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在荒蕪的星辰殘骸之間穿行。
天獄堡壘自現境之外運轉。
現境之光的映照之下,觸目所見的一切都是戰場和邊境的碎片,隱約能夠從破裂的巖層和冷卻的熔巖之間分辨出建筑的痕跡,乃至…破碎的尸骸。
而就在更遠方,現境之上,一座沉寂的龐大巨構上隱約的光點閃爍,數不清的學者穿著防護服,像是螞蟻一樣攀附在上面,煎熬的加班和工作,緊急的對彩虹橋的主體進行修復。
察覺到了天獄堡壘的痕跡,在彩虹橋的最上方有一座的噴口亮起,向著他們這里噴出了斷續的閃光。
就像是在幽暗大海之上相逢的船舶彼此揮手。
亦或者是,難兄難弟之間的問候。
同彩虹橋相比,天獄堡壘的慘烈模樣依舊好不到哪里去。
正面經歷了諸界之戰主戰場的恐怖壓力,先后遭受了諸多的沖擊,中間還一度淪為了灰燼巨人與提圖斯和玄鳥之間的戰場…
只能說,如今還能保持一個囫圇的殼子,就已經足以證明大宗師的含金量了。
「媽的統轄局,有好東西就藏著掖著自己使,多少年前就這樣。」
米哈伊爾在中央高塔上忍不住想啐一口:「看到了嗎?兩個大宗師,四個創造主,幾千個學者和煉金術師…這才幾天的功夫,已經有八家巨型煉金工房完成維修招標了。搞的好像過幾天就能修好似的。
然后呢,咱們流血流淚流完之后,還只能扛著這一堆破爛兒回家。」
總控室里,駕駛的騎士和學者們沉默著,無奈的交換眼神,裝作沒聽見。
只有原緣無奈一笑。
「彩虹橋開始修復,總歸是一件好事。」
「是啊,修他媽的,修上十幾二十年,然后再打個報告,咱們再造一臺新的…統轄局就這操行。」
大宗師搖頭冷哼,大吃檸檬。
羅素那個臨死之前白嫖來了那么多玩意兒,給天獄堡壘塞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系統和模塊,體積膨脹了好幾倍之后,修起來也越發的頭痛,但偏偏不修又不行。
工作量翻了起碼七八倍。
偏偏人比之前少了起碼一半!
如今的整個天獄堡壘上,依舊還能夠正常運行的恐怕只有引擎模塊和部分維持系統了,就連冥河遷躍的模塊都因為動力不足暫時關閉,只能通過常規動力模式‘緩慢,跋涉。
向著預定的下一個目的地。
天國譜系的邊境巡行,第十九站,即將到來。
在總控室里,原緣總是克制不住的抬頭,確定屏幕上的時間,許久,一聲輕嘆:「這會兒的話,會議應該開始了吧?」
「早就開始了。」
米哈伊爾沒好氣兒的說:「那幫玩心眼子的恐怕在會議開始之前就已經快要談完了。真到了開會的時候,就剩下走流程了。」
原緣頓時越發的無奈:「希望老師不會…亂來吧。」
「恩,放心,他已經是譜系之主了,一定會成熟穩重一些,講風度,講禮貌,不會做一些讓大家下不來臺的事情。」
米哈伊爾咧嘴,「我這么說你信么?」
原緣無言以對。
正如同米哈伊爾了解槐詩一樣,她也同樣有所認知,對于自己老師那種人來說,亂來是肯定會亂來的,而且不分場合和地方。
只希望他別一時興起給大家表演一個傳統藝能就好。
太嚇人了。
她搖了搖頭,努力驅散了槐詩血洗天文會的恐怖想象,看向了米哈伊爾,自從戰爭開始到結束再到現在,她都 沒有見過米哈伊爾離開自己的崗位。
前所未有的高強度運轉。
「大宗師不去休息一會兒么?」她問,「這里可以交給我。」
「不用,太亢奮了,停不下來。」
米哈伊爾搖頭,敲打著自己的金屬膝蓋:「我盼望理想國能夠重建,為此等了五十六年,一直到今天。
