理行囊。晾曬在院里的濕袍子,也被他收了起來。
須臾,一切妥當。
無咎背著一個包裹,里面捆著一柄油傘與那把破劍,轉身來到了隔壁的屋里。他的手中,還拿著紙筆等物。
祁散人正一個人坐在吃飯的小桌子旁邊,默默不語,忽見無咎闖了進來,并擺出一個遠行的架勢,錯愕道:“無先生,你說走就走…”
無咎肯定地點點頭:“嗯,去靈霞山,找我的紫煙去。”說著,他放下紙筆,示意道:“還請老道你給我畫出行路之法,有情后補…”
祁散人沒有吭聲,神色變得有些莫測,片刻之后,忍不住舊話重提:“那兩個女子留下玉佩,無非顧及因果與境界罷了,你卻當了真,荒唐…”他眼光落在紙筆上,順手推開,似有不屑道:“有情后補?等你活著回來,再說也不遲!”
“老道,你我相處兩月,雖無交情,卻是近鄰吧,怎能這般惡語詛咒呢?”
無咎見祁散人不肯指點,頓時急了。若非對方此前說的煞有其事,自己也不會突然想要去那么遠的地方。而至于靈霞山又如何,一點都不知道。如今事到臨頭,不帶這般坑人的。
“既然我無處可去,回頭便給祁老先生坦白交代,偷雞的實有兩人,到時候逃不掉我、也跑不了你!”
無咎解下包裹扔在桌上,賭氣般地坐在祁散人的對面。
祁散人原本神情冷漠,事不關己的模樣,卻受不了栽贓陷害,禁不住吹胡子瞪眼道:“你偷雞關我何事…”
無咎振振有詞道:“我拿烤熟的雞子與你分享…”
祁散人道:“我沒吃…”
無咎一本正經道:“吃與不吃,均視同從犯,窩藏包庇,罪加一等…”
祁散人還想理論,想了想之后,卻又嘆道:“你哪里像個讀書人,分明一個紈绔子弟,且罷…”他稍作遲疑,從懷中掏出一張獸皮,示意道:“你若留下來,不知還會惹出多少亂子。縱然是我都已不堪消受,更何況那些無辜的鄉民。走,便走吧,此乃南陵國的輿圖…”
無咎的臉上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伸頭去看。
獸皮有一尺見方,稍顯破舊,卻打磨光滑,繪著地形地貌,還有文字標注。
祁散人伸出手指著獸皮,分說道:“這居中的一塊,便是南陵國。由此往南兩萬里,要先后經過大澤、荒漠,再翻越云嶺山脈,才能最終抵達靈霞山。其間兇險重重,且多為人跡罕至的所在,你此去…”他一手拈著胡須,一手掐動了幾下,再次卜算起來:“澤上無水,困也;萬物不生,死也!”
無咎一把抓過獸皮,滿不在乎道:“如你這般事事料定,人世間還有何趣味可言。倘若整日躲在屋里,只為茍安片刻,那是要悶死人的,倒不如憑借雙腳,走出一個廣闊天地來!”
這番話可謂慷慨激昂,且擲地有聲,而他的心里比誰都清楚,無非是給自己尋個離開的借口罷了。總不能說是為了幾只雞而落荒奔逃,那樣傳出去也太丟人了。本公子即將展開一番尋仙之旅,說不定紫煙仙子正在靈山上翹首以盼呢!
祁散人自語道:“諸般道理均為虛妄,亂世求生才是真章。而你此去,唯有致命遂志,方能脫困解厄!”
無咎將獸皮塞入懷中,抓起包裹背在肩上。至于面前的老道在說些什么,他根本沒有在意,只想著怎樣躲開祁家村的鄉民,以免到時候太過于難堪。
祁散人還想多說幾句,誰料對牛彈琴。他慢慢起身,眼光中竟然透著憐憫,不無惋惜道:“活著多好,卻偏偏要給自己過不去…”他遲疑了片刻,手上又多出兩塊獸皮,示意道:“我當年在外游歷,身邊尚存兩張符箓,一為遁符,一為劍符,或許有些用處…”
無咎兩眼一亮,伸手接過獸皮。
獸皮上繪著古怪的圖畫,便是符箓?記得紫煙與葉子曾經施展過,往身上一拍,要么噴火、要么御風,很厲害的樣子。眼下看起來,兩者極為仿佛。想不到祁散人還藏著仙家的寶貝,太讓人意外了!
祁散人見無咎連連點頭,頗具見識的樣子,有心叮囑幾句,卻見對方已小心收好了兩張符箓,并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如此厚贈,受之惶恐啊!而小生身無長物,即便有心回報,也只能道一聲慚愧!”
無咎沒說瞎話,他除了兩身換洗的衣裳,以及油傘、破劍之外,只剩下些散碎的銀兩與光棍一條。突然間得到兩張神奇的符箓,無異于天降橫財。而有了倚仗,人也頓覺信心倍增。
祁散人的眼光落在包裹里的破劍上,若有所思道:“雖不求回報,卻想奉勸一句。以我卦象看來,你那把短劍或為大兇之物,不如棄之…”
“哼!你老道只要算卦,從沒吐出好話來!”
無咎背起了包裹,轉身走了出去,揚聲道:“家傳之物,不敢有失。”
祁散人看著那離去的背影,禁不住暗嘆了一聲。他并不喜歡那個年輕的鄰居,卻又不忍對方誤入歧途。為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念頭便要貿然遠行,實在是太過于荒唐。天命無常,諸事隨緣吧!而那人也并非一無是處,至少隨性不羈,且心胸開闊…
無咎徑自去了灶房,將剩下的兩個菜餅子塞入包裹。東西雖難下咽,卻能充饑,帶在路上,聊勝于無!
祁散人走出門外,獨自站在屋檐下,看著某人在忙碌著,忍不住問道:“你既為讀書人,卻不講斯文;好以公子自稱,卻落魄如斯。臨別之際,能否說出你的身家來歷?”
無咎走到院門前,稍稍打開門扇縫隙,悄悄往外張望,沒見有何異常,這才回頭笑道:“在你老道的眼里,我無咎的姓氏名諱都是假的。既然如此,又何須分說…”
祁散人如實答道:“這倒不曾,無姓,古來有之…”
而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已是院門輕掩,人影沒了,只有一聲笑語傳來:“嘿嘿!老道,我會想你的,后會有期…”
祁散人欲言又止,默默拄著木拐坐在屋檐下,隨即又默默掐動手指,深邃的眼光隨著那漫天的烏云而緩緩變化。
后會有期?今兒五月初八,辰時,陰雨,有人遠行。不妨以此再起一爻:下艮上坤,地下有山之象。寓意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譽,位高不自傲,乃君子有終,是為謙卦。看似尋常,卻無往而不利,為大吉之兆!他此去本該困厄難逃,莫非另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