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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皇帝和兩百萬兩

  北平。

  如今的北平城,幾乎就是一座龐大的建筑工地。

  從南方運來的石材、木料,在北方征召徭役的百姓工匠們的手中,逐漸化作將作監圖紙上的模樣。

  如今的北平城,是在元大都的基礎上,修建營造的。

  皇帝有心遷都北平,自登基以來,便開始做出了種種安排。

  眼下,北平的營造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西苑太液池,已初具規模,皇帝北巡行在的最后一站,便安排在了這邊。

  從太液池,向東眺望,便能看到整座正在營造收尾之中的紫禁城。

  近來,皇帝的心情很不錯。

  天下安定,應天那邊來的消息,也盡是好消息。

  南疆征伐如火如荼,卻也有勢如破竹之勢。

  太孫去了一趟兩淮,拔掉了兩淮轉運使,震懾打壓了一批膽敢勾結倭寇的奸商賊子,讓皇帝很高興。

  太孫逐漸成年了,也在按照皇帝的設想,展現出身為皇室繼承人的血性。

  這一點,相比較一個兩淮轉運使的更替,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信任的兩淮轉運使人員,在皇帝的心里,大抵是已經有了人選的。

  那個兩淮巡鹽御史萬高。

  當年在翰林院清貴之地的時候,不是成天叫囂著要為大明鞠躬盡瘁嘛?

  這一次,兩淮官場更迭,便讓他接手主政一方,且看他是不是真的就能為大明,做出一番事業來。

  想了想,皇帝將司禮監秉筆太監招了過來。

  “擬旨。”

  朱棣靜靜說出自己的要求。

  司禮監秉筆太監,立馬讓下面的小太監,取來圣旨,提筆研墨。

  朱棣手指輕輕敲動,想定之后再次開口:“兩淮巡鹽御史萬高,你口口聲聲要為大明百姓造福,朕今日便讓你做兩淮都轉鹽運使司轉運使,要是做得不好,提頭來見朕。”

  皇帝的話很是粗俗。

  不過司禮監秉筆太監,卻并無詫異,唯一意外的是,沒有想到今天,將要從自己的手中,出現一位新的朝堂新貴。

  兩淮鹽務轉運使,那是能用封疆大吏來形容了。

  萬高那個死腦筋的,發達了呀!

  他在想著,是不是該要自己在兩淮的徒子徒孫們,往后多與萬高走動走動才是。

  但他手上,卻也沒有停下來,不多時便已經將皇帝剛剛說的話,一字不差的錄入完畢。

  秉筆太監雙手捧著圣旨,小心翼翼的吹過一遍,這才捧著圣旨送到了皇帝面前。

  朱棣不過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點點頭,從一旁取過國璽加蓋于上。

  “交內閣胡廣,朝廷存稿,明發天下吧。你親自去操辦!”

  這是正規流程。

  兩淮轉運使,干系重大,提拔任免官員,朝廷里總是要走一遭的。

  朱棣并不擔心,他的旨意,會在內閣和朝廷里被駁回。

  這是他身為大明永樂皇帝,獨有的自信。

  秉筆太監連連點頭,仔細的將用印了的圣旨收起,放入被人送過來的木匣之中,便將其小心的護在胸前,自去找胡廣等人。

  兩淮官場更迭,在朱棣的一言之下,頃刻明了。

  他卻并沒有多少的感覺,微微沉吟之后,輕輕咳嗽一聲。

  一旁本無人影的地方,走出一人來,單膝著地,等候著皇帝的垂詢。

  朱棣平靜開口:“今日,應天城中情形如何?”

  “太孫自兩淮募捐三百多萬兩白銀,其中一百余萬兩,現已押送南疆,交付有司。同行者,有兩淮部分鹽商。”

  “一百多萬兩…”朱棣微微合目,沉思片刻后睜開雙眼:“有了這些錢糧,要是鄂宏大、靖江王府、黔國公府、鄭和他們,還不能替朕拿下南疆,就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跪在地上的那人,心中微微一動,皇帝的心思果然和自己最近的猜想一樣。

  皇帝對太孫在南疆的手筆,并無忌憚和不滿,甚至比太孫還想要盡早將南疆收服大明的夾袋之中。

  他不由的微微一笑:“南疆戰事進行的很不錯,鄂宏大等各方,進軍速度并不慢。期間,那位叫做唐賽兒的姑娘,更是立功無數,投獻城池,教化南疆土著,功勞甚大。”

  他這番話,其實已經有偏袒東宮那邊的意思了,誰人不知那唐賽兒當初可是在東宮住下許久時日,和太子妃更是成了頂頂好的牌友。

  朱棣微微瞇眼,看向這人:“做好自己的事,下面人的事情,朕心中自有考量。”

  跪在地上的那人,趕忙納頭叩首:“臣治罪。”

  朱棣揮揮手:“你也沒錯,那唐賽兒替朕盯住了,終究是要入宮的女子。”

  不等那人回應,朱棣接著說:“那小子,還有兩百萬兩銀子,是不是都弄回應天了?”