在這之前,但凡離開這里一刻,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況且,有時候失去人身的好處還是有不少,只用吃藥就好。」
說著,撈了一把藥片,如同糖豆一樣,丟進了嘴里,嘎嘣嘎嘣嚼著,聲音如此清脆。而那一雙宛如溶解金屬一般的灼紅眼瞳抬起,落在了原緣身上。
「反倒是你,還能撐多久?」
「唔,習慣了。」
未來的海姆達爾微微一笑,眨眼,毫不在意。
「…艾薩克帶你還真沒帶錯。」
米哈伊爾搖頭,冷哼了一聲,懶得再對某些個上任之后就火速撂挑子跑去開會的家伙陰陽怪氣,視線落在了航線圖上。
他說:「到地方了。」
在冥河的漣漪激蕩之下,撲面而來的碎片和巖層盡數消失不見,從天獄堡壘之后浮現,拋向了深淵的黑暗之中。
揭開了最后的阻攔。
令破碎的邊境自肉眼的觀測之下浮現。
滿目瘡痍。
昔日獨立邊境,被稱為鹿林港的關鍵樞紐,早已經面目全非。
可即便是如此,它依舊存留。
同大多數在沖擊中灰飛煙滅的外層邊境比起來,處于內層保護之中的鹿林港依舊還維持著自身的輪廓。
遺憾的是,還有更多不屬于它的東西纏繞在上面。
如同活物一般蠕動著的龐大血色,還有一塊塊破碎內臟一般的龐大血肉,寄生纏繞在邊境之上…那是牧場主匍匐而過,扎根于此的痕跡。
瀕臨崩潰的泡影即將破滅。
正如同他們一路走來所見到的其他邊境一樣,無聲的哀鳴。依舊在不斷的重復著求援訊號,可是不論天獄堡壘如何呼喚,依舊毫無反應。
「侵蝕到這種程度,恐怕已經沒人了。」
大宗師瞥了一眼波頻圖的數據,遺憾搖頭:「早些年,鐵晶座還經常在這里補充物資呢,的可惜。
喚龍笛準備預熱,全艦防御系統準備,小心有什么東西從殼子里孵出來…三天的時間,已經足夠至福樂土的畸變物轉化一輪了。
你們誰去走一趟流程?」
原緣領首,拿起了通訊器,命令道:「安娜,下去走一趟。」
「啊?又來?上次也是我!」
無奈的聲音響起:「人家還沒有吃完,就不能換一個人么?」
「你隱秘行動最方便,辛苦一下吧。」原緣毫無動搖:「不要驚動里面的東西,確定信號來源,小心陷鄒阱。」
有無奈拍碗的聲音響起。
餐廳里剛剛等到千層面的女孩兒惱怒的放下了餐具,張嘴,端起盤子,直接當著所有呆滯大群的面,炫了個干凈。
吞掉,打了個飽嗝。
擦嘴。
身影消失不見,只有影子幻化如走獸,向著登陸艙疾馳而去。
一路穿過了還在冒著火花和隱約煙霧的走廊,落在了登陸整備間里,直截了當的翻出了那個帶著兔子貼紙的備用面罩,扣在臉上。
姣好的面孔便籠罩在了陰沉肅冷的面具之下。
隨著喚龍笛的方向調轉,一道熾熱的光芒從天而降,貫入了不斷蠕動的血肉和邊境 殘骸之下,砸在了地上。
消失無蹤的少女自烈光之中走出。
從黃金黎明那里毛來的天梯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將她送進了邊境之中。
通訊里,不快的聲音響起。
「狼,登陸完成。」
自惡臭腐爛的風中,她抬起頭,環顧四周,荒蕪的街道,乃至一只只啤吟哀嚎的行尸…被吞盡靈魂之后又被植入了地獄食物鏈的污染,殘存的空殼也變成了永不飽足的獵食機器。
如同花瓣一般展開的面孔之上,畸變的牙齒分部其上,像是腐敗破裂的石榴一樣。
「不行不行,完全沒救了。」
自寇斯切圣痕傳來的強烈厭惡和殺意中,安娜的眼瞳被燒成了猩紅:「都已經被吃光了。」
不殺不行。
不滅絕不可以。
此等丑類和殘骸,不容許存在于世上!
