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曾遠游大陸上的很多城邦,也經歷過很多場戰爭,當他成為一位大魔法師之后,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方式旁觀了很多戰爭,暗中做出冷冰冰又異常細致的傷亡統計,發現了一個被忽略的問題。
一級武士在經歷較長期連續多日的戰斗中,傷亡率似乎有些高,雖然比普通戰士低,卻要比二級武士的傷亡率明顯高得多,這與他們的力量差異相比是不對稱的。比如曾在一場數萬人規模的戰爭中,尼采統計,雙方普通戰士的傷亡率達到百分之三十五,一級武士的傷亡率達到百分之二十,而二級武士的傷亡率僅有百分之七,三級武士的傷亡率僅有百分之五。
這個結果顯然不正常,作為同階體術修煉者,一級武士與二級武士的力量差異并沒有那么大,格斗技巧的差異就更小了。老瘋子接著仔細研究這個問題,四處尋找戰場,哪里有大規模流血沖突他就去哪里,簡直像個嗜血者。
他漸漸發現了一個細節,很多力量掌握很熟練的一級武士在長期廝殺中容易生“病”,受各種傷病的困擾,甚至是很久之前的舊傷發作,這在殘酷的戰場環境中很容易被忽略而無人深究。如果憑著過人的意志與強健的體魄再加上一點運氣,這些人挺過來的話,往往都會進級為二級武士。
老瘋子又順著這條線索去做更多的研究,發現二級武士在進級之前,都會受到體質因素的困擾,一般人們都認為這是體術修煉中的正常現象,普通人的體質適應不了那過人的力量,需要用堅強的意志堅持鍛煉,達到二級體術的成就,才能增強體魄去適應。
這種觀點也沒錯,但沒有人注意其中不同尋常的規律性。而老瘋子卻總結出了一條規律,這是體術修煉中必然要遇到的考驗,體現為身體內所有潛伏的傷病暴露發作。假如體質不佳就通不過這樣的考驗,但如果出現在戰場上,情況就嚴重了,可不僅是通不過考驗的問題。
身為一級武士揪在戰場中直接沖殺到第一線,自然不會是地位尊貴的人,都是有幸修煉體術被征召上前線的平民。他們必須出現在戰斗最激烈的地方,也需要軍功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因此偏高的傷亡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老瘋子將這種考驗稱為“身體的純凈”,聯想到修煉神術的過程中所必須面對的種種考驗,他猜測其中必然有什么共同的、有規律的東西,并將這些都告訴了學生貝爾。如今,他通過貝爾傳回的研究結果,喚醒了阿蒙一體兩面的力量,并在這個孩子身上得到了確切的印證。
老瘋子說完這些,阿蒙才恍然大悟,于是不再擔憂自己的狀況,他畢竟不是在戰場上經歷這種考驗。而老瘋子又說道:“你必須在災難來臨之前通過這一考驗,我在還擔心是否來得及呢,沒想到你已經邁出了這一步,我可以放心不少了。”
老瘋子又一次提到了災難,阿蒙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什么災難?難道馬企的事情還不算一場災難嗎?”從小熟悉的鄰居被殺死在眼前,鎮上引發的風波以及馬企家人的哭泣與憂慮,在阿蒙眼里已經是一場災難。
老瘋子搖頭道:“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而你本人,很快將面臨的是另一場災難,你離開都克鎮的日子就快到了。”
阿蒙詫異道:“離開都克鎮?本鎮法令是不允許的!而且,我還不是一位大魔法師…還有,我父親怎么辦?”
老瘋子嘆了一口氣:“你不用擔心這些,擔心也沒有用處,這里每個人都有其歸宿,你也有你的命運。其實,自從你開采出眾神之淚,那個法約爾宣稱你私自進獻給伊西絲女神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接受王國的懲罰。”
阿蒙不解道:“王國的懲罰?”
老瘋子冷笑道:“達斯提與蕭咕自然會裝作不知道,這樣他們就沒有責任,眾神之淚是你私自進獻給伊西絲女神的!…但是瑪利亞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伊西絲神殿并成為圣女,她在都克鎮怎樣得到眾神之淚的消息必然公開了。
哈梯王國不會公開抗議什么,也無法去追究,但暗中必然有人不滿。一個礦工開采出了眾神之淚,卻沒有按法令的規定上報,而是私自進獻給埃居帝國的神殿,這是嚴重的!如果不處罰,怎么能阻止類似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不能處罰羅德-迪克,難道還不能處罰你嗎?”
阿蒙的眉頭緊鎖:“王國會怎樣處罰我?”
老瘋子:“找一個其他的罪名,違反某條法令或是某條神諭,你會被斬首,否則怎能警告其他人?這用腳后跟都能想到!”
阿蒙倒吸一口冷氣:“斬首!什么時候?”
老瘋子:“羅德-迪克還沒離開哈梯,恐怕消息就傳出去了。但是處置你,需要等到圣女即位的消息公布之后,再從王都派來使者,前后應該有兩個多月時間,就快了!…但你不用擔心會被斬首,我在這里還有些老交情,會提前安排好你離開的,你從現在開始就做遠行的準備吧,不要告訴任何人!”
