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三代,康熙雍正乾隆,不僅主要是清早期,而且關鍵是代表了清代的清中期,基本上是從乾隆后期到道光時期,而清晚期,基本就是咸豐、同治、光緒、宣統了。清中期自然比不上清三代,但是比清晚期可早了不少年份,而且大部分古玩的價值也要比清晚期高得多。
唐易一聽,沉吟了一番。其實他判定是晚清,主要也是從工藝和包漿上,只不過,細節解釋起來很費力,他只是想買這塊插屏而已,多費口舌無益。但這老板又在勾引他說。
沉吟之后,他還是沒說,因為看起來這老板心機深沉,即便說出來,恐怕還是未必會讓價!
“這插屏就算是清中期的,榆木,楠木,白松石,材質也可以說是一般,您就直接報價吧!”唐易終于開口道。他看上這塊插屏,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塊插屏!
這老板想了想,“二十萬,一口價。”
這么一塊插屏,邊框是榆木的,最值錢的就是屏芯那塊楠木,而且還是晚清的東西。最出彩的是白松石上的浮雕,但又難以確定是否出自名家之手。十萬的價兒,就不算低。
這老板要價如此之高,顯然是有心殺一殺唐易剛才的銳氣。
唐易表面上露出驚訝之色,其實心里還算比較平緩,他還價道:“十萬吧,十萬我接著就拿走。”
“這位先生,我剛才說了,二十萬是一口價兒。”
“十二萬!”
“先生,你這有點兒為難我了。”
“十四萬!”
“真的不能降啊。”
“十六萬!”
“先生,有錢難買心頭樂,我看你也不是差錢的人,何必呢?”
“十八萬!”唐易加到這里,又接了一句,“這個數兒挺吉利,也是我能出的極限。實在不行,那就算了吧。主要我父親是屬馬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多加這么多!”
說完,便直直盯著老板。
其實,唐易這么跟他拉鋸,為的就是消抵他心理上的不適感。叫二十萬,高出行價這么多,一般情況下,十八萬應該能拿下。但是,如果一口還個十八萬,露了急,說不定還會生出什么枝節。
古玩行里,有時候就是這樣,哪怕貨主一開始開的價兒其實自己覺得很合適,也經常會有人一口口地加價,最后還是加到了貨主出的價兒成交。這不是浪費時間么?當然不是,一來,更穩;二來,這是讓雙方的心理逐漸平衡的過程,最后皆大歡喜。
比如一件東西,貨主一開始開價一萬,你說,行,拿了吧。這時候貨主可能會不舒服,哎?叫低了?別忙,我說的可是美金!那你自己也會很不痛快。這買賣甚至就此黃了。
聽唐易說完這句話,那老板故作沉吟,最后點頭,“好!既然你真的想買,我就破個例,一口價上再讓兩萬,十八萬給你。”
文佳此時湊過來看的很明白,要真是只有這么一件屏風,唐易會吃虧多花錢拿下?不可能!指定這里面有什么玄機!
唐易此時不由看了一眼文佳,兩人相視一笑。
“我也看上一樣東西,幫忙過來看看唄,要是好,就一并拿下。”文佳笑道。
老板一聽,嘿!這插屏就賺大發了,這還有生意?立即笑道,“再買第二件,一定給你們打折!”
文佳看上的東西,算是掛屏,確切地說,其實是一副玉石對聯。
一共兩扇紅酸枝的框子,里面是雞翅木背板,鑲嵌了一副對聯。對聯上的字是玉石刻制,不過所用的玉石是獨山玉,名氣自然遠不如和田玉和翡翠。不過選材倒也精到,所用青綠色的獨山玉和褐色帶紋理的雞翅木背板對比,倒是挺好看。
這兩扇框子,一扇框子上的字是:消磨傲骨惟長揖。另一扇框子上是:洗落雄心在半酣。同時,下聯的框子上還有落款:錄金圣嘆句,民國十七年制。
這東西沒什么問題,的確是民國年間的一幅玉石對聯。
唐易沖文佳點了點頭。其實,文佳感興趣的,是這幅對聯的內容。這幅對聯首先意思很有見地,什么最能消磨傲骨?長揖,唯唯諾諾的人肯定沒有傲骨。雄心怎么沒的?半酣,一個醉漢,哪來的雄心?