陰影之中的邪魔之主緩緩升起,浮現出肅冷的面孔。纖細的投影迅速膨脹里,幻化出獅子、狼與巨獸的輪廓。
安娜揮手。
破裂的聲音不斷的響起,自惡意的沖擊之下,尸骸中的所有殘存源質盡數引爆,炸裂,令成片的活尸倒在地上,自影火之中焚燒成蒼白的骨灰。
可在死寂的邊境之中,接連不斷的震怒嘶吼聲卻轟鳴著響起,坍塌的樓宇之間,龐大的輪廓浮現,好像有什么巨怪蠕動而來。
自狼的眼瞳倒影之中,那一道道升起的黑暗氣息如此清晰和凝實。
饕餮的宴會已經結束。
賦予和化生的惡果已經誕生…自無止境的吞食中,畸變的怪物已經從邊境之中孕育結束。
不止是此處,恐怕周圍所有邊境的污染和畸變都已經在這里匯聚完成,很快,最終的怪胎將完成孕育。
他們來晚了。
「確定信號位置。」原緣說:「速度快點。」
「好的好的,可憐的小阿尼亞要工作,話說,這算是非法使用童工么?而且連正常的休息時間都沒有哦…嘿!」
自抱怨之中,安娜揮手,自影中的變化里拔出了宛若卡車一般龐大的漆黑水晶之錘,砸下!
突破樓宇而來的巨獸甚至來不及呆滯,那一張酷似人臉的面孔之上瞪大了腫脹的眼晴,很快,又在這恐怖質量的碾壓之下,被砸成了稀巴爛!
再然后,下一個,再下一個!
自毫無顧忌的吶喊和歡呼里,安娜騰空而起,追溯著訊號的來源,毫無任何掩飾的筆直突入。輕描淡寫的揮灑著和自己的身軀完全不成比例的龐大武器,將一切阻攔盡數碾碎!
亦或者,拔出巨劍…
斬首!
「看球!」
瓢潑的血雨之中,落地的安娜手中巨劍收束,變成了棒球棍一般,隨著手臂的揮舞,橫掃,將落地的龐大頭顱砸出。
轟鳴聲迸發。
纏繞血肉的龐大建筑之上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緊接著,頭顱爆裂,而她已經飛身而起,空中旋轉三千六百度,踏著顱骨的殘骸,完美落地。
「耶,安娜選手,滿分!」
「安娜!」原緣的聲音提高了:「不要玩了。」
「好的,好的。」
安娜無奈嘆息,踏著尸骸走進裂口內,尋找著訊號的方向,「我覺得我們還是別浪費時…yTo3ayepT!」
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屏障被戳破了。
緊接著,安娜再沒忍住自己的俄聯臟話,令原緣的聲音越發不快:「措辭,安娜!我已經說…」
「等一下,先等一下,天,我一定是被芭芭雅嘎啃了腦子…你看,你快看!」
安娜低頭,手忙腳亂的擦干凈胸前設備上的血跡,舉起,對準前方。
在天獄堡壘的總控室屏幕上,一張臟兮兮的呆滯面孔浮現。
如此驚恐。
在昏暗之中,只有大廳的最中央,一束火把一樣的光芒照耀著,帶來了些微的光芒,照亮了那些遍布著污漬的狼狽面孔,還有他們恐懼的眼神。
幸存者們壓抑著尖叫的沖動,一片死寂,努力的蜷縮著。
就連嬰兒啼哭的聲音都被捂住了。
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場館內,竟然已經全部被擠滿。
他們隱藏在那微弱火光的庇佑之下,驚恐的看向了染血獰笑的闖入者,令安娜也不由得倒退了兩步,抬起手,想要解釋什么。
如此眾多的幸存者,探境雷達之上竟然完全沒有顯現出來!