  “是。”

  “老二…朝廷里,可有動靜,要插手那兩百萬兩銀子的心思?”朱棣臉色很平靜,但卻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漢王殿下去過戶部一次,當時在場的另有戶部尚書夏元吉、工部尚書宋禮,兩位尚書大人期間有爭吵,漢王殿下無奈,只得收起拿銀子的心意,將宋尚書給勸走了…”

  “哈啊哈哈…”朱棣忽然發出笑聲來,嘿嘿一笑:“宋大本、夏維喆這兩個老貨,竟然敢哄騙老子的兒子!”

  當了十多年的皇帝,朱棣只是一瞬間,便明白了宋禮和夏元吉兩人的套路。

  “不過老二…”朱棣收聲,沉吟了起來,良久之后才開口:“著人回應天,就說宋大本、夏維喆兩老貨,年歲高了,少些動怒,從宮里取些清熱解毒的藥材,送到他們府上。”

  “是,臣稍后便著人回應天辦理此事。”

  朱棣點點頭,臉上露出些倦怠,昨夜多飲了些酒,此時精神并不是很好。

  但他還是再次發問:“應天可還有別的事情?”

  跪地之人,想了片刻后,猶豫一二,還是開口說出:“前幾日,太子從東宮出來了兩趟,都是去的太孫在城外的皇莊。”

  這事他不敢隱瞞。

  畢竟當初,在皇帝北巡之前,是要求太子在東宮閉門思過讀書的。

  朱棣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敲響:“去便去吧,他如今身子骨倒是見著好轉起來了,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朕要歇息了,你且去做事吧。”

  那人稍稍抬頭,看了已經合眼,躺在軟榻上的皇帝,叩首拜退。

  應天。

  漢王府。

  今日宮中無朝會,身為監國的漢王朱高煦,難得的忙里偷閑一回,守著剛剛從幼軍衛休沐回家的大兒子,漢王世子朱瞻壑。

  父子二人,顯得有些生分,待在王府正堂里。

  漢王朱高煦,坐在上首。

  世子朱瞻壑,落在了最是靠近門口的位置。

  在幼軍衛亦有一年有余,原本還有些像大伯一般的身材的朱瞻壑,變得干練十足。

  皮膚變黑了,手上也生了繭,脖子上一片通紅,這是軍中操練帶來的成果。

  他坐在椅子上,腰板卻是直挺挺的,雙腳并攏放在地上,雙手成掌,放在膝蓋上,兩眼平視前方。

  因為剛剛回府,朱瞻壑身上的幼軍衛操練服,還未曾脫下,帶著些塵土,顯得有些凌亂。

  他抿著嘴,不曾開口。

  坐在上方的朱高煦,臉色早已經是幾度變化。

  從一開始的憤怒,到憎恨,到不解,到迷茫。

  朱高煦看著眼前的長子,突然發現父子二人之間,竟然變得是這么的陌生了起來。

  父子二人,已經在這里沉默了盞茶的時間。

  朱高煦忍不住,正準備開口的時候。

  朱瞻壑已經先行轉頭看過來,開口道:“父王,若無他事,兒子想回去換身衣裳,去給母親請安。”

  父王。

  母親。

  差別,出現了。

  朱高煦剛剛到嘴邊的話,又被咽了下去,他也沒有動作,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點頭同意,這個大兒子,便不會自行離去。

  又是良久之后,朱高煦長嘆一聲:“若想去禁軍,亦或你皇爺爺身邊當差,與為父說來即可…”

  身為宗室嫡系,朱瞻壑想去什么地方,當真可謂是簡單無礙。

  無論是京衛禁軍,還是皇帝身邊的親軍,多的是宗室子弟、勛貴后代。

  然而。

  朱瞻壑卻很是堅定的搖頭拒絕,臉上也帶著些歉意:“回父王的話,如今在幼軍衛中,一切安好。營中上下一心,同袍相助,上官寬厚。兒子如今已經官至百戶,并無拋棄手足同袍的心思。”

  老大決然的拒絕了自己的提議。

  朱高煦聞言,又是微微一嘆,他抬抬手,卻終究是發現自己,說不出其他任何挽勸的話來。

  最后,只得是以手拍在了案上:“你也已成年,自是有主意的。但無論如何,漢王府的將來,是要你來繼承的,這一點不會更改。”