寫這幅對聯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金圣嘆,而且,這副玉石對聯的字體,也是仿照金圣嘆傳世的書法作品來的,揮灑恣意,真是透出傲骨錚錚。現在這幅作品的真跡,被收藏在滬海博物館。
不過,文佳看上的這副玉石對聯,和唐易看上的東西不同,文佳是挺感興趣,但卻也不是不買不行。雖然看到唐易點頭確定年份沒錯,但文佳殺價仍舊十分兇狠,而且也不太過留戀。最后,這老板是一萬拿貨來的,兩萬賣給了文佳。合著就算還是二十萬,買了兩件東西。
刁欽三和支雄沒看上什么東西,眼見唐易和文佳都買了,刁欽三主動上前處理交易,因為東西都要先運到他指定的地方,至于他先掏錢,也無所謂,事后都是閣寶多分店的賬目。
刁欽三去簽合同交易的時候,文佳笑問唐易,“我感覺和金圣嘆挺對脾氣!”
“你和一個明末清初的人也能對上?”唐易也笑了,“不過,這個人,確實很有意思!”
“噢?我只知道他不走仕途,以寫書評注為樂,這副對聯,是他評點西廂記的開首兩句。”文佳看了看唐易,“他博覽群書,學富五車,不走仕途是為文人清高。你說的這個‘很有意思’,倒是讓我很感興趣!”
支雄在旁邊聽了,“唐先生上次就讓我耳目一新,這個我倒是也想聽聽。”
唐易想了想,“咱們出去吧,在外面等刁兄。”
三人走了出去,在門口一側,唐易點了一支煙。
“先說他的名字吧,據說他姓張,原來叫張采,不過因為金圣嘆這個名字太響亮,所以之前的真名真姓反而不好考證了。為什么叫金圣嘆呢?是因為明亡之后,后金(清)得了天下,他覺得就連圣人都得無奈嘆息,所以自己改名金圣嘆。”
叫這個名字,膽子真是挺大的,這可是在調戲滿清統治者。但又不得不承認,調戲得很有意思,字面上也抓不出什么大毛病。
顯然,金圣嘆對滿清的態度是很排斥的。金圣嘆有個舅舅,叫錢謙益,本來是明朝的大員,李自成進京之后,他轉投南明朝廷;后來又投降清朝。這個“三朝元老”還挺能活,活了八十多歲。
就在錢謙益八十大壽的時候,金圣嘆因為母親讓他去,他雖然很鄙視這個舅舅,但還是去了。結果宴席之上,有人提議說,“錢大人啊,您的外甥可是出名的才子,今天又來了,可得讓他展示下文采!”
好啊!金圣嘆并不拒絕,提筆寫了一副對聯:一個文官小花臉,三朝元老大奸臣。
夠狠!錢謙益這個當舅舅的,沒吐血也很不容易。
文佳看到的這副對聯:消磨傲骨惟長揖,洗落雄心在半酣。正是金圣嘆點評西廂記的開首兩句。西廂記現在是古典名著,當時卻被很多人批得不行,因為描寫了偷情和一些私密的事情嘛!
金圣嘆卻不管,點評盡是夸贊不說,而且夸贊得別具一格,比如:私密處長瘡,用熱水泡之,不亦快哉!
最后,金圣嘆點評版本的西廂記,比原版賣得好多了,就連順治皇帝也喜歡看。
你說有意思沒意思?
金圣嘆點評名著是出了名了,他點評的水滸,把后半部分招安的情節直接抹掉。還有一次,他去蘇州報國寺玩兒,晚上沒睡著,大半夜去找方丈借佛經,方丈驚訝問道:你借這個干什么?他說:點評點評唄!嚇得方丈愣是沒借給他。
金圣嘆最后是被砍頭的。因為當時吳縣知縣搜刮民脂民膏,還打死一名“抗糧”的百姓,當時正好順治皇帝駕崩了,他和一些士子帶著百姓去孔廟哭。最后被定的罪是哭廟抗糧,鼓動謀反。這個罪名,指定是砍頭的罪名。
進了死牢,其他的人都一臉死灰,他卻毫無不快,只是經常出神。在臨刑前,他的兩個兒子問他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此時說出了那句后來讓很多人親自去嘗試的一句話: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花生米與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
等到行刑那天,也就是臨死前,他居然又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對劊子手說,麻煩你第一個砍我的頭,利索一點兒。
劊子手說:憑什么聽你的?
他說:我耳朵眼兒里有銀票,你答應我,就是你的了!
結果,劊子手當然聽了,手起刀落,干脆利索。
他耳朵里是有東西,不過卻是兩個紙團!一個紙團上寫著:好。另一個紙團上寫著:痛。
唐易講到這里的時候,恰好刁欽三出來了,見文佳和支雄聽得津津有味,說,“看來我錯過了什么。”
“說是很有意思,但是在詼諧潑灑的外表和行徑之下,其實是一顆充滿了辛酸與壓抑的心。”唐易擺擺手,“走吧,金圣嘆的故事太多了,有興趣可以找資料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