「這不是幻覺,對吧?」
安娜吞了口吐沫,「還有人活著,還有很多人!」
那一瞬間,隨著闖入者的到來,屏障破碎。
大廳內,最后的火光艱難的跳躍了一下,熄滅。
再然后,邊境之中,一座座宛若胎膜的龐大血肉蠕動著,被撕裂了,饑渴的怪胎們細嗅著風中香甜的氣息,尖叫嘶鳴。
天彎之上,那一片蠕動的血肉之后,天獄堡壘緊急下降開始。
喚龍笛預熱中止。
再然后,刺耳的出擊警報聲中,食堂內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向著崗位狂奔而去。
登陸艙內,原罪軍團集結完畢。
準備登陸。
原緣再度披上遍布劃痕和裂口的甲胃,為自己戴上了面罩。
「喂,小姑娘。」
在她的背后,機輪長福斯特探頭,吶喊,指了指她的眼睛,將手里的藥瓶丟了過來:「大宗師說,眼藥水,別忘記滴了。」
「替我謝謝米哈伊爾先生。」
原緣仰頭,將宛若琥珀一般的藥水滴入干澀的眼瞳之中,令那一片黯淡的火光重燃,宛若映照九界。
最后,微笑著頷首。
「我出發了。」
天梯的烈光再度涌現,配合著覆蓋式的鐵流打擊,貫穿了一切殘存的污染,從天而降!
砸在了龐大的場館之前。
冰冷的寒風如潮水一樣掀起,擴散,化為了呼嘯的風暴,凍結了粘稠的污血,緊接著,冰晶自鐵靴的踐踏之下化為了塵埃。
女武神撐著長矛,環顧著四周,看也不看那些飛撲而來的怪物和巨獸,只是回頭吩咐道:「西格德先生,請配合尊長者一同肅清污染。
樂園護衛隊維持秩序,盡快清理出撤離點位來,引領幸存者向天獄堡壘撤離,還有,安娜一一臟話的事情我們后面再說,你帶人把整個鹿林全部找一遍,確保沒有遺漏,速度快一些,明白么?」
自代理軍團長的指揮之下,原罪軍團再度以恐怖的效率開始運轉。
蛇人們沉默的拉上了面罩,駕馭著巨蜥,向著街道馳騁而去。
扛著斧刃的霜巨人們吹響了狩獵的號角,分配完了自己的獵物和目標之后,走向了那一只只巨獸的方位。
而在樂園護衛隊的陣列已經再度舉起了天國譜系的旗幟,釘進了這一片邊境之上,隨著原緣一同走入了場館之內。
有了之前的救援所積累的經驗,再看不到任何混亂的景象,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的開始了流程。
不論是搜檢武器,檢驗源質,急救傷員和患者,亦或者是壓制…
效率驚人。
而就在場館正中央,原緣彎下腰,撿起了那一根燃燒殆盡的火炬,分辨著其中殘存的神性,眉頭皺起。
「希臘譜系?」
她抬頭,看向了僅存的兩個升華者:「誰把你們帶到這里來的?」
中年人趕忙回答:,「是弗拉霍斯先生,是他帶我們逃到這里,收攏了大家,讓我們等待支…等等,里面,里面不可以去!」
眼看著原緣想要打開通向樓下的鐵門,他面色驟變,掙扎著,想要阻攔,卻被樂園護衛隊壓制住了。
原緣抬起了長矛,輕描淡寫的斬碎了堆積在鐵門前面的雜物,撕裂了焊死的大門,連同墻壁一同擊穿。
在那一瞬間宛若井噴一般的深淵氣息自黑暗中浮現。宛若潮水。
令原緣面色驟變。
她總算明白,連同鹿林港在內,籠罩了十幾個邊境的污染和流毒,吞食了如此眾多的魂靈之后,為何沒有催生出什么令人棘手的怪胎了。
絕大部分畸變和污染全部都被圈禁在此處!