阿蒙的神色變得惶然甚至有些無措:“我就要離開都克鎮了嗎?離開我父親還有你…”他只是一位從未出過遠門的少年,驟然聽到這個消息,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
老瘋子拍了怕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你總有一天會長大的,我教了你這么多,難道僅僅是讓你在都克鎮當一名書記官嗎?外面的世界很大,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解開神靈的秘密。…至于這里,我會安排好一切的,等風浪過去之后,你還可以再回來。”
阿蒙:“還可以回來啊,嗯,那就好!可是我…”
老瘋子打斷他的話道:“可是你還沒有學會更多,是嗎?我會把我所知的一切,都盡量記錄下來交給你,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我不僅希望你解開神靈的秘密,也希望你能親自印證這條道路,所以我不想讓你走錯路。而我當初的道路就走錯了,哪怕成為九級魔法師,恐怕已經是盡頭。現在,我要提醒你三件事,你一定要記住,而且不要問原因。”
阿蒙有些發怔:“您說吧,我一定記住!”
老瘋子交待的三件事很特別——
第一,不論阿蒙將來多么強大,也盡量不要直接殺人。不是不可以殺人,而是盡量避免直接殺人,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如果必須要直接傷害任何人包括生靈,同樣的效果,盡量用最小的力量。
第二,不論經歷多大的災難,也盡量不要讓人怨恨他。如果不可避免的引起某些人的直接仇恨,那就讓更多的人感激他、從內心深處崇敬他。
第三,如果上述兩點給自己帶來了困惑,與信念選擇相悖,或者生死之間無從選擇,必須直接殺人、必須讓人怨恨時,就可以不再考慮,心中也不必糾結。
記住這三點很容易,可是難以理解,阿蒙眨著眼睛想了半天,既然老瘋子不讓問為什么,他就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要我盡量避免直接殺人,可您自己那天為什么直接殺了馬企,而且運用的力量還不小?”
老瘋子的眼神中似有深邃的無奈:“這些,是我希望你記住的,至于我,已經無所謂了!…孩子,這三點,讓你有什么熟悉的感覺嗎?”
阿蒙搖了搖頭:“想不起來,我是第一次聽說。”
老瘋子:“我也是第一次這么告訴別人,這是貝爾傳來的消息中提到的,但是他沒解釋為什么。…阿蒙,把你那根樹枝給我幾天,我要重新加工一下。”
老瘋子岔開了話題,所謂樹枝當然是指阿蒙那根上等精鐵胚料。阿蒙將棍子給了老瘋子,回家之后想到今天談的事情,不僅對將來的災難憂心忡忡,同時也有一絲莫名的好奇與向往。
他在默默的做遠行的準備,其實也沒什么好準備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里,更多考慮的是自己走后酒鬼父親怎么辦?幽藍水心是一定要帶著的,他還有另外二十枚神石打算都留下,足夠父親用好幾年了。老瘋子答應照顧這里的事情,反正自己還可以再回來,也用不著過于擔心。
老瘋子說的那三件要記住的事情,是貝爾傳回的口信中提到的,但上次回憶貝爾的口信時并沒有提到這些,看來他至少沒有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阿蒙,不知還保留了什么?
又過了幾天,阿蒙的“病”好了,所有毛病都那么自然而然的消失了。這天晚上,阿蒙坐在家里,莫名感覺到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毛孔都是那么的舒泰,連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的歡暢,這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毫不生澀的運用那血脈中被喚醒的力量。
他已經通過了“身體的純凈”這一步考驗,體術進為二級,而按照老瘋子的說法,此時阿蒙反而應該繼續修煉二級神術。阿蒙本想去黑火叢林的,既然如此,就順道去了老瘋子家,想告訴他這一消息,順便問問接下來該如何修煉二級神術。
他走到老瘋子的院門外,卻感覺這座院子有點不對勁,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擋在門口不讓人進去。阿蒙剛剛觸動這股力量,就聽見一個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道:“尼采先生,外面的人,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嗎?”
這是一位老者的聲音,不是鎮上的人,緊接著阿蒙又聽見老瘋子的聲音也似就在耳邊答道:“是的,歌烈,他就是阿蒙。”
原來老瘋子家來了客人,名字叫歌烈,這個名字阿蒙從未聽說過。阿蒙只聽見了這一問一答,然后就沒聲音了,而門前那股力量沒有讓開放他進去的意思。很顯然,老瘋子與歌烈要談的話不想讓阿蒙聽見,也不讓他進去打擾。阿蒙很知趣的站在院落外的墻角處靜靜的等候。
不知道老瘋子與客人在談些什么,過了一會兒,阿蒙突然又聽見歌烈的聲音很激動的說道:“尼采,請不要當我的面冒犯神靈,我有我的信念、我的信仰、我的原則,關于那大災難的預言,請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