  朱瞻壑已經站起身,雙手抱拳,恭敬一禮,抬起頭:“父王,大伯仁厚,太孫英武,孩兒只想這一生,能為大明開疆拓土于萬里之外。”

  他放下了雙手,正身沉聲:“父王暫為監國,想來政務繁忙,兒子不多打攪,先行告退。”

  說完,朱瞻壑便不再理會父親沉下來的目光,轉身從正堂離去。

  直到許久之后,正堂里一片寂靜。

  嘭的一聲。

  朱高煦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他的臉,已經是徹底的陰沉了下來。

  他剛剛,已經很直白的告訴自家老大,他朱瞻壑再怎樣,永遠都是漢王一系,這件事永遠不可能更改。

  但是同樣的,朱瞻壑也在向他暗示。

  東宮里的兩位,都是得人心,有能力的,而朱瞻壑他身為漢王府世子,并無覬覦皇位的心思,只想一輩子身在軍中,為大明朝開疆拓土。

  這一點,讓朱高煦心生大怒。

  深深的吐了幾口氣,朱高煦卻發現,怎么也壓不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正是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是急促凌亂。

  不由的,又讓朱高煦皺緊眉頭,愈發不滿起來。

  正待他要教訓府上不懂規矩的仆役時。

  只見自家老三,趙王朱高燧,已經是風塵仆仆的從外面沖了進來。

  “二哥!二哥!”

  “二哥!”

  “你可算在家了!”

  趙王朱高燧,像是一陣風一樣,沖了進來,到了朱高煦面前。

  他也不管,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對著嘴就大口的喝了起來。

  咕咚咕咚,幾大口,就將半壺茶給灌進了肚子里。

  朱高煦的臉上還有些陰沉,看著老三這般舉動,不由沉聲詢問:“如此急切,是出了什么事?”

  朱高燧一抹嘴上的茶水,就坐在了一旁,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朱高煦:“二哥,戶部那兩百萬兩銀子,你這位監國,可曾弄到手了?”

  又是戶部官倉庫房里的兩百萬兩銀子。

  一聽老三這話,朱高煦就是一陣心煩意亂,他煩躁的揮揮手:“前幾日,我才去了一趟戶部找那夏維喆老倌兒,卻不想老倌兒竟然和工部的宋大本,吵了起來。銀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聞言,朱高燧眉頭一凝,略感疑惑,不解道:“二哥,戶部有錢,朝廷也需要用錢,往日不談,如今有了這兩百萬兩,無論如何,也該拿出來給朝廷用度才是。總不能,那兩百萬兩銀子,就這么放在戶部官倉里頭,生霉了事了吧。”

  朱高煦眉頭越發的皺緊,今天似乎就沒有能松懈下來的可能了。

  他也想將那兩百萬兩銀子拿出來,憑借于此,他能做多少事情?

  到時候,等老爺子回來,他又能得到多少的夸獎。

  但是…

  朱高煦嘆息一聲:“那夏維喆就是個油鹽不進的,振振有詞的說,今年朝廷的錢糧,都已經在年初有了定數。那些銀子,必須要留在戶部,以備不時之需。”

  朱高燧一瞪眼:“如何沒有用處了?九邊軍備沉重,時有北元余孽犯邊,邊境吃緊,此時正該調撥錢糧,用于防備之時。”

  他見老二沒有立即開口的意思。

  目光一轉,再次提到:“即便不提九邊,就是咱們家那些宗室親戚,也該多給些錢糧了吧。大家這些年來,也算是安分勤勉。二哥只要在老爺子面前提一下,想來他老人家,也有心拉攏宗室,不至于太過生分。如此,到時候二哥你在宗室里頭,也算是多了一份仁義在的。”

  說完,朱高燧便不再開口。

  他已經提出了兩點,從字面來看,都是為了老二的好。

  給九邊劃撥錢糧,這是為了拉攏九邊衛所官兵。

  給宗室錢糧,亦是如此。

  想要在最后登上皇位,光靠朝廷里的那幫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可能嗎?

  宗室的認同,代表著正統的法理地位。

  軍方的支持,則能鎮壓一切反抗。

  朱高煦聽懂了老三話里的意思,他拍拍手:“我知道了,等下次朝會之時,便在朝堂之上,再提此事。”

  見朱高煦定下心意,朱高燧滿意的點點頭。

  最后,他忽然又提了一嘴:“二哥,不知你最近可有消息,老大前些日子,兩日走出東宮,去了城外。”

  老大不停老爺子的禁令,擅出東宮!

  朱高煦目光一緊。

  最后,卻是耐下心性,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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