在那一片遍布蠕動血肉的黑暗中,只有一枚枚燃燒的火炬散發著黯淡的光芒,瀕臨燃盡的火焰像是釘子一樣,將它們釘在了封鎖之內。
強行中止了禍胎的孕育和生長。
「誰?」
而就在黯淡火光的最深處,有一雙昏沉的眼瞳睜開。
盤坐在地上的枯瘦男人抬起了頭,斷裂的劍刃散發著灼紅的色彩,殺意刺骨,指向了闖入者。在頭上,還帶著羅馬行樂者軍團的帽子。
而在他身上,一片片畸變和增殖出的腫瘤和囊泡。
早已經面目全非!
原緣終于分辨出,那神性的來源…
伊阿科斯。
以酒神之子命名的圣痕,羅馬萬神殿中所印證保存的奇跡。
在神話中,伊阿科斯常常會在黑夜中顯現蹤跡,化為少年,走在朝見者行列的最前方,舉起火炬,為信徒們照亮猛獸和險阻。
引領道路。
此刻,在侵蝕的苦痛和昏沉中,那個被稱為弗拉霍斯的男人依舊未曾忘記自身的職責,眼瞳猩紅,倘若不是闖入者身上沒有任何凝固的氣息,他恐怕第一時間已經發起了進攻。
「誰在那里?」
「原罪軍團,代理指揮官,原緣。」
女武神松開了自己的長矛,緩緩的從腰間摘下了徽記,拋了過去。金屬的徽記在血肉化的地面上翻滾,落在了他的腳邊。
「天國譜系?」
弗拉霍斯低頭看了一眼,殺意緩緩褪去,但依舊帶著懷疑:「我記得,槐詩先生…是你們的領袖?」
「他是我的老師。」原緣回答。
「是嗎?」
弗拉霍斯愣了一下,分辨著她的模樣,許久,終于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請無需擔心,天國譜系無意占據貴方。」
原緣保證道:「接下來請配合我們的流程,在為您進行急救的時候,我們將按照…閣下?您在聽么,閣下?」
她的眉頭皺起,提高了聲音:「弗拉霍斯先生?」
弗拉霍斯沒有說話。
不論如何呼喚,回應她的都只有沉默。
只有漸漸失去溫度的長劍從他的手中落了下來,刺入了地上。
火炬的光芒一盞盞的熄滅了。
他死了。
他的臉上,還殘存著想要說什么的模樣。
可在安心下來的那一瞬間,便再已經沒有了力氣。那些被強行束縛在身體之內的靈魂和力量無聲的消散了 在漫長的等待里,他早已經油盡燈枯。
死寂之中,原緣閉上了眼睛。
「請交給我吧。」
她輕聲保證:「請交給我。」
無人回應,只有最后的余燼從熄滅的火炬中舞動著,升起。
照亮了逝去者嘴角的弧度。
宛如微笑。
遺骸的收斂很快便已經完成。
幸存者們的轉移已經開始了,按照狀況劃分次序,有條不紊的向天獄堡壘撤離。
來自天獄堡壘的學者終于在嘈雜的現場找到了原緣。
「閣下,大宗師的評定完成了。這一部分邊境破損程度太過嚴重,而且侵蝕已經不可逆轉了。我們必須迅速完成疏散。」
「放心吧,最多一個小時。」原緣頷首:「天獄堡壘上的接收工作怎么樣了?」
「騰出來的艙室勉強已經夠了,但還是要等雷蒙德先生從現境回來之后再跑幾趟,船上的系統支撐不了這么多人長期生活。」
「女士!女士!」
在撤離之中,人群里,有一個矮小的孩子努力揮手,踉蹌的擠過來,好奇的問:「弗拉霍斯先生呢?我找了他很久,他去哪兒了?」
「他…」
原緣愣了一下,努力的微笑:「他去支援別的邊境了…走的很匆忙,沒有來得及跟大家道別。」
「這么著急嗎?」孩子有些懊喪。
「大人嘛,總有不得已的時候,不要難過啦。」原緣彎下腰,揉了揉他的頭發,認真的叮囑:「請你們記住他。」
「嗯!」
那孩子用力的點著頭,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之下,走向天梯的光芒。
只是,走著走著,總是忍不住回頭,踮起腳來看向身后。
像是還在等著什么一樣。
「閣下,初步統計出來了,居然有六萬多人…」
學者低頭,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數據,不由得咂舌:「好幾個邊境的駐留者居然都聚在了一起,堅持到了現在…聽人說,都是一個升華者完成的?」
「是啊。」原緣說:「一個人。」
「太離譜了吧?」學者難以置信,「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所以是奇跡啊。」
原緣回頭,看向身后漸漸崩潰的城市,就好像還能看到那一片在黑夜里燃燒著的火光一樣,最后呢喃。
「英雄是可以創造奇跡的。
那一瞬間,最后的天梯之光降下,將他們帶走。
只留下空空蕩蕩的邊境之中,一片死寂。大地在劇烈的震蕩中崩裂,但聽不見轟鳴。樓宇自抖動之中坍塌掀起狂風。
而在漫長的桎梏之后,被壓制在大地之下禍胎終于蘇醒,蠕動的血肉撕裂了脆弱的胎膜,嘶鳴著,緩緩的升起。
然后,被籠罩在漆黑的陰影之下。
邊境之外,龐大的天獄堡壘投下了冷酷的閃光。
——喚龍笛,發射!
一切都湮滅在烈光之中。
泡影,迎來了終結。
「先去休息吧,安娜,接下來交給我就行。」
總控室里,原緣揉了揉少女的頭發:「后面的路還很長呢,我們得快一些。」
她想了一下,輕聲說:
「再快一些。」
于是,天獄堡壘之上,焰光噴薄。
再度加速。
黑夜之中,那一支最前方的火炬已經無聲的完成了交棒。
不止是此處,也不止是這里。
就在一座座邊境之間,
黑神的海潮,奎師那的輝光,乃至阿努比斯的引擎轟鳴依舊在向前。就這樣,匆忙的,耐心的,迫切的,自廢墟之中徘徊,游走。
尋覓著一點點珍貴的火光…
瀛洲,邊境·黃泉比良坂。
龐大如山巒的超巨型戰車轟然降下。
一層層破裂的裝甲之上還殘存著諸界之戰所留下的硝煙,車頭之上粘稠的血色已經滲入了鋼鐵之中。
僅僅只是履帶的厚度已經超過了常人的身高。
同它相比,世間的一切交通工具仿佛都變成了塵埃,如此渺小。
而當太陽船的艙門開啟時,來自各個邊境之間的難民和幸存者們便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之下,踏上了這一片土地。
那些遍布塵埃和泥垢的狼狽面孔抬起,凝視著天穹之上那一輪耀眼的烈日,饑渴的體會著這一份久違的溫暖。哪怕是眼眸刺痛了,也不肯移開視線。
不知何時,淚水便從臉上落了下來。
哭喊和嚎啕的聲音響起。
喇叭里的一遍遍重復著提醒和催促,如此喧器。
而就在最外層,丹波警衛的隔離之外,臉色赤紅的公卿終于沖到了主持者的面前。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雷蒙德先生。」
鹿鳴館的使者怒吼:「瀛洲根本沒有任何義務接手這些職責,丹波也沒有任何權利擴張自身范圍。你們這是在違反邊境管理條例,侵犯!」
他提高了聲音:「我要見調律師,我要見調律師閣下!」
「哦。」雷蒙德頷首。
公卿一愣,眉頭皺起:「閣下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沒攔著你。」
雷蒙德不耐煩的揮手,「他就在倫敦,你現在買張票去,晚上就能見到他…對了,需要我幫你預約嗎?去晚了我怕你排不上號。」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公卿幾乎跳腳,瞪眼怒喝,還想要說什么。
可他跟前的那個男人低頭看著屏幕上浮現的新的命令,已經毫不在乎的揮手遠去。
只留下最后的話語。
「老子還在忙著拯救世界,別礙事,一邊去。」
幾乎與此同時,在澳洲,漆黑的夜空之中,燃燒的光芒涌現。
就好像,龐大的星辰在漸漸的墜落。轟鳴之中,一道道蒼白的氣浪擴散,洞穿了天穹,掀起了新的風暴。
經歷了為期兩日的軌道調整之后,純白的高塔從邊境之上脫離,自焰光之中,緩緩的,向著現境落下。
自晶瑩的光芒籠罩之下,那龐大的建筑跨越了漫長的距離,突破了深度的束縛,降臨在了現境的大地之上。
扎根。
緊接著,無以計數的附屬建筑擴展,宛若生長一般延伸開來。
自荒蕪的土地之上,古老的城市再度浮現。
而目睹著如此壯觀的景象,在城市之外的觀景臺上,那個曾經被稱為沙王的男人微笑著,想身旁伸出手:
「我想,這時候我應該說——歡迎來到澳洲,艾薩克校長。」
「是我們多有叨擾才對。」
艾薩克握緊了他的手,肅然說道:「來之前槐詩先生命我一定要向您致以感激,在關鍵時刻,澳洲再次想我們提供了援助。」
「澳洲很大,雖然荒蕪,但依舊足夠存留理想。」
沙王微笑著,凝視著那宛若城市一般的校區輪廓,就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一樣。
心滿意足。
而就在再度展開的校區之內,大地的最深處,一道道煉金矩陣重新亮起。
龐大維 修車間的最中央,依舊披著豹紋大衣的陽子女士歪頭,看著眼前的設計圖,忍不住搖頭:「槐詩那個家伙,剛上任就已經比他的老師還沒良心了啊…媽的,比老王八還王八,就不拿后勤人員當人了是吧?」
「你以為羅素為什么挑他當自己的學生?」面無表情的夏爾瑪回頭提醒道:「還有,車間里禁止吸煙,陽子,把煙掐掉。」
「加班沒錢就算了,連煙都不能抽,日子不過啦?」陽子勃然大怒,罵罵咧咧。
可在兩人的配合里,一座座龐大的機械臂從車間各處延伸而出,籠罩在鋼鐵巨人的破碎身軀之上。
奧西里斯的修復,于此開始!
而就在象牙之塔的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被重新拽回來當校長辦公室秘書,還要兼職副校長的拉馬努金先生看著眼前的報表,第不知道多少次嘆息。
「怎么了?」
從鐵晶座上借調過來的事務長西蒙斯抬頭看過來,滿是好奇:「丹波那里又出事情了么?」
「不,那邊還好,但哪里都有問題。」
拉馬努金撓著光禿禿的腦袋:「天獄堡壘,象牙之塔,現境校區,丹波,倫敦…哪里都在要人,可我從哪里找人過去啊?
所有人都已經快要忙不過來了啊。」
「啊,沒事兒。」事務長微笑:「據我所知,已經有人去解決這個問題了。」
說著,他端起茶杯,戲謔一笑:
「希望他的速度快一點吧。」
「姓名?」
底層封鎖邊境·迦南。
經歷了一天半的路程和繁瑣的檢查之后,風塵仆仆的旅人終于來到了這一座不屬于天文會的城市之外。
站在最后的審查者面前迎接冷漠的審視。
于是,年輕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了和自己老師一模一樣的同款微笑,如此和煦:
「林中小屋。」